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圖書館待了不到一刻鍾,林行知便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人輕輕觸碰了一下。


    轉過身,隻見顧清越饒有興趣的看著林行知手中的《社會心理學》。


    林行知隨手將書合上,玩笑道:“看來我倆還是挺心有靈犀的。”


    話音一落,顧清越的臉色隨之變化,有些不解的問道:“很好奇,你這一整天哪來這麽多算計和提防心,說的話總是一點有效信息也沒有。”


    林行知聽出了顧清越的若有所指,笑了笑:“自我暴露雖然可以增加人與人之間的親密關係,但也會帶來一些難以預料的危險,難道你在交流小組所說的就是事實?


    “你這麽說確實有道理,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需要建立和保護自己的邊界,這是對自己的負責。”


    說著,顧清越嘴角流露出絲絲笑意:“不過,你為什麽覺得我說的是謊話呢?”


    林行知皺了皺眉,隱約感覺到一股陰冷的氣息,顧清越在交流小組所說的話開始在腦海中不停的浮現。


    “難道...”林行知有所猜測。


    顧清越似笑非笑的說道:“你的猜測可能就是真的哦。”


    “他們殺人未遂是你的手段?”林行知驚駭道。


    “是哦!”


    顧清越神態頗為誇張,語氣卻極為平淡:“雖然過程很痛苦,但是這樣的結局不是很美好嗎?”


    林行知皺了皺眉,疑惑道:“疑罪從無,你是如何...”


    話還沒有說完,林行知就想到了關鍵點。


    大多數情況下,校園丶暴力的實施者往往都會對受害者采取去人性化的手段,從而降低自身的責任感與自我調控能力。


    至於那些從犯,會將校園丶暴力當成一種無傷大雅的群體性事件,即政治正確的表現。


    這也就意味著,大多數校園丶暴力不存在刻意隱瞞,反而堂而皇之的擺在明麵上。


    隻是,身處這種情境的個體,並不會在意這件事。


    然而,任何外來人員的介入,都能輕易發現其中的異常。


    更別說,指紋這種證據本就極為容易獲得,如果受害者有意陷害,能輕易收集其罪證!


    “看來你比我想象中更有意思。”


    話音一落,林行知立刻感到了不妥。


    果不其然,顧清越深邃的笑了笑,輕聲道:“沒有一點兒吃驚呢,看起來,你的心智也很不正常呢。”


    正所謂,人賦予社會各種意義,正是這些意義,組成了社會現實。


    這種自我眼中的社會現實,也代表了一個人的認知觀,若是換成其他心智正常的人,斷然無法直接猜測到這種可能。


    「這是顧清越下的套?」


    林行知內心雖已經掀起了波瀾,神色卻毫無變化:“我目睹過很多次校園丶暴力,能想象到受害者的種種反抗。從某種角度來說,欺淩現象之所以普遍存在,之所以無人檢舉,正是因為整個社會存在著一種鄙陋,與其渴望來自他人的拯救,遠不如豁出性命,去爭取那片刻的光明。”


    顧清越聽著林行知激昂的話語,不由得有些自我懷疑,難道自己真的猜錯了?


    就好像醫生和刑警,他們也見慣了生死,但你不能說他們也是窮凶極惡的壞人。


    “繼續說說。”顧清越不動聲色的問道。


    林行知神色逐漸莊重,仿佛身處演講台上。


    “我國的傳統文化與西方文化有著截然不同的觀念,西方更注重自我表達的自由,是個體自由的重要標誌,而我國的傳統文化更強調集體主義。”


    顧清越思索了一會兒,認可道:“確實,我國的小孩如果對長輩的某個決定提出異議,在國內很容易被解讀成對關係的破壞,這時的‘自我’反而是從‘社會角色’、‘社會關係’中定義出來的。”


    林行知重重的點了點頭,說道:“中庸的處事原則,儒家的教化觀念,都是集體主義的象征,都是在試圖閹割‘自我’!”


