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周密並不容易。


    黑龍山的後生們開始無組織的吃大戶了。


    二三十個大姑娘小媳婦拉幫結夥,大清早就出門去,在周圍村莊流竄。


    婦人與婦人往往比男子和男子更容易產生交情,她們和別村的女子匯合,由別村指出大戶,她們做排頭兵,推開仆役衝進院子,受到阻攔就大喊大叫,誰都拿她們沒辦法。


    進了院子便取糧燒火,不論哪個村的,聚在一起飽餐一頓,下午再轉頭去另一個村子,傍晚各自歸家,還能帶回一小兜糧食。


    這事男人很難做,有些漢子見到婦人們這樣,覺得是個好辦法,他們也想試試,還沒進村子就被人攆打出來。


    幾十個男子聚在一起,破壞力看上去就大得多。


    劉承宗產生一種錯覺,似乎局勢就在幾日之內更壞了。


    確實,種管隊那一隊賊人的到來,打破了延安府的生態平衡,受到損失的黑龍山百姓四處遊蕩,加重了這種情況。


    這樣躁動的人群,讓劉承宗不敢把消息透露給族人。


    “他們能在一天之內給我聚起上千人,隻要半個月這隊伍就會到五千甚至一萬人,然後一切失控,我要殺多少人才能養得起他們。”


    後山的破窯洞裏,腳踝拴著鐵鏈的宋守真看了劉承宗一眼:“那你為何來找我?”


    “因為你是賊,你知道哪有土圍,你們打不下的土圍。”


    宋守真的眼神透著譏諷:“我們打不下,你用二三十個人能打下?”


    劉承宗搖搖頭:“十個好手足夠了,你們上千人都沒十個好手。”


    在劉承宗麵前,來自宜君縣的樂工感到莫大的受挫心理,他覺得劉承宗說得可能是對的。


    但不知道到底對不對,因為他確實沒見過劉承宗所說的好手。


    他們有幾個被打敗投降的衛所兵。


    但大部分是市民和農民,像他這樣被母親教過幾年書的樂工已經是隊伍裏知識分子天花板了。


    這讓他迫切地想看一看,什麽是好手。


    他往前掙了一步,拴在腳脖子上的鐵鏈嘩嘩地響:“你帶上我,我告訴你哪有土圍,我們打不破的土圍!”


    “我可以帶你,幹完這事你得跟我上山落草,不能把禍引到家裏。”


    劉承宗得到他想知道的事,鎖上窯洞出去了。


    族人本來要把宋守真押到府城的牢裏,但官府賞上毫無意義的榮譽稱號,讓人們對這事失去了興趣。


    最近人們正打算把他放了或者殺了,還沒做決定。


    從窯洞出來,劉承宗喊上承祖、曹耀、蔡鍾磐三人,各自牽馬,一路西行。


    宋守真說的圍子實在太符合劉承宗的想法了。


    “咱這是去哪啊?”


    曹耀是一臉晦氣,他在後窯正打算和婆姨不安分一會兒,哪知道就被劉承宗喊出來了:“褲子還沒提上,薅著我火急火燎往外走,啥事啊,皇上駕崩了?”


    劉承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可聽了曹耀這話,還是皺起眉頭道:“你就盼點好吧,已經連著崩了仨,再駕崩個皇帝,百姓日子還過不過了?”


    劉承宗一路不說話,出黑龍山又走了一段,四下裏沒了人,這才道:“我今天找宋守真了。”


    “找那賊子……”


    曹耀突然來了精神,趕忙打馬上前兩步,攆上問道:“是不是他們以前在哪藏了錢糧?”


    劉承宗搖頭道:“他們窮得當褲子,哪能藏東西,但打聽出一個地方有錢糧,就看曹兄敢不敢跟我去拿了。”


    劉承祖從話裏察覺出弟弟想幹嘛,眉頭皺得更緊。


    倒是蔡鍾磐對此知情,隻道:“獅子別再吊人胃口,快說吧。”


    劉承宗笑眯眯正待開口,就見官道上風塵仆仆行來上百人,連忙抽刀戒備打馬躲到一旁。


    那幫人各持棍棒刀槍,當中一人高舉素布長幡,幡上墨書八字:國法難犯,饑餓難當。


    饑民,憤怒的饑民已經武裝起來,流動起來了。


    等他們浩浩蕩蕩沿著官道走了,劉承宗幾人才重新上路,道:“往西南約百裏,膚施、安塞、甘泉三縣邊界,有個王莊田地廣袤。”


    “名為王莊,實為秦藩承奉私占,那承奉名叫張清,天啟年時侵沒草場萬頃,被人告狀還召集黨羽將官員打死,巡撫都管不了。”


    “把狀告到皇帝那,皇帝不管,讓秦藩自行處理,就把他放到這當管莊頭目,種管隊一夥早前想把那圍了五六日,堡裏有水有糧,最後被守孝的指揮同知蕭貫鬥打跑了。”


    說罷,劉承宗轉頭對三人笑道:“怎麽樣,咱把它打下來,算不算替天行道?”


    蔡鍾磐瞪眼了,他沒想過劉承宗說要幹個大的,接過真打算幹這麽大的。


    曹耀有些意動,但也沒直接答應,隻說:“你這是打算,先過去看看?咱四個人肯定打不下來。”


    沒等劉承祖說話,劉承宗已經道:“這事大哥不參與,咱們過去踩點,大哥知兵,看看該怎麽打,完善計劃。”


    “等劫了糧,我就上山,萬一暴露也不給家裏惹禍,咱大就當沒我這個兒。”


    一下堵住了劉承祖所有的話。


    他很生氣:“你說得簡單,你死外邊,讓咱大咱娘咋辦?”


    “真死了那就是命啊,保朝廷我出長城都沒怕過死,保自家人不餓死,我更不怕死,哥這個事我們不說了。”


    “獅子說的對,承祖你迂腐!啥比讓爹娘叔伯填飽肚子還正義?”


    曹耀是唯恐天下不亂,都朝劉承宗豎大拇指了:“再說王莊是啥好東西?咱把它搶了,不留活口,神不知鬼不覺。”


    劉承祖半天沒說話,思來想去,最後憋出一句:“獅子,不說王莊能不能打下,打下來,你想沒想過糧食怎麽運走。”


    這事很重要。


    先前劉承宗沒想過打那麽遠的地方,但打王莊對他的誘惑太大了。


    不說錢糧,至少在內心的道德層麵,沒有任何包袱。


    太祖皇帝驅逐韃虜的遺德已經被消耗幹淨,宗室王爺就是盤踞在偌大版圖上吸血的螞蟥。


    他嘿嘿笑著,打馬道:“咱先去看看,上百裏路程,肯定要細細琢磨才能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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