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能抓貪官,但地方官員加收的火耗又怎麽辦?還有,京中諸官都有收儀金的習慣,如果都抓了……”


    張佳木的言下之意,如果錦衣衛真的把收受儀金也就是冰炭敬一類的好處的京官全抓了,怕是皇帝明早上朝的時候,一個官員也見不著了。


    而且,最要緊的,能打動皇帝真正接受此事的,還是火耗一事。


    京官非法收入的主要來源是地方官員的饋贈,比如冰炭敬,正常的三節儀金,門包收入,門生給恩師座主的敬獻等等。


    而地方官員的收入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他們的主要收入來源當然就是火耗。官員過境時給的饋贈,給京官的三節儀金和冰炭敬等等,這些必不可少的支出當然都不可能是官員們自己掏腰包。


    事實上,現在的體製已經很健全……當然,是指上下其手貪汙的體製。


    就拿攤派來說,每個丁口攤到一定之規的份額,超過了,就是貪汙,不超過,就算是一個正常而廉潔的官員。


    而收取火耗的學問就更大了,火耗,實際上就是正賦的一種補充。民間收取的實物賦稅也好,或是折成的金花銀也罷,在熔成銀錠或是交納糧食的過程中,毫無疑問會有一定的損耗。而朝廷允許地方官員以在正賦之外,加征火耗來彌補損失,這,就是官員真正收入的大頭所在了。


    一個縣,一個上交七萬石糧,朝廷是不管收取的過程中損失了多少,反正由縣令加征,而戶部隻管收這七萬石,別的一律不管。


    至於火耗是加收多少,一般是以直接經手的官員再加上直屬的上司,上司的上司,垂直和平行一律考慮到,大家分潤。在給了上司必要的好處之後,剩下來的,就是官員自己的收入了。他會在這火耗收入裏頭取出一部份來,用來給過往官員的儀金,敬獻京師大佬,本地的直屬上司,進士考試中的恩師等等。


    還有一部份是用來養活自己延請的幕府師爺,家族中來投效辦事的親戚等等。


    一個知縣,合法的收入就是年俸九十石,有四成會折成物品,帝國倉庫裏什麽東西多的發黴了,就會拿出來給官員抵俸祿。


    然後剩下的六成中,還有一部份用來抵寶鈔。


    這些都是約定俗成的辦法,實際上就是製度的一部份。而地方官員收取火耗來當收入和辦公費用的做法,其實也是製度的一部份了。


    除了洪武年間,恐怕也沒有哪個官員不額外多征收火耗來自肥了。


    當然,並不是說火耗征收就是隨心所欲的。中國的官場規矩在這個時候成了很好的製動閥,再貪汙再無恥的官員也不能完全自主的隨意加征火耗,最高多少,一般多少,最少多少,都有一定之規。


    應酬少些清廉度較高的官員,征收的火耗額度自然就低些。


    富裕的大縣,因為過客多,應酬多,而因為縣份富裕,給京官的儀金也要增加,所以加征的火耗自然也就更多一些。


    這些都有規矩,就算是貪汙,沒有規矩也不成方圓。當然,遇到撈了就走,不圖升遷,也不要臉,不要名聲的貪官,火耗加征就是一個無底洞了。雖然太過份的做法會遇到反彈,會被集團內部整肅,但有明近三百年,在正賦和攤派上,在雜役力役上造成的悲劇,實在也是太多太多,數不勝數了。


    就一個和買製度,就不知道叫多少商人破產破家,而對農民的盤剝,造成的悲劇恐怕就更多,更加令人覺得慘不忍睹了。


    火耗這般弄法,開國百年,這些官場上的灰色收入已經製度化,集體化了。


    所以張佳木才有把握的說,如果真的按洪武年間的做法來肅貪,來整理官常,恐怕整個大明帝國都將陷入癱瘓之中。


    對付這種整個官僚集團的公然貪汙,還有不成製度的製度,張佳木拋出的兩個殺手鐧其實也是“後人”的發明。


    其實很簡單,一個是高薪養廉,一個便是火耗歸公。


    這是後世經曆很長時間,太多挫折而想出來的辦法,很多人把這兩個辦法歸公於雍正皇帝一人,但實際上,從晚明到清前期,在丁口賦稅、官員俸祿,地方火耗等很明顯的矛盾上已經有不少官員在思索,在試想著辦法了。


    張佳木的辦法已經說的清楚,但皇帝也是實在難下決心。


    “卿這是要變祖宗成法,”皇帝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借口,因而向著張佳木正色道:“朕想,百官會反對的很厲害!”


