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


    很快,七月來到。


    荀貞數次召郡府吏員朝會,商議安排秋收之事。


    他任命了一個在行縣中辟除的郡東某縣的士子為西部勸農掾,命之與東部勸農掾康規出郡,分去西東,各行部內的諸縣,檢查各縣對秋收的諸項準備工作。


    為了確保各縣的秋收準備工作不會出現紕漏,荀貞又傳檄給陳褒劉備等各縣的縣令長守令長,嚴令他們必須要做好妥善完全的準備,同時傳檄給文聘何儀等,命他們加大剿賊力度,務必要保證各縣將要成熟的麥子不會受到盜賊的搶奪損壞。


    就像荀貞說的,農事是一國之本,也是一郡之本。這是他上任魏郡太守之後的第一次秋收,不但事關郡內百姓的口糧,而且也關係到他明年的考課。他現在還隻是試守魏郡,還不是正式的魏郡太守,如果明年考課不合格,那麽他這個太守也別想再幹下去了。


    所以,他對此次秋收非常重視。


    經由前不久的行縣,他對魏郡今年的收成會如何已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


    如鄴縣梁期館陶等幾個沒有被於毒占據過的縣,盡管也受到了賊亂的影響,戶口減少荒田增多,收成肯定大不如往年太平時,但較之魏內黃等這幾個被於毒占據過的縣,整體情況還是要好得多。


    魏內黃這幾個縣不止戶口減少得嚴重,也不止荒田的情況比鄴梁期等縣嚴重,於毒的部眾對麥田的人為破壞也很嚴重,於毒部曲最盛時達萬餘人,糧食不夠吃,他們就去割沒成熟的麥子,大片大片的麥田因此被毀壞。


    綜合全郡諸縣的狀況,可以預見,最多到明年早春,郡中就會出現大麵積的饑荒。


    可以這麽說,即使在此次秋收中,一粒糧食都沒有浪費,魏郡缺糧的情況依然非常嚴峻。


    糧不足,菜來補。


    荀貞采納了郡吏的意見,又製定了一條農業方麵的教令。


    七月正是種植蔥蒜蕪菁等菜的時候。


    他檄令各縣必須督促民戶及時種植蕪菁,並及蒜蔥,並效仿前漢宣帝時的名臣龔遂,規定了這幾種菜的具體種植畝數,要求各家各戶必須種夠蒜蔥若幹本,種夠蕪菁若幹畝。


    蒜與蔥是民家常用的調味原料,尤其蔥,與韭葵等菜合稱五菜,是最重要的五種蔬菜之一,不可或缺。至於蕪菁,在當下也是一種普遍種植的蔬菜,這種菜有個好處:夏種冬收。


    蒜蔥是調料,倒也罷了,有了蕪菁,加上之前五月時荀貞采納荀攸王淙康規等的建議,命各縣大規模種植的大豆,今年冬天明年春天會出現的饑荒應該可以得到不少緩解。


    大豆可以春種,也可以夏種。此物古稱為菽,乃是五穀之一,漢以後始稱大豆。


    這種農作物有個極大的好處,那就是可以救荒。


    首先,它成熟很快,種下三個月多點就能收獲。其次,營養豐富,荒年時搗碎,與野菜樹葉摻和在一起,可作百姓充饑的主糧,此外,它的葉子古稱藿,鮮葉和幹葉都是普通百姓的常菜,果實與葉皆可食。前漢汜勝之在他寫的農書汜勝之書裏邊說:大豆保歲為易,宜古之所以備凶年也,因而倡導謹計家口數,種大豆,率人五畝,此田之本也。


    五月種下的大豆,等到九月即可收獲。


    有了大豆蕪菁,糧不足的壓力可得稍微之減輕。


    荀貞從入仕起,除了早年治過一個小小的西鄉,大多數時候要麽是為郡督郵,督察各縣吏員,要麽是主兵事,征戰沙場,對民事不太熟悉,雖然去年在趙郡,從當時的趙相劉衡那裏學到了不少治民治郡的東西,可紙上得來終覺淺,落到實處,總覺得還是欠缺經驗。


