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景庭覺得符芸昭很好玩,又琢磨著回頭還得從小姑娘那裏套出修行功法,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到時候總不好拒絕吧?


    於是他很幹脆地給了小姑娘一枚半洋,也就是五角銀。


    小姑娘攥著半洋頓時喜眉笑眼,覺得費景庭是這個世界上僅次於阿達的好人。她蹦蹦躂躂就要跑出去吃飯,費景庭趕忙叫住:“誒?鑰匙都不拿,你待會兒怎麽進來?”


    “我不用鑰匙的!”符芸昭得了小錢錢,心情很不錯,她徑直將門鎖拿下來鎖上,隨即念念叨叨也不知嘟囔了些什麽,手指一點,那鎖頭頓時自行開了。


    “咦?這是什麽法術?”


    “魯班術裏的落鎖術,我去吃好吃的啦,想學回頭教你!”揚了揚小手,符芸昭一溜煙地跑了。


    費景庭立在當院,看了看時間,已經五點一刻。初次登門,怎麽也得早到一會兒。他回屋換了一身剛做的新衣服,鎖了門推著自行車便出了門。


    卞文頡說過,她家老宅就在老城裏,她父親嫌不便利,便又在公共租界裏買了一套洋房。費景庭慢悠悠騎著車,一路看著路牌,提前二十分鍾到了卞家門口。


    跟想象的不同,卞家的洋房看著並不如何大,典型的維多利亞風格二層洋房,上層稍小一些,於是又多了個不小的露台。


    按動鐵門上的門鈴,沒一會兒便有人來開門。結果開門的不是下人,反倒是卞文頡這位大小姐。


    “費老師,我就知道是你!”女孩子滿臉笑意,渾身散發著青春氣息。


    費景庭打量一眼,笑著說:“怎麽剪頭發啦?”


    卞文頡剪去了長發,順應潮流,剪了個圓圓的短發,頭上還卡著白色發箍。


    卞文頡晃動腦袋,得意道:“怎麽樣?好看吧?附近新開了一家理發店,店主是從滬上來的,我朋友去那裏剪了,我看著好看就也去剪了。”


    “不錯不錯,一看就是進步女青年。”


    “費老師真會說話,快走快走,我爸爸今天被我留在家裏,哪兒都沒去,就等著費老師你呢。”


    費景庭都能想象到卞父此刻的無奈,怕是他也沒想到好好的女兒,會變成黑心小棉襖吧?


    初次登門,費景庭自然不能空著手,他手裏提著塑封好的牛排,還有一些柑橘。牛排也就罷了,柑橘可是好東西。


    津門此時也有柑橘售賣,可惜大多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輾轉千裏運過來,以這年頭的物流效率,那柑橘到了津門口味能好就怪了。


    進到洋房裏,上了年紀的女傭趕忙接過禮物,樓梯上走下來一個三十餘的女子,眉眼與卞文頡有些掛相,穿著此時少見的改良版旗袍,身上還披著圍巾,舉手投足滿是優雅。


    款款走下來招呼道:“費老師,初次見麵,我是文頡的母親。”


    “卞夫人你好。”


    卞文頡跑過去抱住母親的手臂,搖晃道:“媽媽,費老師可厲害啦。上次要不是費老師,那些浪人肯定會欺負我。”


    女子埋怨地一指頭點在卞文頡腦門:“你呀,以後少去那種地方。就算要去,也得家裏人跟著。”


    “我知道啦。”


    女子朝著費景庭微笑道:“費老師請,外子就在會客室。周媽,去上些茶水、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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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費景庭進到會客室裏,便見一富態男子早早的起身相迎,滿麵笑意地主動伸出手:“費老師,幸會幸會。”


    “卞先生好。”


    “早聽文頡說學校來了個喝過洋墨水的先生,博學多才,講課還幽默。費老師,快請坐,咱們坐著說話。”


    “卞先生過譽了,這喝過洋墨水是真,可博學多才就有些過了。”


    兩人寒暄一陣,話題便轉到了如今的南北局勢。


    北洋與民黨攻訐不休,戰事綿延,混亂的局勢讓卞家的生意都難做了不少。卞先生消息靈通,聽傳聞說南北要再次議和,便說了一通滿含希望的言語。


    費景庭忍不住潑了冷水:“卞先生,交淺言深,我勸您還是另做打算為妙。”


    “哦?費老師可有高見?”


    費景庭說道:“自古以來,可有不見陣仗便統一華夏者?”


    說到底,北洋跟南方的民黨沒什麽區別,隻不過民黨比之北洋組織度稍高,北洋則勝在武力強大,所以才成了如今南北對峙的局麵。


    費景庭一句話點破,卞先生歎息不已。戰事綿延,商路斷絕,他這種生意人自然發愁。


    卞先生憂心忡忡道:“國家內部四分五裂,外又有洋夷欺侮,這亂世也不知何時是個頭。費先生聽說了嗎,日人又在巴黎和會上表態,要求將德人在華權益盡數轉讓給日人,你說這叫什麽事兒啊!”


