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傕所說的鴻門,便是不僅鼎鼎有名於後世,而且於今也已廣為天下知的“鴻門宴”的鴻門。楚漢相爭之際,項羽即是在此設宴,欲殺劉邦。


    此地位處霸陵東邊四十裏,鴻門二字之得名是因這裏長久的被雨水衝刷,形似鴻溝,北端出口處如同門道,故名鴻門。現下此地隸屬新豐,——新豐就是前漢初年,劉邦為解其父思鄉之情而按照其故鄉豐縣的布局、建築等等所造的那個新豐城。


    李傕之所以打算把迎戰荀貞的地方選在此地,乃是出於二因。


    一則鴻門亭這個地方南臨驪山、北近渭水,是從鄭縣往長安來的必經要道,有地勢之險。


    再一個是,如上所述,鴻門亭距離霸陵隻有四十來裏地,這一點也有利於李傕、郭汜。戰若有利,可以進擊;而若有不利,按李傕的估料,他亦可以撤軍還入霸陵。


    用李傕的話來講,那就是郭汜“難得”的與李傕再一次所見相同。


    郭汜同意了李傕的此個選擇。


    兩人意見一致。


    定下了此事,李傕與郭汜說起另一件事。


    他摸著胡須,沉吟說道:“荀賊書中自稱他是奉辭伐罪,並他傳檄三輔的最新檄文,李儒給我抄了一份來看,其檄中亦有奉旨之說,又聞曹賊也自稱有天子的密旨在手,如此看來,卻難不成天子果是給荀賊、曹賊下了密旨?卻也不知是怎麽送出去的?郭多,你對此怎麽看?”


    郭汜說道:“天子在你營中,密旨怎麽送出去的,我怎麽會知道?無非是你看顧不嚴!哼,成事不足。”甩下臉子,扭向一邊。


    李傕自知理虧,忍住了沒有回罵過去,嘿然片刻,說道:“亦無妨也!鴻門此戰,你我必勝,且待擒斬荀賊,回師長安以後,再麵責天子便是!”


    郭汜問道:“還有話說麽?”


    李傕說道:“你既無異議,我就回書荀賊,約他會戰鴻門亭。這會戰之日……,我看便定在十天後,何如?”


    郭多沒有接腔,算是默認,拍馬離去。


    瞧著郭汜與其諸多從騎離開的背影,李傕麵現狠辣,自言自語地說道:“待乃公滅了荀賊,再來治你這盜馬虜的不敬之罪!”也帶著從騎,撥馬還營去了。


    回到營中,李傕果是給荀貞回書一封,遣吏給荀貞送去。


    隻不過這道回信,不像荀貞給他的來信是手書,而是由李儒代寫。李傕雖是武夫,也知好歹,自知他的字遠不如荀貞,因不願兩下還未開戰,先弱了一頭。


    ……


    李傕的回書送到荀貞軍中。


    荀貞與孫策、戲誌才、郭嘉等俱皆看過。


    郭嘉笑與荀貞說道:“李傕、郭汜邀明公會戰於鴻門亭,必是因自覺鴻門亭有利於他。”問荀貞,說道,“卻不知明公何意?”


    “大勢所向,縱鴻門亭稍有利於彼,複何益哉!”


    郭嘉問道:“那明公的意思是?”


    荀貞展開袍袖,向旁一揮,撫案上佩劍,晏然說道:“便十日後,於鴻門亭,取李傕、郭汜首級以獻天子,告海內州郡!”


    帳中的戲誌才、郭嘉、宣康、程嘉、賈詡等等文士,孫策、徐榮、劉備等等戰將,齊齊起身,下拜應道:“諾!”


    “伯符。”


    “策在。”


    荀貞說道:“鴻門亭距鄭縣百裏,不可等到會戰之日我軍才行,勞卿引軍萬人先發,擇良地駐營,候我率主力到。”


    孫策凜然接令。


    荀貞又令主簿陳儀,說道:“為我去檄一道給孟德、王河東,煩他倆伺機進擾李、郭之後方。”


    此令入耳,陳儀先是微微愕然,卻下邽縣之所在,其與鄭縣、鴻門亭隔渭水相對,處在鄭縣與鴻門亭之間,偏靠鄭縣的位置,換言之,也就是說曹操、王邑所部的位置現處在鴻門亭的側前方,他兩人如何能夠去擾李傕、郭汜的後方?但旋即,陳儀就明白了荀貞此令之意。


    命令曹操、王邑進擾李傕、郭汜後方,隻是表麵上的文章,荀貞給曹操去此檄令的真正用意,是向三輔諸多的勢力及海內現下應已把目光都投注過來的諸侯們宣示,此次勤王,乃是以他為主,曹操雖然也有密旨,並雖然打出了袁紹旗號,但不過是屬從罷了。


    陳儀確有文采,當場寫就檄令,呈給荀貞觀看。


    用詞、語氣皆合荀貞之意,荀貞滿意地點了點頭,令宣康落下他鎮東將軍的大印,不作延遲,即遣吏送去往渭水北岸、此際依然在下邽城西的曹操、王邑軍中。


    ——提到曹操,不妨多說一句,楊奉接受了徐晃“扼住渭水南岸渡口,以防曹操自渭北入長安”的建議後,現正屯軍在長安東北五十裏外、渭水與灞水的交匯之處。就在昨天,楊奉向荀貞請降的文書,被呈送到了荀貞營中,荀貞已然接受了他的請降。


