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今天的一更。


    雪落之後,又過了幾天,冬至節到。


    冬至是兩漢的節假之一。所謂節假,就是後世的法定節假日。


    前漢時,一年有兩個節假:夏至與冬至。入本朝來,又加了一個伏日。平時是五日一休沐,每五天放假一天,逢得節假,上至三公九卿下至鄉野亭長,皆可得連續休息五天。


    伏日放假大約是因為天氣將熱,冬至與夏至放假則是因冬至陽氣始動,夏至陰氣始起,麋鹿角解,故寢兵鼓,身欲寧,誌欲靜,故不聽事。


    在兩漢之時,冬至是一個重要的節日,冬至似大年,和過年差不多,在這一天,要薦黍羔,先薦玄冥,以及祖袮;其進酒肴,及謁賀君師耆老,如正旦。玄冥是古之冬神,這一天要祭天祭祖,以及謁賀君師和地方耆老。


    對荀貞而言,這幾個禮俗中,現在來說對他最重要的自然是最後一個:謁賀君師耆老,這其中,又以謁賀耆老最為重要。


    做為一個郡國的長吏,要想得到地方的讚譽民間的傳頌,禮賢下士是很重要的一個方麵,尤其兩漢之世,郡縣豪強士族勢大,對地方上的耆老是一定得禮重尊敬的。


    冬至這天,先是許仲荀成辛璦等軍中諸人和荀攸功曹王淙主簿尚正等郡府諸人齊至郡府大堂,謁賀荀貞,隨之,荀貞下午便命車出府,冒雪造謁鄴縣的名儒耆老。


    荀貞不會分身術,鄴縣的名儒耆老他可以親自拜訪,其餘各縣他不能一一親至,遂令徐卓徐福荀攸尚正陳儀等人代表他分去各縣,拜訪各地的名儒耆老,他派出去的這幾個人是很有講究的,徐卓是他潁陰侯府的庶子,荀攸是他族侄,此兩人一是他的家臣一個他的族人,足可以代表他,而尚正是主簿,陳儀是主記史,主簿主記史類同後世的秘書,也足可以作為他私人的代表。


    大雪多日,路上屋上積雪甚厚。


    每逢冬日落雪,負責的地方長吏往往會辦兩件事,一個是要派人清除道上的積雪,以利人行,一個是要派人巡視縣鄉,以防有民宅被雪壓塌,或者因為雪大封路而致使有貧民被凍死餓死。


    荀貞是個負責任的長吏,早在落雪的次日,他即傳檄各縣,命各縣務必要及時清除積雪,以免阻路,同時硬性要求各縣必須要遣人出行縣鄉,如遇有凍餒之貧民,一定要賑救之。


    說起賑救凍餒的貧民,本朝早期發生過一件事:有一個叫袁安的人客居洛陽,有一年,洛陽大雪,雪積地丈餘,洛陽令出縣寺,案行縣中,路見人家皆把積在門前的雪清除掉,出來走動,有乞食路旁的,到了袁安家門外,袁安家門外的雪積得很高,把門都封住了,無有行路。洛陽令以為袁安必是死了,不是凍死,就是餓死了,遂令人除雪入戶。入到屋中,卻發現袁安蜷縮在床上,凍得哆哆嗦嗦的,雖然是又凍又餓,但並沒有死。洛陽令於是問他為何不除雪出門,問別人借食袁安答道:大雪人皆餓,我怎麽好去打擾別人洛陽令以為賢,因此舉他為孝廉。由是,袁安遂名聲漸響,仕途也從此順暢,後仕至司徒之位。


    這個袁安就是袁紹的高祖父。


    可以這麽說,如果當年的那個洛陽令不是個負責任的長吏,沒有案行縣中,那麽袁安最後可能就會被凍死餓死,也就不會有日後的汝南袁氏了。


    一念之及,興一大族,荀貞不奢求這樣的功德,他命令各縣必須要遣人巡視縣鄉卻是純因愛民之故。


    乘車行在城中路上,荀貞挑開車簾,向外看去。


    鄴縣令自被他抓住把柄後,對他非常敬畏,凡是他的命令,鄴縣統統雷厲風行地執行。今日雖是冬至,按說應該放假了,但一路經過,依然不時見有鄴縣縣寺的吏卒帶著人在清除路上的積雪,並見到一個百石吏打扮的鄴縣吏員帶了兩三個隨從,正在挨家挨戶地敲門。


    程嘉與荀貞同車而坐,他指了指路邊那個正在敲門的百石吏,笑道:大雪嚴寒,民貧者無衣食,這要放在往年,隻今年的這一場雪便不知會凍餓死多少百姓,但今年魏郡有君,民貧者可得活矣那個沿路敲門的百石吏正是鄴縣令派出來巡視縣鄉賑濟貧者的吏員之一。


    唉,所謂賑救,隻是杯水車薪。君昌啊,你我衣食無憂,而民貧寒者鬻妻賣子,我忝為魏郡太守,荷國重任,不能為民解貧寒,空負國恩負此俸食,實在是慚愧之極,如坐針氈。


    程嘉對他這話不以為然,心道: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吾等士人,豈能與黔首相比君侯哪裏都好,就是有時候未免太過寬仁。


    程嘉在荀貞身邊挺久了,知道荀貞有這個毛病,當下雖不以為然,卻不出口反駁,笑道:孔子雲: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如君侯者,可謂欲仁而仁至了。


