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上十號的一更。


    荀攸問起李鵠之事,荀貞不瞞他,將事情之真相全盤告之。


    荀攸聽完,說道:沒有想到我離郡不過月餘,郡中竟然發生了這麽多的事。君侯待李驤素厚,而李驤卻叛君侯,可嗟可歎君侯,今李驤死,不知軍中動態如何


    從獲知李驤被趙然收買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挺長一段時間,李驤也已經死了,但提起李驤,荀貞卻仍是有別種滋味在心頭。


    他說道:我對李驤施以厚望,對他極有期冀,他最終卻負我投趙,使我不得不殺之,每思及此,吾心甚痛。他雖負我,我不負他,他死後,我隱瞞了他負我之事,對義從軍中諸人說:他是因為不肯叛我而被李鵠遣人刺死的。義從軍中皆甚憤慨,對李鵠趙家皆痛恨之。


    這樣也好。李驤生行負義之惡事,而死留盡忠之美名,君侯確實不負他李鵠呢李鵠乃魏郡之丞趙家走狗,他今死獄中,郡中有何議論


    我叫君昌等人密切關注郡中,郡中有疑李鵠之死因的,但因李鵠素來阿附趙家,在郡中士林裏向無好名,因此為之拍手稱快的郡人占了多數。我又叫陳儀寫了檄文一篇,傳去各縣,令張貼縣寺外,檄文中盡書李鵠過往之惡事罪行,郡中風議本就貶惡李鵠,又有此一篇檄文出,料來郡人中就算仍有疑李鵠死因的,也翻不起什麽風浪了。


    荀攸點了點頭,說道:陳儀的那篇檄文我在入郡府前看到了,確實寫得不錯。


    政治鬥爭裏有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即輿論。輿論就是道義,誰能把持輿論,誰就能占據道義的製高點。道義這個東西說來很玄虛,看不見摸不著,可它卻又是實打實地存在的。比如兵家講師出有名,這個名就是道義了,一支師出無名的部隊,鬥誌必然低落,而如果師出有名,則鬥誌必然就會相對高昂。在兵事上如此,在政治上也是如此。


    李鵠本來就名聲不好,又有陳儀的這篇檄文出來給他雪上加霜,可以說,荀貞現在已經完全把持了郡中在這方麵的輿論,因此,就算仍有懷疑李鵠死因的,但在這麽個人人都痛罵李鵠說他該死無不覺得他下獄與病死實是大快人心的氛圍下,料來定也是不敢發表什麽異議了。


    但是,郡人不敢發表異議是一回事,趙家會有何反應是另外一回事。


    荀攸麵帶憂色,說道:君侯捕殺李鵠,趙然必驚,趙家近日可有異動


    就在你入府前不久,我聞趙然馳出鄴城,帶了不少門客劍客,去了他家在鄴北的莊園。


    荀攸呆了一呆,和程嘉一樣,他也瞬時猜出了趙然出城的原因,失笑說道:年初君侯初入魏郡時,趙然何其氣盛,數次欲辱君侯,而今聞李鵠死在獄中,卻即臨暮出遁,又是何其之倉皇也。他頓了下,說道,如此說來,趙然是不足憂了,隻是,萬一他求助於京都


    萬一他求助於京都,公達,你我也隻能聽天由命了。


    荀攸想了想,確實如此,荀貞雖然現今地位不低了,可資曆尚淺,曆任均在地方,沒有入過朝中,朝中的事情荀貞確實無能為力,也隻能坐而靜待了。


    這種生殺操之於別人之手的感覺很不好受,可亦無可奈何。


    談談說說,夜色已至。


    堂外的典韋等人卷起簾幕,幾個婢女魚貫進來,點亮了堂上的燭火。


    隨著婢女們的入來,一陣冷風隨之卷入堂內,把火盆裏生的炭火吹得明滅不定。


    荀貞掖了掖棉衣,稍抗寒意,往堂外望去。


    冬季天短,天黑得早,現在的時辰其實還不晚,但堂外院中已是看不清人影了,冥冥暗暗之中,隻隱見人影憧憧,那是侍立在廊中院裏的衛士們。風聲呼呼,從院中樹梢上卷掠而過。


    婢女們先把放置在堂上兩側的青銅燈架上的燭火點亮,繼而放燭火於荀貞荀攸身前的案上。


    荀攸看見給自己案上點放燭火的婢女肩頭落了一點白,咦了一聲,說道:下雪了麽


    這個婢女放下燭台,盈盈下拜,嬌聲答道:是,剛下,下得不大。


    這是今冬的第一場雪了。


    荀貞站起身,繞出案幾,行至堂門,細眼看去,果然天空中正在稀稀落落地飄揚雪瓣。


    公達,今卿等歸郡,天降瑞雪。好兆頭啊。


    荀攸笑道:這瑞雪卻非是為攸等而降,而是為君侯而落啊。


    此話怎講


    李鵠作惡郡中多年,民怨沸騰,今他病死不久而即天落好雪,可見上天對君侯捕擒李鵠之舉甚是嘉喜之也。


    儒家講天人合一,尤其前漢董仲舒以來,凡有災異嘉瑞之自然現象,朝廷與郡國都會將之與政事聯係起來,往大裏說,每當有大的災異之時,三公都要換人,往小裏說,一個郡國乃至縣鄉,如有嘉瑞出現,則往往會歸功於當地的長吏。


