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知是我?”千酒推門進去,見玄天正伏在桌前寫著什麽,今日他著了一身墨色的袍子,將頭發高高束著,倒不似尋常時候那般散漫,千酒沒見過這般裝束的玄天,尋常時候大多都是身著豔麗的紅衣,頭發也是半散著,若不是那張臉和渾厚修為,單看裝扮,隻道是個風韻親切的普通神仙,如今這般,看來隻覺英氣逼人,倒很有一番殿下的氣勢,饒是千酒與他相熟,也不由得生出幾分敬意,若換做其他人,隻怕會是畢恭畢敬的。


    “初時便聽得門外有人聲,不多時便飄來一股酒氣,不是酒兒又是誰?”玄天說罷,對著千酒笑了笑,似察覺了千酒探究的眼神,又道:“小時候兄長出事,管理殿中大小事務的責任便落到了我的頭上,我因著當時年少,大多時候都由著性子來,也是犯過幾次錯事,初時不解,為何殿中眾人總是對我咄咄相逼,後來才知,那些人看我年少便攬著這樣大的責任,恐我處理不周,對我也有不服,才萬般刁難,我便學著那些人,舉手投足顯著老成,連穿著也改了散漫的樣子,考慮事務更是再三斟酌,時日久了,那些人才作罷,對我開始敬重起來,隻是我這在殿中穿著考究的習慣卻是一直沒再改過,倒也省了我不少事。”


    千酒本隻是覺得奇怪,沒想到玄天發覺後竟主動跟她將來龍去脈說得這樣詳細,靜靜聽來,卻是聽出了玄天的無奈,他如今說來容易,可要讓人信服於他又怎會隻是換了裝束便能輕易做到的,怕是其中的辛酸隻有他一人知曉了,他既是不說,自己又何必再過問,引出什麽傷人往事。


    念及此,便岔開了話,道:“你今日這麽閑?還有空在這裏練字。”


    “你剛才不是碰見無衣了嗎?若不是他,你約是進不來,該做的準備我都交代給他了,現在隻待時機來臨。”玄天淡淡說著,手中仍是不緊不慢地寫著字。


    千酒心下一橫,直截了當道:“我今日來便也是為了這事,去鬼界的時候,我跟著你。”


    聞言,玄天倒是停了筆,抬起頭盯著千酒,眉眼一挑,道:“為何要跟著我?”卻是沒有像那日對沐陽一樣直接拒了。


    千酒被這一問問住,剛剛說得倉促,也沒來得及想如何解釋令人信服,現下一時半會又想不出什麽好理由來...


    “方才我將你大門前的草地拔了個幹淨,內心十分過意不去,想著賠罪。”


    話一出口連千酒都想當場一棒子敲暈自己,這理由簡直比窮奇喜歡吃素還荒唐,果不然,玄天剛剛眉宇間的探究逐漸變為了忍耐的笑意。


    “唔,我門前那草雖也是在我北盛天的靈氣之下擁著長大,頗有靈性,可酒兒倒也不用為了這事賠罪就搭上性命。”


    “搭上性命?你不是說若形勢不好便不會出手麽?為何會搭上性命?”千酒麵上霎時有些著急。


    玄天見千酒擔憂自己的神情,心中一絲異樣,還是笑著說道:“我此番倒是不會輕舉妄動,可酒兒若去了,以你薄弱的修為,難免不會隱蔽不當惹人側目,一旦被發現,我自是不能丟下酒兒的,廝殺起來,敵眾我寡,免不得你我二人就應了那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玄天此番本是打趣,可千酒卻是一臉凝重認了真,自己不是沒想過若是同去該如何才能做到不拖後腿,左右卻是一直沒想出什麽好辦法,如今她雖不願承認,可玄天一字一句皆是說到了她的擔憂之上。


    若真是不便去,那守著玄天出來也是好的。


    當下便再開口道:“那你準備什麽時候去?”


    玄天聽得千酒如此問,微微愣了愣,似在權衡什麽,片刻才開口:“此番我一人入那鬼界,自是不能在鬼道悉數盡在的時候去,再過半月便是凡塵的年節,那時凡塵無論何處定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這奪人魂魄的好日子鬼界怎可錯過,想必會派出大半鬼道前去索人魂魄,我已讓無衣去散了消息,隻說相隔甚遠的西盛天那裏聚集了大量從鬼界逃跑的鬼道,如此隻需等年節當日,再讓人大肆宣揚四盛天派了人去擒那些鬼道,鬼界害怕事情過早暴露,定會去將那些逃竄的鬼道解決了,便是留在鬼界的鬼道數量就更少了。”


    千酒本以為玄天隻會粗略地跟她講一講計劃,卻沒曾想竟講得這樣仔細,若如玄天所說,那日的風險可謂小了不少。


    “那等到年節,我去凡塵買些好吃的果子在外麵等你。”


    玄天聞言,眸光閃了閃,輕聲道:“為何酒兒一定要跟著我?莫不是以為我會真信你那一番草地的說辭吧?”