    就這麽幾件事,忙了他好幾天。


    他感歎地對荀攸說道:老子雲:治大國若烹小鮮,昔讀書至此,自以為明此句之意,而今方知如欲若烹小鮮,何其難也治一郡尚且如此,況乎一國


    人生而不同,各有其材,有的擅軍事,有的擅謀略,有的擅政事,有的擅得人。


    荀貞在軍事方麵可能有些天分,所以從他起兵以來,常勝少敗,在得人方麵他能夠克己下士,推心置腹,得人效忠,也可能有點天分,但他在政事方麵卻有不足。


    荀攸在這方麵也不太擅長,他更擅長謀略,但荀氏族中有一人擅長政事。


    荀攸笑道:惜乎文若仕於潁川郡朝。文若如在,明公就不會有此煩憂了


    荀彧密靜有思,在年少時就被何顒讚為是王佐才也,較之荀攸,他不僅亦有謀略,而且因為性格沉穩思慮周密,也有行政之能。


    說起荀彧,荀貞頗是想念,乃提筆修書,寫信一封,遣人送去陽翟,訴說對他的相思之情。


    兩個勸農掾兩個督郵幾個戶曹吏員先後出郡,巡行諸縣。


    一片繁忙的秋收準備督促各縣種植諸菜中,何顒來了封信。


    在信中,何顒問了荀貞的近況,說朝中已經接到了他平定於毒的報捷奏書,並說會與袁紹等人盡力給荀貞爭取封賞。


    在信末,何顒提到了兩件朝中的人事變遷。


    卻是在上個月,趙忠被罷車騎將軍,傅燮出為涼州漢陽太守。


    荀貞讀信至此,既喜又訝。


    喜的是趙忠被免職,免職雖對趙忠之權勢無傷,但沒了車騎將軍的頭銜至少比有這個頭銜強。


    趙忠這個車騎將軍的職銜是在今年二月時得到的,也就是荀貞上任魏郡時。車騎將軍本是奉旨討邊章韓遂的張溫,今年二月,朝廷拜張溫為太尉,以趙忠代為車騎將軍。


    訝的是傅燮會被朝中任為漢陽太守。


    要知,傅燮此人才能出眾,早在前年平黃巾時荀貞就知道了他的才能,對他很是佩服。


    要非因為傅燮得罪了宦官,被趙忠進以讒言,以其戰功在戰後本該被封侯的,這一點倒是和荀貞一樣,以荀貞的出身戰功,戰後本也應該封侯的,卻因他此前在潁川捕拿張直,得罪了張讓,最終和傅燮一樣而未得封。


    戰後,傅燮和荀貞一樣出任郡之武職,隻是荀貞留在了冀州為趙中尉,而他則遠去了安定當都尉,不過,他畢竟是出身衣冠大姓,當了沒多久都尉就被征入朝中,拜為議郎。


    議郎是郎官中最貴者,秩祿最高,多由耆儒名士選任,是參議顧問之職。漢家製度,朝廷每有大事,例詔議郎與將軍中二千石二千石諸大夫博士會議。


    議郎如補為吏,留在朝中的或為博士或為尚書或為將軍和九卿的屬吏或為侍中或為將作大匠,外放州郡的或為縣令或為刺史或為郡國守相屬國都尉。


    這幾個吏職裏邊,自是將作大匠最高,郡國守相侍中屬國都尉次之,尚書再次之。


    傅燮被拜為漢陽太守,看似不低,是高補,可漢陽地處涼州,屬於邊郡,並且涼州正鬧兵亂,很危險,以傅燮的家世才幹,這個任命等同是懲罰性質的。


    朝中為何給傅燮了這麽一個任命,莫非又是宦官搗的鬼


    荀貞往下讀,果然如他所料。


    何顒在信中寫道:今年二月,趙忠為車騎將軍,詔書令他論討黃巾之功,執金吾甄舉等對他說:傅南容前在東軍,有功不侯,故天下失望。今將軍親當重任,宜進賢理屈,以副眾心。趙忠納其言,遣弟城門校尉趙延致殷勤。趙延對傅南容說:南容少答我常侍,萬戶侯不足得也。傅南容正色拒之曰:遇與不遇,命也;有功不論,時也。傅燮豈求私賞哉


    傅南容從軍擊黃巾前,曾上書朝中,抨擊宦官,趙忠本就銜恨,聞此言,愈懷恨,然憚南容之名,不敢加害。南容為議郎,耿直敢言,權貴多疾之。由此之故,出為漢陽太守。


    荀貞掩信長歎,對荀攸說道:傅南容剛壯之臣國家棟梁,無南容,則涼州或失如此人才,非但不顯擢以示朝廷之用賢良,反遭此待遇,何其不公。先,傅南容有功不侯,天下失望,今出為漢陽太守,恐天下將愈失望。