    巴黎和會……費景庭這才回憶起了一些課本上的曆史知識,敢情巴黎和會就發生在現在,那豈不是說過不了多久就該青年節大遊行啦?


    具體的起因、經過、結果,費景庭記不清了,隻大約記得是北洋在和會上簽字賣國,然後全國學生不幹了,大鬧一場,北洋迫不得已將幾個家夥免職,後來好像還鬧出火燒誰家宅子的事兒。


    青年節影響深遠,所以後來都成節日了嘛,可惜就是節日那天不放假。可要說到具體的影響,費景庭卻不得而知了。


    他一個碼農,這麽些年過去,沒完全忘記已經很不錯了。


    順著卞先生的話茬聊了半晌,換了一身洋裝的卞文頡便跑進來催促著兩人入席。卞家作風很新派,不但卞夫人入了席,就連卞文頡也坐在了母親身旁。


    滿桌的菜色,秀得費景庭眼花繚亂。其間肉食不多,餘者大多是河鮮、海鮮。這卻對了費景庭的胃口,吃海鮮還得吃本味,麻辣之類的都是邪道。


    吃吃喝喝,話題不斷流轉,從國內到國外,又說起了各國見聞。費景庭學生時代走過幾個國家,入職後又去過一些地方,後來覺得跑去看人家呆膩了的地方沒什麽勁,於是幹脆宅了起來。


    於是不論說起哪國,就算沒去過,費景庭也能說出一些典故來。這可把卞先生給驚到了!


    這年頭走出去留洋就是少數,走過那麽多國家的就更是少數中的少數。費景庭的專業素養如何卞先生不得而知,可這光是這見識,就稱得上才俊!


    於是乎,話題說到生意,卞先生便請教費景庭的看法。


    費景庭暗自分析一番,有些悲觀地說道:“卞先生,此前紡織業如此景氣,是托了歐戰的福。如今歐戰早已完結,列強逐漸複蘇,這讓渡出來的市場,人家自然要收回去。日本紡織業沒了市場,必然來吞食華夏市場,隻怕接下來這布匹生意不太好做。若卞先生求穩,不如穩一穩,先行發展醫藥業。”


    卞先生頓時苦悶起來,點點頭道:“我考慮考慮……此前四弟還要增設機器,看來這事是急不得啦。”


    將這事暫且放下,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卞先生終於問道:“費老師,不知你此番造訪,是……”


    說話間,卞先生還看了自己女兒一眼,卞夫人更是滿臉笑意地盯著費景庭,活生生丈母娘看女婿的眼神。


    隻有卞文頡一無所知,隻是笑嘻嘻地看著費景庭。


    費景庭有些納悶,但還是表明來意道:“實不相瞞,我師門傳下一秘藥,正要托卞先生賣個好價錢。”


    “哦?哪種秘藥?”


    “額……卞先生,不如我們單獨談談?”當著人家老婆、女兒的麵,說那藥丸的事兒似乎不太好。


    “也好,那我們樓上書房敘話。”


    二人上樓,進到書房裏,房門一關,費景庭這才和盤托出。他將藥丸的功效說清楚,又舉了大公子、胡春良的實例。


    不想,卞先生卻說道:“原來那秘藥是出自費老師之手啊。”


    “卞先生知道?”


    卞先生笑道:“知道,一早就有手下掌櫃說,這市麵上流傳一種秘藥,一丸見效,雄風不倒,而且隻有些許的副作用。我讓人打聽了幾天,到現在也沒打聽出來秘藥的來路,不想費老師自己送上門來了。”


    費景庭笑道:“這卻是巧了。”


    一個想賣,一個想買,二人當然一拍即合。費景庭將早就準備好的一小包藥粉遞給卞先生,囑咐了用量與配比,卞先生大為驚奇:“這秘藥如此神奇,這一小包竟然能配藥丸千枚?”


    “卞先生可回去試製一些,找人實驗一番,要是沒問題,那咱們再談價錢。”


    卞先生點頭讚同:“也好,費老師還請不要多心,這藥丸乃是入口之物,不親自試試,我於心不安。”


    “卞先生不用多慮。”


    生意談得告一段落,費景庭與卞先生都鬆了口氣。費景庭是因著藥粉有了銷路,卞先生則是因為費景庭通情達理,好打交道。


    恰在此時,別扭的鋼琴聲傳來,聽得費景庭直皺眉頭。


    卞先生尷尬道:“小女接觸鋼琴不久……這個,技藝生疏。費老師要是感興趣,不妨過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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