    這個馬匹拍得太明顯了,荀貞一笑置之。


    當天下午,荀貞拜訪了住在鄴縣城中的數個耆儒名士。


    次日,他又冒雪出城,不辭路途,拜訪縣內鄉中的父老名士,用了兩天的時間,走遍各鄉,把各鄉中所有為地方所重的年長老者全部拜訪了一遍。


    以往曆任的魏郡太守對縣鄉地方的名儒耆老大多也很重視,但像荀貞這樣冒著大雪一個不漏親自走遍各鄉的卻不多見。


    兩天半的拜訪下來,待荀貞歸回郡府之時,鄴縣各地對他已是一片褒譽稱頌了,此前因李鵠被捕下獄死在獄中而引起的小小風波在魏郡算是徹底消弭不見了。


    李鵠之死把趙然嚇得落荒出逃,他給趙忠寫了信,但計算時日,他的信使大約剛出魏郡,離把信送到洛陽還早,他現在既怕了荀貞,那麽在趙忠的回信到前,他自然就會老老實實的,不敢再行挑釁之事。連趙然都暫時服了軟,更莫說別人了,這些日來,郡中卻是風平浪靜。


    冬至一過,就算正式入冬了。


    冬季素來是百姓清閑郡府也清閑的時候。


    百姓清閑是因為夏收秋種皆已畢,冬季乃是農閑之時,如是河內郡的淇水兩岸,此時或許會比較忙,因為歲末是砍伐竹木之季,但魏郡既不產竹,也無大片的森林,鄉野的百姓辛勞了一年,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百姓既然清閑,無農事之忙,那麽郡府自然也就清閑了。


    也不能說完全清閑,因為還有兩件重要的事得由郡府去辦。


    一個是命幼童入學,凡農閑之時,便是鄉野農家的孩童入學之時,荀貞重視文教,特令郡議曹負責此事,命議曹的吏員分赴各縣,盡可能多得招取孩童入學。要不是因為郡府的儲糧有限,荀貞甚至會以補貼錢糧為誘惑,以鼓勵鄉野農家送自家的孩子去鄉中的學校裏讀書。


    一個是整理農具養耕牛,選任田者,以俟農事之起。


    現今十一月,過了十二月,明年一開春就是春種,各項春種的事宜得提前準備好。


    有了今年治民勸農條理農桑的經驗,加上遠比去年充盈的府庫存糧,以及遠比去年要多的農具耕牛和戶口,農具多是新造出來的,耕牛多是從於毒賊軍中繳獲的,增多的戶口則來自各縣就地安置的流民,對明年的春種荀貞充滿了信心。


    荀貞到任魏郡後,先後任命了兩個勸農掾,一個是較早任命的東部勸農掾康規,一個是後來任命的西部勸農掾,康規在今年一年的耕種收割中表現得很好,成績出色,他原來是郡水曹史,水利和農事息息相關,他本就了解魏郡的農業情況,人又踏實肯幹,今年郡府的存糧之所以能有剩餘,他至少有小半的功勞。因為他的這份成績,荀貞再一次拔擢他,把東部二字給他去了,直接任命他為勸農掾,把全郡的勸農之事都交給了他。


    康規受此重任,極感荀貞對他的信任,士為知己者死,拍胸脯向荀貞保證,一定會把明年的耕作管理得比今年還好,一定要讓明年成為一個豐收年。


    一個完善的政治集團需要各種各樣的人才,要有懂軍事的,要有能總理內政的,要有懂農事的,要有懂律法的,要有擅數的,要有擅文辭的,要有懂典章製度的,等等等等。


    經過這麽多年辛辛苦苦的發展招攬人才,荀貞帳下現如今也算是小具規模,漸有一個政治集團的雛形了。


    軍事方麵有荀攸程嘉等人可用。農事方麵現有康規可用,當然,康規還不能算是荀貞這個小集團的一員,但早在上半年時,荀貞就叫荀成從軍中抽選了幾個族中的子弟,命他們跟著康規學習農事,這幾個人現在也學有小成了。律法方麵,荀貞本身就通民法,荀攸也學過民法,潁川的士子素來是儒法兼修,如宣康等人也都通曉律法,至於軍律,則有夏侯蘭,律法和軍事這兩方麵,荀貞最不缺人用。數這方麵,人才也不缺,數乃六藝之一,荀貞手底下有不少人都學過數,足能以應付日常所用了。擅文辭這方麵,荀貞手下較為缺人,現在隻有陳儀一個,文辭這個東西不能輕視,就以陳儀的那篇誅賊檄文來說,一篇檄文出去,人皆認為李鵠該死,給荀貞減輕了多少壓力陳儀和康規一樣,也還不能算是荀貞這個小集團裏的一員,不過陳儀身為荀貞的主記史,身上已經深深地打上了荀貞親信的烙印,也許假以時日,能夠把他納入小集團之中。


    現在缺的是兩類人。


    一個是諳熟典章製度的,不過就目前來說,荀貞的勢力還不大,對這類人尚不急需;一個是能總理內政的,這是最缺的,荀貞不知為此犯過多少回愁,又不知為此想過多少次荀彧了。


    荀貞仕宦異郡,冬至不能歸家祭祖,他提前給族中陳芷寫了信去,其中就有給荀彧的一封,對荀彧,他是真想念。


    孩童入學為明年春耕做準備這兩件事辦妥,一下就閑了下來。


    荀貞忙慣了,閑下來很不適應。


    他有些日子沒有去軍中了,索性趁此機會,待雪停後,離了郡府,去到兵營裏住了幾天。


    疏忽已到十二月中旬,這日荀貞從營中歸回郡府,在府中堂上坐了會兒,左右無事,叫上荀攸,打算去後宅下會兒象戲,便在此時,程嘉喜憂參半地從院外進來,拜見荀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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