    無南容,則涼州或失,荀貞說的是發生在邊章韓遂生亂後的一件事。


    邊章韓遂生亂之後,時為司徒的崔烈因為近年兵亂不斷,役賦無已之故,以為宜棄涼州。傅燮堅決反對,在朝中為此召開的議事會上厲聲說道:斬司徒,天下乃安。被尚書郎楊讚奏廷辱大臣,今天子召而問之,傅燮對道:今涼州天下要衝,國家籓衛。若使左衽之虜得居此地,士勁甲堅,因以為亂,此天下之至慮,社稷之深憂也。崔烈如不知此理,是極蔽也;如知此理而還說棄涼州,是不忠也。今天子以為然,遂有張溫統兵擊邊章韓遂之事。


    當年從皇甫嵩擊黃巾時,荀貞在軍中認識了不少各地的士子俊傑,而在這麽多的士子俊傑中,他認為傅燮是最有才能的一個,對傅燮的佩服尚在孫堅之上。孫堅說不好聽點隻是一個武夫,在軍事上很有才能,其人之驍勇猛鷙少有人能及,可若較之大局觀,孫堅遜於傅燮。


    這樣一個難得的人傑,卻因趙忠之故,被朝廷派去正在兵亂十分危險的涼州當太守。


    固然傅燮是涼州人,熟人情地理,又有軍略,可他這樣有大局觀正直敢言不畏權貴的人更適合留在朝中,不留朝中而去戰亂的邊郡當太守,此絕非朝廷該有的惜才用才之舉。


    荀貞對傅燮的了解很少,不知他後來的經曆,當此之時,也隻能聊以自慰地對荀攸說道:南容壯勇知兵,今為漢陽太守,必能得展其材,望他能在漢陽再立軍功,早日被朝廷征回。


    荀攸看了下何顒的信,對何顒在信中提及的會和袁紹等盡力為荀貞爭取封賞一事很感興趣,笑對荀貞說道:明公從皇甫公擊黃巾,功高當封,而未得封;繼為趙中尉,平趙山賊,擊張牛角張飛燕,救巨鹿,功最多,捷報至朝中,雖得遷魏太守,然又未得封;今為魏太守,至郡旬月間即平於毒,安定全郡,如論軍功,實州郡少有,不知此次,明公能否得封


    此次如能得封為侯當然很好,如不能,荀貞也不在意。


    如果是在太平時代被封個侯,可以光宗耀祖,身份尊貴,可亂世馬上就要來了,就算被封個侯又有何用侯與王一樣,都是隻有吃封地的租稅之權,沒有治民治地之權,對荀貞這個從後世穿越而來對爵位不很敏感的人來說,這隻是個虛名,他對此並不很看重。


    因此,對荀攸之言,他一笑了之。


    七月是一個繁忙的月份。


    從荀貞上任魏郡以來,郡府裏從來沒有像這個月這麽忙過。


    既忙秋收種菜,又忙重建學校。


    荀貞本是想趕在秋收之前,等東郡的第一批糧食一運到就開始重建學校的,結果這第一批專為重建學校而買的糧食被劫了,以至拖延到了現在還沒能著手,過了這個月就是八月,依漢之俗例,八月暑退,是童子入小學之時,此事不能再拖了。


    在確定東郡的第二批糧食已經裝車,用不了多久即可運到魏郡後,荀貞決定開始著手重建。


    秋收即將到來,各家各戶又奉荀貞之教令,忙著種植蕪菁等菜,是不能再從百姓裏抽調勞役了,不過沒關係,縣外營中現有大批的於毒降卒,經過這麽段時間,許仲荀成等人已將這些降卒重編得差不多了,其中之老弱盡皆沙汰,凡在諸縣犯下有血案,罪大惡極的悉數梟首,得餘下之精壯共計六千餘,連帶這些精壯的家眷,合計九千餘人,分編成了九部。


    荀貞傳下令去,命其中六部次第先開去郡南選定的屯田地,分居諸縣,由江禽等負責指揮安頓,郡南所選之地不足以供九千餘人屯種,荀貞另外在梁期曲梁斥丘諸縣選租了些地,用來安置其餘的三部降卒,這三部降卒先不用去,暫歸尚正調度,用來重建諸縣鄉學校。