    諺雲:瑞雪兆豐年。一場適當的好雪有利於次年的收成,入冬以來,魏郡百姓渴雪久矣,而魏郡今年的這第一場雪早不來晚不來,卻偏偏在李鵠病死後不久來,確也算是一場嘉瑞了。


    荀貞聞言而笑,說道:卿既然這麽說,我也就厚顏受之了


    荀貞本是沒把這場雪和李鵠病死一事聯係到一起的,得了荀攸的提醒,當下暗中決定,明天就叫程嘉等人在郡中散布此雪乃是上天對荀貞捕擒李鵠之舉的嘉喜。


    入夜不久,休沐更衣過的趙雲劉鄧徐福許季諸人絡繹回來,荀貞又叫召來主簿尚正郡賊曹掾欒固郡決曹掾霍衡主記史陳儀程嘉等人,擺酒置宴,為荀攸等人接風。


    夜色漸濃,風雪漸大。


    荀貞諸人高會於堂上,觀雪聽風,秉燭夜飲,席上盡歡,直到夜深方散。


    次日,程嘉等得了荀貞的暗示,四處散布言論,把這場雪與李鵠之死聯係到了一塊兒。


    無論是士子還是黔首百姓,對此言論大多深信不疑。


    隨著言論的越傳越廣,在梁期縣的魏光也聽聞了此說。


    自雪降至今,已綿綿下了三晝夜了。


    他負手院中,仰首沐雪,心道:我記得去年的時候,剛初冬不久就下了一場雪,而今年入冬已久,卻直到現在才開始下雪,難道真是因為府君誅李鵠解了民怨之故麽


    魏光雖是遊俠出身,但後來折節讀書,其人不但存有誌氣,而且頗有見識,不是尋常的百姓儒生所能比的,對災異嘉瑞與政事息息相關一說他本是不大信的,可現在滿縣都這麽說,都說這場雪是因為荀貞捕了李鵠而降,他卻也不由得半信半疑了。


    魏光有兩個兒子,長子魏翁次子魏房。


    魏翁好俠,負勇力而有機變;魏房好儒,亦有勇力,然稍遜其兄。


    魏光之前在趙家當門客的時候,他的這兩個兒子常年隨侍左右,因此,他的這兩個兒子不但在梁期很有名氣,在鄴縣也頗有聲名。


    魏光辭趙家而歸縣之後,他的這兩個兒子也跟著他回來了。


    此時見他獨立院中,魏翁拿了件厚衣,與魏房一起來到他的身邊,把厚衣披到他的身上。


    魏光轉頭,看到是兒子們過來了,收回心神,不再去想這場雪到底是否與荀貞有關了,開口問道:今天的功課做完了麽


    魏翁魏房恭恭敬敬地說道:經劍皆已畢。


    魏光既然渴求功名,當然不會讓兩個兒子像他年輕時候一樣以輕俠為事了,每天都嚴格督促他的這兩個兒子讀經學書,並令他們練劍強身,用文武兼備的高標準來要求二子。


    聽得二子沒因下雪天凍而耽誤了今日功課,魏光滿意地點了點頭。


    魏翁說道:阿父,前兩天你令我遣人去鄴縣,打探府君和趙家近些日的舉動,我遣去的人已經回來了。


    府君近日舉動如何


    一如往日,勤政不怠,沒有異常。


    魏光神情不動,心中暗暗奇之,心道:李鵠乃趙家之爪牙,而被府君捕拿下獄,以至病死獄中,趙家料來必不肯甘休,但府君卻安之若素,治理郡務如舊


    這要麽是荀貞有所依仗,不懼趙家反撲,要麽是荀貞膽氣十足,不把趙家當回事兒。不管是哪一個原因,都說明荀貞非常人也。


    魏光又問道:趙家呢可有何動靜


    三天前,也即開始下雪的那一天的傍晚,趙家的少君攜門客徒仆百餘,馳車騎出鄴縣,去了鄴北的莊園,一直住到現在。


    趙家少君去了鄴北的莊園


    是。


    到莊園之後,他可有動靜


    沒什麽動靜。我聽被我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說,他這幾天都沒有出過住處的門。


    魏光啞然。


    魏光在趙家多年,深知趙然的脾性喜好,知道他不喜歡去鄉下的莊子裏住,而如今卻突然帶人出城,去到縣北的莊中,放到眼下的這個大環境裏說,隻能是出於兩個緣故,要麽是想把莊子裏的族兵徒附武裝起來,用武力來對付荀貞,要麽是怕了荀貞了,不敢繼續留在鄴城,所以避出縣外。而又以魏翁之所言,他去到莊中後連著幾天不出門,那麽就可以判斷出,他此次出縣的緣故應該是後者了,如是前者,他怎麽也不可能連日不出門不露麵。


    魏光心道:趙家少君素來驕橫,目無餘子,今卻竟懼府君


    他複又仰臉望雪。


    大雪紛紛,覆蓋遠近,目光所及,樹木屋舍俱皆雪白。


    一邊是荀貞安之如素,一邊是趙然驚惶出遁,不知覺間,魏光心中的天平開始向荀貞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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