這處酒肆,是京城最下等的人聚集之所。引水賣漿之流的苦力之流,才會在這裏駐足。


    酒是最劣的劣酒,菜,就是茴香豆,芸豆、花生米一類,難得有一些驢肉可以切了下酒,不過,在此喝酒的,一般也並不舍得。


    一天的苦力錢不過百來錢,勉強夠吃飯糊口,飲酒這種事,不是嗜好太深的,如何能舍得這筆錢。


    所以,一切供應都很簡陋,也很便宜。


    一碗酒四個錢,加上豆子花生米是六個錢,就算這樣,也有不少人隻舍得喝酒,並不要菜。


    店中陳設,當然就是破敗不堪,裏頭的氣味也很不堪領教,彌漫著一股強烈的酸臭味道。


    小二夥計,也懶洋洋的不肯理會人,左右是十文二十文的買賣,值不當賠上吆喝。


    牛玉進來時,其餘幾人也已經到了。


    大家要麽是侯伯,要麽是總兵都督,要麽就是內監提督東廠,哪一個的身份說出來不是威震全城的要角?


    現在卻都是灰衣短褐,裝成販夫走卒的模樣。


    牛玉忍住笑,向著迎上來的小二吩咐道:“打四角酒,一碟花生米。”


    在這裏的都是寒酸客人,鮮少能叫菜的,所以小二聽了也隻懶洋洋的應一聲,並不奇怪。


    便是牛玉的嗓門,也是有意壓低了些,變的深沉有力……誰說太監一定是尖嗓門來著?


    等坐定了,各人裝成偶遇,漸漸搭在一桌。


    有個戴氈帽的粗豪漢子一直盯著門看,過了半天,才向著眾人道:“沒有人進來,也沒有紮眼的人,諸位可以從容說話了。”


    他說完,自己便自顧自的來到櫃台,單獨又要了酒,叫切了一碟驢肉,慢慢吃著下酒。


    掌櫃的見他模樣,知道是個走單幫的外路客人,肯定是打北方來的,兜裏大約有幾個錢,所以並不奇怪,吩吩人切了肉,又送了一碟芸豆,將酒打了叫客人慢慢喝。


    “這廝靠的住否?”


    說話的是一個世家出身的都督,人也年輕驕狂些兒,但,此人是新上任的旗手衛佩印都堂指揮,眼下大事,需缺他不得。


    此人參與進來,也是與坐在東北角上賊眉鼠眼的萬通有關,萬通回來,就是直接到旗手衛補了個百戶官,眼前這位新上任的旗手衛指揮廣義伯吳琮,便是由他搭上的線,牽上的頭。


    吳琮參與進來,也是頗代表現在一部分京中勳戚的意思。


    現在武官們大為得意,錦衣衛步步擴張,不少勳戚也撈著了好處……但,這隻限於和張佳木關係良好者,要麽,也是勳戚中名聲良好者。


    象眼前這位廣義伯,向來以暴虐殘苛聞名,他的佃戶,吃的豬狗食,幹的牛馬活。這樣的人,張佳木自然不會接近,更加談不上有什麽好感。


    張佳木不來惹此人,誰料此人還要碰一碰他。


    自然,此人也是代表相當一部分勳戚,這也是世間難免之事,大抵人風光得意了,總會有人怨望,不服,甚至是嫉妒和敵視。


    最為要緊的,還是張佳木在直隸附近的限田舉動,當然,還有張家對佃戶的態度等等。限田,便是限製勳戚兼並土地,大明對此事向來也是管的,隻是看怎麽管,管的力度是如何。


    如果換一個人當錦衣衛使,也是會彈劾勳戚兼並田土,威壓百姓,然後皇帝會適當處置,以做警告。


    畢竟皇朝興廢和土地和兼並有關,皇帝自己想要皇莊,親藩的土地更是一畝不能少,但對勳戚和大臣好歹要敲打一下,不能任由他們的性子來鬧,不然的話,危害的還是皇帝自己的大明江山。


    前一陣子,張佳木連接彈劾了十幾個勳戚,全部被皇帝下旨按責,其中,便是有這個廣義伯在內。


    退還土地,這個仇自然結的大了。


    至於佃戶,則是張佳木寬待佃戶,諸多舉措也影響了不少家勳戚豪族,直隸勳戚占據的土地何止千萬,佃農怕都有數萬家以上。如無類比,相差或是不大,佃農也能安其位。現在有張佳木和別家勳戚在,好壞立判,上下立分,佃農們也不傻,自然就知道哪裏呆得,哪裏呆不得。


    奪佃是田主威脅佃農的最終手段,一般來說佃戶最怕奪佃,一旦如此,一家老小無依無靠,立刻就有滅家之危。


    但廣義伯吳家的佃戶卻是主動退佃,而且一退便是幾家幾十家的退,到了這年年尾,退佃的有好幾百家。


    這些佃戶要麽投張家,要麽投別家勳戚,現在仿張佳木做法的也很不少,兩相比較,佃戶不跑才有鬼。


    這一下,如吳琮這樣的勳戚,對張佳木的不滿就更甚了!