    於毒自降荀貞,一直不得任用,雖得荀貞寬待,食用不缺,然卻難免不安,唯恐荀貞秋後算賬,把他給哢嚓了,因此在聽說了這件事後毛遂自薦前來請纓,說願為尚正輔,為重建學校一事出些力氣。


    三部降卒就是三千人,荀貞不可能放心再讓於毒去和他們接觸,笑對於毒說道:修學之事,非君所知,君且居家,含飴弄子。


    本朝章帝初年,馬太後臨朝,對章帝說:如陰陽調和,邊境清靜,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而我則含飴弄孫,不會再關心朝政了。老年人含飴弄孫,這是正常的,於毒正當壯年,且曾為萬餘賊寇之渠帥,荀貞卻讓他去含飴弄子,這未免有點令人好笑,這卻是因為近些日來,秋收屯田和重建學校的諸項準備工作和種菜之事均進展順利,荀貞心情舒暢,因把這個典故搬來此處,將含飴弄孫改成含飴弄子,乃是有調笑於毒之意。


    可惜於毒不識文字,對本朝典故更是不知,而他昔日帳下的那些謀士,要麽在他兵敗後逃亡去了,要麽如那個曾數次恭喜將軍賀喜將軍的謀士一樣死在了內黃亂中,如今也無人有能力告訴他荀貞此典之來路,聞言之後,隻諾諾而已,對荀貞的調笑之意絲毫不知。


    見他呆呆愣愣的,荀貞覺得無趣,直言說道:君求為主簿輔,想參與重建學校,是心存不軌,還是因心懷憂懼


    於毒嚇了一跳,忙拜倒在地,叩頭不止,顫聲說道:小人侵害郡中,罪當萬死,得明公不殺,已是感激涕零,怎敢還存不軌不圖況明公神威,郡縣懾服,小人又怎敢存不軌之圖


    如此,你是懷有憂懼,怕我殺你


    於毒不敢回答,伏地叩首。


    郡雖少糧,不缺你一家之食。你如肯聽我的話,安居在家,便無需懼刑罰之誅。


    於毒應諾,倒退出堂。


    待至堂下,七月酷暑之天,被微風一吹,他竟覺遍體生涼,卻是剛才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於毒和李瓊不同。


    李瓊是於毒軍中的一個渠帥,部曲不是很多,被荀貞裁分之後,現今更少,直屬李瓊統帶的隻有四百人,用李瓊為吏,既不必擔憂他會再反,而且能降低於毒在降卒中的威望,並且還可以給降卒一個好的示範作用,隻要好好幹,也許就能像李瓊似的出仕為吏,至不濟,也不必擔憂無故被殺。


    於毒和何儀李驤黃髯這幾個黃巾降將也不同。


    何儀等人降荀貞很久了,起初部曲均不多,後得了荀貞的信任,這才或主一營,或出仕地方。


    因此,荀貞可以用李瓊,可以用何儀李驤黃髯,現在卻不能用於毒。


    打發走了於毒,荀貞叫來程嘉,吩咐他道:卿平日無事時,可多去於毒家中,一來察其言行,二來寬解其憂懼。


    程嘉應諾。


    這日荀貞散朝,回到後宅,見婢女們或捧衣物或捧簡書,忙忙碌碌地在廊上穿梭不停,召來一婢問之。


    這婢女恭敬地答道:奉女君令,整理衣物書,以備明日曝曬。


    荀貞這才恍然,又要到七夕了。


    曝曬衣物曝書,此皆七夕之風俗。回想去年七夕,時任趙相的劉衡置酒擺宴,召國中諸吏登高齊聚,歡飲達旦。當夜的情景曆曆在目,仿佛昨日,而不知不覺間,一年已經過去了。


    魏郡剛剛經過大亂,荀貞才在郡中提倡節儉,今年的七夕是不能如去年劉衡那樣大擺酒筵了,不過,細想起來,荀貞和許仲荀成辛璦劉鄧等人已有許久不曾痛飲,卻是可趁此機會,把他們召入城中,擺一個小的家宴。


    說辦就辦,荀貞即令典韋原中卿左伯侯遣人出城,喚許仲等人明晚來宅中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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