    “皇上不如召開廷議,看看大家的說法如何。”


    “無論如何,此事過後,怕是整理京營就要順當許多。”


    “這其實隻是臣不大關注的小事罷了。”張佳木微微一笑,道:“法度若是能整肅的清楚,則天下事必然順暢,從來沒聽說過政治清明官員廉潔奉公,而軍隊卻不善戰的。當然,京營亦要有製度,而且,再也不要來破壞。”


    “對,說的很是!”


    對這種事,皇帝實在是有點口不應心。京營占役的大頭,實在就是皇帝自己,但教他允諾再也不役使京營和班操官兵,這個決心也並不容易下。


    明朝畢竟是比以前有進步的地方,以往百姓會常年無休的服徭役,從皇帝到地方官府都征發無度。而明朝自仁宣之後,對民力的使用就很慎用,並不濫用。民力用的少,當然就把軍人當夫子來用,這實在也是一件沒有辦法的事。因為軍隊畢竟一級一級的組織嚴明,使用起來方便的很。


    “沒有旁的事,你可以退下了。”


    “是!”張佳木從容施了一禮,起身問道:“臣請皇上早點召開廷議。”


    “好,好!”皇帝略作思索,問道:“此事由你來奏請,怕是有點不妥吧?”


    “是,臣請不妥。”


    張佳木畢竟是武官勳臣,這種改革天下成法的大事,關係到整個官場和民間賦稅交納的有關國本的大議論,由一個武官來提出,是有點不大妥當。


    “臣薦都察院左都禦史趙榮,由他出麵來奏議上書,較為妥當。”


    趙榮的任命皇帝是剛批準不久的,還好,現在人心惶惶,主要視角都放在錦衣衛的詔獄裏頭,不然的話,就這個任命就會引起軒然大波。


    等張佳木跪辭而出時,皇帝也是鬆了口氣,不過,看看手中厚厚的一大摞的奏議,卻又是忍不住苦笑起來。


    這一次張佳木算是大手筆了,改良俸祿奏議和奏請火耗歸公隻是其中的兩條,其餘的請置吏議、保甲新法、奏改驛傳法、奏請改良武舉法、奏大興學校法、清軍法、軍戶保成法、議新軍製之條例辦法等等……


    現在的張佳木,不象一個特務頭子,相反,卻已經是儼然國朝重臣的樣子了。


    “太怪了,”皇帝搖了搖頭,心裏也是頗有幾分怪異的想法。老實說,張佳木就算是多行不法,跋扈驕縱,皇帝也不會太過意外,但現在的這種做法和行事的風格,倒教皇帝有點摸不著頭腦的感覺,“可能是讀書太多了吧,當年他爹就有點讀書秀才的樣子,瞧著穩重,不然父皇也不能用,現在看來,這武官讀書太多可能也不是好事吧……”


    ……


    ……


    “不能同意,內閣絕對絕對絕對不能同意!”


    聽到趙榮上書的消息,打聽好內情之後,內閣立刻關門會議。首輔李賢尚未說話,次輔彭時就已經振臂高呼,開始暴跳起來。


    好個彭大學士,雙眼噴火,雙手緊緊握住,似乎要打人一般,在文淵閣內大步行走,惹的李賢在內的同僚都皺眉讓避,隻見彭時不停的高呼道:“這是亂祖宗成法,而且以武官幹政,吾輩若是畏怯不語,吾恐高皇帝的天下要壞在本朝了!”


    “趙榮不是武職官啊。”


    一位閣老向來對彭時不滿,這會當然不會放棄攻訐的機會,冷然接口。


    “哼,障眼法罷了,誰不知道這奏議是誰的意思!”彭時雙目盡赤,喝道:“老先生是何意思,難道要同意這禍國的奏議不成!”


    “戚,有事說事,這般模樣,成何體統。”


    “對,我們慢慢商量。”


    李賢的心情很複雜,喝止了彭時之後,他卻又限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良久之後,他才目視同僚,神色複雜的道:“時至今日,我不得不說一句:張公成名矣!”


    “是的,大魄力,大手腕,大胸襟!”大學士呂原在對付張佳木的事上和來是緊跟李賢和彭時的,但此時也是有心悅臣服之意,撫一撫胡須,由衷道:“此議不論如何,都會名垂千古。”


    “原本該吾等提出來的。”說起這個,暴怒中的彭時也是沮喪萬分,他呆坐在一邊,神色慘然的道:“居然叫一個武官搶了先,這,這,這簡直就是吾輩之恥,吾輩之恥哇。”


    “這個也不必先說。”李賢神色也有點激動起來,他用手指彈著名義上是趙榮署名的奏議,大聲道:“我們就談一談,這個法能不能變,朝官如何,天下人心又如何!”


    “不必談,”彭時語氣堅決,搖頭道:“再好的事,也不能由這般的行徑提出,況且,高皇帝有言在先,法必不可變,大誥上有明言,誰能擔起這個責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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