    “你這個角度很新奇。”


    顧清越頗有所感的說道:“傳統的集體主義思想和現代的個性理念之間,存在著嚴重的認知偏差,這也是導致親代之間關係疏離的重要原因。”


    林行知笑了笑,說道:“親密關係也不見得如此重要,正如莊子說的一句話——獨與天地精神往來。”


    感受著林行知的氣場,顧清越的神色變得有些奇怪,仿佛第一次認識林行知一般,語氣中帶著幾分詫異;


    “沒想到你對哲學還有研究。”


    林行知笑而不語,他沒想到顧清越竟然如此敏感,如果不是自己多看了兩本書,這一回八成就暴露本性了。


    顧清越深思了一會,忽然自嘲的笑了笑,有意無意的說道:“雖然你這個解釋頗有洞見,可我依舊得你有一點兒過於逃避自我了。”


    “我可不是在逃避自我。”林行知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麽。


    顧清越深沉的看了林行知兩眼,沒有在糾結這個話題,轉而說道:“既然你了解自我暴露帶來的風險,那你應該明白我的想法了。”


    林行知皺了皺眉,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何佳玥和鄧偉的身影。


    “你是說...”林行知沒有直說,他很懷疑這是顧清越第二個套路。


    顧清越顯然不知道林行知在想什麽,很是直白的說道:“加入心理學社的學生,大多數都抱著完善自我的心態,像何佳玥這種情況,也是比較常見的現象,現代很多青少年都無法在父母那兒得到應有的心理需求。”


    林行知撓了撓頭,當真是一臉懵懂。


    在他的認知裏,家庭的意義非常淡薄。


    對於自身的心理需求,林行知都會自己想辦法解決,他從來都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想了一會兒,林行知試探性的回答道:“或許是他們的生理需求已經飽和到溢出了吧。”


    顧清越一臉無奈的撇過頭。


    不過,話糙理不糙。


    如果不是生理需求已經得到了滿足,人們也無心追求所謂的心理需求。


    “莫非你的生理需求沒有得到滿足?”顧清越白了一眼,吐槽道。


    林行知微微訕笑,雖說人人平等、天下大同的理念隻是一個烏托邦式的假想,但社會進步確實創造了一個持續增長的市場。


    從時間角度來看,人民的生活質量永遠是在提高的。


    “具體說說。”林行知確實很難做到感同身受。


    “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中的尊重需求、社會需求。”


    顧清越緩緩說道:“正如你之前提出的集體主義思想,現在這個社會很少關注小孩的尊重需求、社會需求。家長經常會說——小孩子不要攀比,學生要有學生的樣子;你能不能懂點事,我們為你付出了這麽多……”


    林行知想了好一會,疑惑道:“這又說明了什麽?”


    顧清越有些錯愕,她沒想到林行知的敏感程度忽然變得如此低下。


    “意思是,社會從小就給我們塑造了一個錯誤的情境——小孩對物質的追求是錯誤的,小孩也不應該受到善待、關注、鼓勵...”


    林行知搖了搖頭,疑惑道:“按你之前的說法,不管是小孩,還是成年人,隻想著從他人身上獲得自身所需的心理資源,本身就是一件極為愚蠢的事情。”


    顧清越沉默了片刻,說道:“人,終究是群居動物,既不能完全獨立群體,也不能完全融入群體。”


    “是這個理。”林行知點了點頭。


    顧清越繼續說道:“如果人們在成長的過程中,心理資源從未得到滿足,如果以後從其他途徑獲得了這些心理資源,uu看書 .uuknshu 他們將會如何?”


    說到這兒,林行知終於明白顧清越表達的意思。


    心理需求,本就是人類無法割舍的一種基本需求。


    兒時來自外界環境的壓製,並不意味著人類可以完全割舍心理的基本需求。


    一個從小缺乏自信的孩子,一旦有人能給予他自信,ta會如何?


    一個從小缺乏快樂的孩子,一旦有人能給予他快樂,ta又會如何?


    這時,基本的心理需求,將成為一種難以忍受的誘惑,讓人在追尋的過程中迷失自我!


    心理學社的交流小組活動,便將大多數參與者最缺乏的心理資源,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


    比如,何佳玥。


    一個從小就沒有感受到親情,從未得到過關注,極度缺乏關愛的少女。


    一旦有人給予她所缺乏的心理資源,她將如何?


    毫無疑問,她會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失去自我!


    與此同時,她還會得到一個更加嚴重的判斷;


    ——但凡沒有給予自己所需心理資源的存在,比如家人或朋友,都是不理解自己的。


    循環往複,何佳玥會逐漸遠離世間,疏避人群,隻依靠那個能給予自己心理資源的存在。


    換句話來說,誰不希望遇上一個完全理解、關愛自己的人?


    然而,一個已經迷失自我的人,又如何知道這究竟是欺騙,還是真心實意?


    人的心理需求,歸結起來無非四大類。


    它,一點兒也不複雜,非常容易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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