    會戰的地點和會戰的時間都已確定,是日,給李傕、郭汜的答複回書送走,荀貞一道道的軍令傳下,命令三軍秣馬厲兵。孫策還回本營,也命令部曲備戰,預備次日先出鄭縣。


    忙了一天,直到夜後二更,荀貞方才回到住帳。


    帳中香氣馥鬱,鄒氏盛裝,伏拜帳門口,迎接荀貞。


    “夫人怎麽還是如此多禮?軍中非其它所在,繁文縟節悉數可省。”荀貞把鄒氏扶起來,含笑與她說道。


    鄒氏本是美人,燈下觀之,越發美豔,真如明珠生暈,牡丹欲滴,然其眉間卻有憂愁難藏。


    荀貞關心地說道:“怎麽,夫人不高興麽?可是仆隸粗手粗腳,惹夫人不快了?夫人請多忍耐幾日,我已與李、郭二賊定下,十日後會戰於鴻門亭。等此戰罷了,夫人就不必再多受軍旅之苦累了。”


    鄒氏說道:“將軍要與李郭於十天後會戰?”


    荀貞到席上坐下,示意鄒氏也過來坐,笑著點了點頭,說道:“不錯。”


    “賤妾常聞李傕、郭汜勇健,其二人帳下兵,都是涼州悍卒,不知將軍此戰勝算多少?”


    荀貞倒也不拿大話哄她,說道:“打仗,誰敢說一定打贏,不過這場仗勝算很大。”


    鄒氏伏於荀貞席前,揚起豔麗的麵孔,眉眼含憂,欲言又止。


    荀貞愛不釋手地撫摸著她的麵頰,笑道:“夫人不僅是在擔憂我這場仗會不會打贏吧?夫人還有何憂,盡管說來。”


    鄒氏猶豫了下,說道:“賤妾蒲柳之姿,蒙將軍不棄,實不敢另有非分之請。”


    “夫人不說,我替夫人說,夫人是不是也在擔心張濟?”


    鄒氏驚慌地把頭伏下,拜倒於地,說道:“不敢欺瞞將軍,賤妾、賤妾……”


    口裏說著不敢欺瞞,終究話不敢說完。


    她聽到荀貞歎了口氣,心頭一緊,隨之聽荀貞說道:“夫人與張濟畢竟夫妻多年,張濟雖臨危棄夫人,而夫人卻猶牽掛於他,有情有義是也。夫人既是情義之人,我又豈會是薄情寡義之徒?夫人,我便許你,來日戰中,若獲張濟,我不殺他。”


    鄒氏初不敢信,大起膽子,又抬起臉來,看到荀貞正色的表情,知道了荀貞絕非說笑,不是在試探於己,一時間,她心中滋味不知該如何形容才好。


    要說起來,她落到今日地步,實是怪不得荀貞;既是被迫無奈,已經委身荀貞,鼓足勇氣替張濟向荀貞求饒,本以為荀貞或會以為她心念舊夫,勃然大怒,而卻荀貞又這等大度!是她始料未及,不敢奢求的。思緒繁雜,混在一處,鄒氏下拜,垂泣說道:“多謝將軍!”


    荀貞的聲音再度響起,這回卻是含了隱隱的調笑之意,鄒氏聽荀貞說道:“看夫人情麵,張濟我可不殺,但我與夫人一見鍾情,卻是不會割愛,把夫人還給他張濟了。”


    若把荀貞張濟、二人相比,無論哪方麵,荀貞都要比張濟強的太多,且委身荀貞到現在為止,盡管時間還不長,然荀貞對她甚是體貼,百般照顧,自此就跟了荀貞,鄒氏亦無甚麽不情願。


    她幽幽說道:“得將軍不殺之允,已是賤妾不敢想,舊時的夫妻情義已全,賤妾哪裏還敢再有別念?”膝行到荀貞身前,抬起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荀貞,說道,“將軍將與賊戰,賤妾無以慰將軍,隻此蒲柳之身!”


    這一夜,帳中自是沒有再聞“慚甚”之聲,而依稀似有“孰強”之問,對此問作答的,是不勝撻笞的嬌羞之音。


    ……


    夜色下,郭汜營中。


    從李傕、郭汜出戰到此的張濟鬱悶不堪,長嗟短歎。


    大腿上的傷勢好了七八的張繡,拄著木杖,立其身側,說道:“阿父,緣何嗟歎不止?”


    張濟說道:“我數次向郭將軍乞兵,反攻華陰,郭將軍不肯借兵給我,今鄭縣已失!再有七八日,就要與荀賊會戰於鴻門亭,勝負難料,敗則我等無可遁逃處矣,而夫人不知下落,我如何不愁?”


    張繡安慰他,說道:“阿母吉人自有天相,料應無虞。阿父,來日鴻門亭一戰,我軍遠多過荀賊,必然能勝!等到擊敗荀賊後,再徐徐尋阿母下落不遲。”


    張濟也隻能寄希望於此。


    ……


    翌日,孫策率萬人先行。


    五天後,荀貞率部出鄭縣,亦往鴻門亭方向進發。


    ……


    渭水北岸,鄭縣西北五十裏,下邽縣西。


    曹操先已得荀貞派人給他送來的軍令,然後又聞孫策率兵先出鄭縣,今又聞荀貞率其部主力亦已出鄭縣,向鴻門亭去,遂請來王邑,與他說道:“鎮東前時檄,叫你我伺機進擾李傕、郭汜賊軍之後方,於今鎮東已領兵出鄭,開往鴻門亭,是其兩軍之會戰即將開始,為了相助鎮東,我之愚見,你我不如繞過下邽,沿渭西行,擇津南渡,攻向長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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