    當然,如果不是他有旗手衛指揮的權責,恐怕,在座的還不會叫他來。畢竟,從他的表現來看,也並不足以為謀,隻是,人貴自知,這樣人的想自省自知,怕是難了。


    “小吳放心,他那樣的大行家說沒事,就是沒事,盡可放心。”說話的是箕坐於椅上的一個紅臉漢子,穿著落拓,品貌尋常,但那種昂揚意態,睥睨四方不可一世的驕態,卻是怎麽也遮掩不住……所以此人隻能單獨坐轉角,而且,破帽遮顏以擋麵目才行。他這麽大大咧咧的稱呼,一則是事先商量好,在這種破落地方以官職相稱,駭人聽聞不說,還會暴露行蹤,所以,各有假稱。隻是此人說出來,自有一種頤指氣使的味道,吳琮聽了,老大的不服氣。他是典型的紈絝,隻是當著此人,卻也是有氣發不出,當下冷哼一聲,示意自己聽到了。


    這般態度,當然不是合作之道,牛玉輕輕一咳,吳琮立刻麵容轉霽,臉上露出幾分笑來,向著說話的紅臉大漢點頭致意,自然,這一次親熱多了。


    也虧得牛玉在,才能把吳琮這樣的紈絝勳戚震住。須知,宮中力量現在雖弱,但那是看和誰比,對付吳琮這樣的紈絝勳戚,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罷了。


    “牛大兄已經來了,我看我們說正事吧。大家聚集一起不易,一會散了之後,下次見麵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要知道,門大兄安排地點,排查可疑,也很費心費力,象這種聚會,能少則少,所以請諸位不要有意氣,好麽?”


    現在時間尚早,不少苦力都不在,而且,都是各自占一個地方喝酒,彼此不相幹擾。這夥人占了裏頭轉角的地方,昏暗不通風,便是下九流也不願擠在這裏頭。


    雖然苦些,不過為了保密,須也說不得那麽多了。


    說話的麵色白皙,相貌英俊,從麵色氣質上就是一個受過嚴格教育的世家子,此時端坐在這酒肆之內,卻仍然端莊自持,穿著破衣,卻如同華服在身,論起氣質神色來,比適才的紅臉漢子,還要強過幾分。


    任是誰見了,都要讚一聲:人中之傑。


    牛玉對吳琮不大客氣,對這個青年卻很敬重的樣子,當下點了點頭,道:“我就把昨日情形,與你們說一說……”


    ……


    等牛玉說完,各人你言我語的參與意見,很快,日影西斜,酒肆中的人開始多起來,人聲嘈雜,而且近處坐的地方快滿了,也快攔不住了。


    白麵青年知道不可再耽擱時間,因而很語氣急峻的道:“現在看來,就隻能按我等所議的計劃行事了。”


    “嗯,小爺的反應,不出所料。”


    “我要問牛公一句,那個‘伏子’是否可靠?”


    “可靠的很。”牛玉精神一振,道:“東廠做事,向來涓滴不漏,我也是查檔才查到的,現在要啟動,正合時宜。”


    “好,此時不用,什麽時候用?能通報消息,告之我們他的行蹤,就已經是很不錯的助力了。”


    “不錯。我亦是這麽想。”牛玉大為得意,伏子之事,是他一力主持發覺,而且,已經接上頭,對方雖意外,但並沒有堅拒。


    原因也很簡單,伏子的真正身份,家族成員的安全,都在東廠的實際掌握之中,不管你潛伏多少年,一旦東廠要用,便得聽命。


    否則的話,後果殊難逆料。


    東廠伏子,大抵都是這麽布置,不然的話,萬一斷線,豈不是白布置了?


    這一次啟動,也算順利,隻要此人能發揮該有的用處,那麽,於大事就有不小的助力了。


    “我最後問一下,預備發動的人選,牛公選的是誰?”


    “明日就發表任命,此等小事,略作安排就可以了。”


    “好,如此,就算無遺策了。”


    “這酒雖壞,不過,還是預先喝一杯吧。”青年隱然也是眾人的中心,他舉起陶杯,麵上若有所思的樣子,半響過後,才是自己舉杯,酒雖劣,但勁頭很大,粗漢子們飲灑,講究的就是一個勁頭。


    他一飲而盡,麵色自然是一片潮紅。


    “我要先走了,這兩天京營禁軍正在整頓,事多的很,須提防時間太久找不著我,會出亂子。”


    青年自己先起身,向著眾人一揖,道:“諸君,事成後再見了。”


    “這口采甚好。”牛玉格格一笑,也是舉杯,痛飲幹杯,一個閹人,居然也頗具豪氣。


    “好!”紅臉漢子將酒碗倒滿,咕嚕幾口喝光,“啪”的一摔。


    好在,店中人多,也沒太在意,隻有幾人看了兩眼,又轉過頭去。


    “灑家先走,哈哈。”紅臉大漢殊不以為意,排開眾人,大步向前,也不和開頭那大漢招呼,自己便掀簾揚長而去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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