    千酒麵上有些微紅,連忙低了頭,才讓人看不真切,嘴上卻是鎮定道:“還不是沐陽看我整日沒個正形,讓我跟著你去曆練曆練,本想去一趟鬼界見見世麵,誰知如此凶險,便是拖著我我也不去,還是買了果子悠然吃著等你就好。”千酒撒起謊來毫不含糊,嘴上雖說著害怕,卻是知曉那日應不會有什麽凶險之事。


    任憑千酒覺得自己的說法多麽有道理,可玄天卻知道沐陽若是知曉千酒此番來找他,定是會萬般勸阻,更不可能故意讓她來跟著自己,相反還會勸她離自己遠一點,想到這裏,自己心中似有幾分願意,又有幾分不願意,此番千酒來這一趟,應全是她自己的心思,想來,玄天心底異樣更盛了。


    突然便心生了幾分煩躁,蹙了眉。


    “你想去便隨你。”


    若跟尋常語氣相比,玄天此時言語是冷了幾分,千酒卻沒有發覺,滿心隻聽見玄天許她一起去了,心底裏偷著樂,麵上卻是看不出來:“那可說好了。”說罷抬眼瞧了瞧玄天。


    玄天沒什麽表情。


    千酒不以為意,這一番終是將此事了了,左右無事,便開始看起玄天的書房來,玄天又開始寫起了字,也沒管她。


    看著看著,千酒好似想起了什麽,往一堆書卷處翻去。


    玄天本在練字,忽聽聞一陣刺耳的嘩啦聲,忙抬頭,隻見千酒大半個身子都埋在了一堆書卷裏,此時頭發被書卷打得散了幾縷,一襲白衣也被書卷上的灰塵沾了個遍,甚是狼狽。


    千酒本是在翻找上次玄天說的四盛古卷,聽他說來應是記載了許多新鮮的事,便想著尋了來瞧瞧,沒想到尋了半晌也無果,隻有最上層的書卷還未翻找,奈何那書架太高自己愣是夠不著,心一下橫,奮力一跳,便得了現在這個結果。


    眼見玄天走了過來,千酒倒是惡人先告狀:“你這書架,未免太高了些。”說著還撇了撇嘴。


    玄天是哭笑不得:“那我替書架向酒兒賠罪,長得太高了,沒行酒兒的方便。”


    千酒撇著嘴,聞言才好了些,玄天將千酒拉了出來,施術將白衣上的灰塵清了清,千酒自己理了頭發,這才不似剛剛那般狼狽。


    “你這是在找什麽?”玄天見千酒收拾得差不多了,才問道。


    “唔,上次你不是說那鬼道之事是四盛古卷裏寫的麽,我想著世上竟有如此好的書卷,不知還記了些什麽,便想尋來看看。”


    玄天知曉了原委,有些失笑:“如此酒兒倒是不必找了,那四盛古卷唯有這四盛天的帝父帝母及殿下才可翻看,況且也不在我這。”


    隻以為是一本珍貴一點的古卷,卻不知竟有如此內情,千酒當下略有尷尬。


    見她些許不自在,玄天輕笑道:“知酒兒不是故意,倒不用這麽緊張。”


    千酒這才鬆了口氣。


    玄天又道:“我看天色不早,若無其他事,我便送你回九仙山。”


    千酒思索了片刻,有件事心裏記掛,此番若就這麽走了隻怕還是會念著,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全都給弄個明白。


    “不知我此番...能否去看看盛景殿下?”


    玄天聞言一窒,沒想到千酒會提到兄長,沉了臉,沒有說話。千酒心下本就不安,見玄天如此模樣,不安更盛,急忙開了口:“若是不方便就罷了,我隻是...”


    “這樣也好。”還沒等千酒說完,玄天便打斷了她,抬頭徑直往書房外走去,千酒會意,在後麵靜靜跟著,隻是心底越發覺得自己真不該就這麽直勾勾的提起,還是衝動了些。


    跟在玄天後麵靜靜走著,走到了一處院子,那院子與千酒從前去凡塵所見的普通凡人的住處差不多,所見之物皆與凡塵裏的無異,uu看書 .uanshu 恍惚間還以為來到了塵世間,這恢弘的天殿中竟有如此院落,定是故意為之,隻是不知何人為之,是盛景?還是玄天?亦或是北盛天的帝父帝母?


    隻是不論是誰,費心這一切定是因為所住之人,而如今那裏麵躺的是盛景,如此,千酒心中動容,想來盛景與流月定是恩愛,隻是不知盛景知不知曉小姨偷了那棵藥草,若是知曉,會不會心有芥蒂,如今小姨去了,盛景若是清醒,可還念著?


    千酒正感慨,走在前麵的玄天卻是在一處房門前停了下來,應是到了,眼見玄天推開門,進了裏屋,千酒也跟著走了進去。


    裏屋的裝扮也與凡塵一樣,隻是許多東西模樣長得像凡塵之物,氣息卻並不平凡,應是天上的東西,隔得不遠的床榻上靜靜躺著一人,玄天隻遙遙在門口望著,並未走過去,千酒輕手輕腳的摸過去,玄天也並未阻止,隻是眼神緩緩從盛景那裏,移到了千酒的身上,眸光複雜,似有不忍。


    她不敢走得太近,害怕走近了便會擾了那人的清夢,如此看來,盛景與玄天長得倒是很像,隻是氣度不一樣,玄天是張揚,而盛景是和煦,聽得沐陽說起盛景沉睡不醒,千酒閑來想過是何場景,有想過金碧輝煌的天殿,華麗富貴的床榻,身旁守了幾十個侍仙,也想過盛景躺了萬年,許是形如枯槁,麵無血色,看來可怖,卻怎麽也沒曾想過,盛景隻是在一個尋常的小屋子裏,門前竹子翠綠,也沒什麽侍仙,倒是清靜,一張臉也隻是少了幾分生氣,除此之外,看來不過是睡著了而已,隱約讓人覺著,再過幾個時辰,盛景便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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