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把大姐從瓦礫堆裏扒拉出來,隻見她腦門一道長長的紅印,似乎又斷了氣。但摸摸心口還熱乎,一家人也不知她是死是活。失了主心骨,都跟沒頭蒼蠅似的不知該幹什麽。屋裏不敢進,就守在塌了一半的房子外麵等她醒來。


    重返人間的章清亭在睜開眼睛之後,對著日頭呆了足有一柱香的功夫,才轉了轉眼珠子,把手一抬,“扶我起來!”


    誰知她家弟妹完全沒受過小廝丫環的專業訓練,一邊一個拽著她的肩膀就猛的往上一拉。


    “哎喲!你們怎麽伺候的?手裏沒個輕重麽?”章清亭撫著額頭歎息,這往後的日子要怎麽過下去啊!算了算了,“去!給我打盆水來淨麵。”


    麵?張小蝶怯生生的問,“大姐,咱家今晚吃麵麽,吃什麽麵,是到哪家鋪子裏去賒?”


    章清亭嘴角抽搐了幾下,“我是要你給我打盆水來洗臉!”


    啊,這回張小蝶聽明白了。飛快的跑到水缸邊,用葫蘆瓢舀了一大瓢水,晃蕩晃蕩的遞過來,“給!”


    “家裏難道連個盆子帕子都沒有嗎?還有梳子鏡子,難道什麽都要我一樣樣交待下來嗎?”這也太榆木疙瘩了,推一下動一下,章清亭很是生氣。


    張小蝶後退了半步,不敢作聲。大姐雖然仍和以前一樣凶悍,但好象又有些地方不一樣了,說話行事都怪怪的。


    家裏明明什麽都沒有,她平常就是用腰間那條汗巾子洗臉的,唯一一把梳子也是她自己貼身收著的。現在管她要,讓她上哪兒變去?


    見她半天不吭聲,章清亭抬起頭來,見她那畏畏縮縮的神色,倒象極了以前身邊的小丫頭,“你不會告訴我,家裏其實什麽都沒有吧?”’


    “不!”張小蝶一擺手,瓢裏的水灑了不少出來,濺了一些到章清亭的臉上,她不悅的皺了皺眉,那丫頭卻沒細心的在意,“大姐,你的汗巾子不是在你腰間嗎?那個梳子是你自己收著的,我瞧你平時都放衣襟裏。”


    章清亭低頭一摸,懷裏還真有把斷了兩個齒的小木梳,齒縫裏沾著些黑色的頭油,髒兮兮的,想來是那個前任張蜻蜓留下的。腰間那條汗巾子已經很舊了,灰舊得比她家以前的抹布還不如。章清亭歎了口氣,把兩樣東西往前一遞,“拿去洗幹淨了,再拿來給我。”


    這個張小蝶卻是會的。隻是很意外,大姐怎麽舍得把平時象寶貝一樣的東西輕易的就交給了她?


    張金寶見大姐似乎沒那麽生氣了,腆著臉也湊上前來,就著剛才的話題,“大姐,今晚,那個,吃什麽?”


    吃你個頭!這麽大的小夥子還靠姐姐養活,丟不丟人啊!


    章清亭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正待組織語言要好好教訓他一頓,卻不料,教訓她的人先到了。


    “老張家的大閨女!張大閨女!你給我出來!”隨著尖厲的嘶吼,一個中年婦人虎虎生威的衝進了院子裏。


    章清亭吃了一驚,半天才反應過來,她找的人是自己。


    幸好多年的官家小姐,訓練得她起碼表麵上是處變不驚。斯條慢理的撣了撣衣裳,撫了撫鬢角站起身來,“這位大嬸,請問有何指教?”


    她裝作不經意,打量著這老婦人。


    一身藍布衣裳,沒有補丁,卻有很重的褶痕,仔細一聞,還有聞濃重的樟腦味兒,想來應是壓箱底的唯一好衣裳,平時極少上身。


    她個子不高,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精瘦精瘦的,象根竹竿般挺得筆直。花白的頭發在腦後緊緊的綁著個髻,越發顯得兩頰無肉,眼睛凹陷,整個人看起來很是淩厲。


    一見到她,張家那一堆人象老鼠見了貓似的都躲了個幹淨。章清亭心裏就納悶了,難不成是債主追上門了?


    管她是誰,這兩軍對壘,最關鍵的就是氣勢絕不能輸。


    眼見這中年婦人繃得象拉緊的弦,章清亭越發顯得隨意,這以柔克剛,才是製勝之道。


    打頭瞧見那垮了一半的房子,這婦人也有些吃驚,隨即很快鎮定下來,開始近距離打量章清亭。


    她的眼神可比章清亭要直接得多,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似是做衣裳般要將每一處量個仔細。


    想當年,其實也就是昨日,自己還在府裏,哪一天不得接受母親姨娘、丫環婆子們的品頭論足?章清亭很是鎮定的立如青鬆,任她欣賞個夠!


    見她如此沉著鎮靜,那婦人倒是有些意外,打量完了,終於開口了,“我說媳婦兒,你這事兒可辦得不怎麽地道啊?”


    媳婦?她叫我媳婦?章清亭臉上微微變了顏色。


    不等她開口詢問,那婦人自己就交了底,“是!我知道你還沒過門,可你爹張發財已經收下了我家聘禮,這眼看著就要完婚了,你給我鬧上這麽一出,這不成心讓我們老趙家難堪,在鄉親們麵前丟臉?”


    章清亭明白了,原來這位就是趙家那死癆病鬼的媽,張蜻蜓的婆婆,趙王氏。肯定是知道自己尋了短見,來找茬了。


    你自己兒子要死就死去,幹嘛還要拖別人家的女兒下水?她暗自腹誹,冷哼一聲,涼涼的道,


    “這位大嬸,您也知道,我還是沒過門的大姑娘,那我愛做什麽又礙著旁人家什麽事?要是怕人笑話啊,就不該行那缺德損壽之事!您說,是這個理的不是?”


    “你?!”趙王氏倒噎了口涼氣,這小妮子厲害啊!


    以前隻見她殺豬利索,很有兩把子力氣,又生得珠圓玉潤,腰細臀大,是個好生養的骨架子,所以動了心思要娶回家給大兒子衝喜。沒想到這丫頭居然還如此伶牙俐齒,這頭次要是扳不倒她,立下規矩,怕是日後就更不服管教了。


    想及此,趙王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我說媳婦兒,有你這麽跟婆婆說話的麽?哪家姑娘在收了婆家聘禮之後,還敢說自己不算人家媳婦?你要是覺得沒過門就不作數,那行啊!我這當婆婆的總不好跟你這小輩兒計較,讓你老子娘出來,我們老趙家明兒就送花轎來抬人!”


    不給章清亭機會辯駁,她就開始滿院子吆喝,“我說親家公,親家母!我這都進門了,你們怎麽也不出來招呼一聲?張發財!老張頭!你們收了我家聘禮就是這麽對親家的?是不是要我敲鑼打鼓,十裏八鄉的去吆喝呀?”


    這老虔婆,還真有兩下子!


    可自幼在深宅大院,女人堆裏鬥大的章清亭哪裏將她這些伎倆放在眼裏?臉上掛著淡淡的笑,等她一氣都說完了,才不慌不忙的開了腔,


    “這位大嬸,隻要您不嫌累得慌,要十裏八鄉的去敲鑼打鼓就盡管去!趁著現在這日頭還沒落山,盡可以多吆喝一陣子。不送了啊!”


    她扭頭就想走,卻發現無處可去,隻好就在院中那棗樹下站著,拿袖子自扇著涼風,對趙王氏視若無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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