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黃的落葉不屬於江南,即便是晚秋,它亦是溫柔的,煙柳畫橋,風簾翠幕。這兒生長著多情的人兒,她們像江南的天、水、雲,清新明麗,不落凡塵。


    孟央是位於江南的一座小鎮,即便是這個令人歎惋的季節,它依舊泛著油油的綠光,像是仙蹤誕生的地方。它臨海,連接著內陸與海上的貿易。所以這裏人來人往,魚龍混雜。


    人們多願意在小鎮裏找個姑娘,給她們講外麵各種光怪陸離的物象,看著她們驚奇的表情,頓時因自己“恢奇多聞”而沾沾自喜。


    洛寂奕很久沒來這裏了,這裏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又仿佛一切都變了,那些街景似乎曾無數次踏入他的夢境。


    他從清澈的水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胡子很密很深,流光驅使它瘋狂生長,他的眼眸也不再澄明,恍惚間分不清眼白與眼瞳。


    遠遠飄來的酒香將他深陷倒影中的魂拉了出來。


    “酒香不怕巷子深”說得就是江南的酒,江南的酒要慢慢燙,它的馥鬱幽香能隨著上升的溫度綿延好幾裏,侵入人的肺腑,聞著就已微醺。


    洛寂奕沉湎於這樣的酒香,一時間,竟忘了自己身處人世,他看見采兒就在不遠處笑著向他招手。


    一想到采兒,洛寂奕就越來越害怕,她在自己的記憶中越來越模糊,隻隱約覺得很美。他的“鵲橋”是酒,在酒構建的夢境裏,采兒風姿綽約,眉眼盈盈,就像初見時那樣。回想以前,他醒了就能看見采兒漸漸清晰的臉龐;如今,非酒醉不得相見。當酒精被時間揮發後,留下頭疼的後遺症,采兒卻沒留下,洛寂奕越回想反而令采兒越模糊。


    不知不覺間,洛寂奕來到了散發著酒香的地點。這是一個小酒樓,坐落在一條深巷裏,行人稀疏。可酒樓裏卻客朋滿座,聲音嘈雜。


    洛寂奕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要了五壇酒,一堆小菜,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酒精在他體內催生出了“抗體”,起初不到一壇,他就能進入溫柔鄉,慢慢的,量越來越大,直到現在的五壇。他甚至擔心酒最後會失去它的療效。


    “你聽說了嗎,九劍宗馬上要舉行‘論劍’大會了?”離洛寂奕最近的一個桌上,坐著兩個人議論道。無意間,聲音鑽入洛寂奕耳朵裏。


    洛寂奕悄悄豎起了耳朵。


    “嗯,聽說了,不是說這幾天九劍宗的人就在鎮上嗎?”


    “有這事?”


    “嗯,聽說他們要去海上。”


    “去海上?”


    “說是去什麽琉璃島琉璃宮下‘論劍貼’。”


    洛寂奕猛啜了一口酒,心裏咒罵道:“這一群冠冕堂皇的虛偽小人,讓我見到那群人非扒了他們的皮,抽他們的筋不可!”洛寂奕手勁漸漸大起來,碗上生出了幾條裂縫。


    “洛先生,沒想到在這遇見你!”一陣清香撲麵而來,一個書生模樣的青年出現在洛寂奕麵前,他什麽時候出現在這裏的誰也沒有注意到。


    洛寂奕回過神來,手勁也隨之懈了。“你是……”


    “不記得我了嗎?”青年麵容姣好,是見過一麵就很難忘記的那種類型,而且他身上的熏香也讓人難以忘懷。可這些年來,洛寂奕每日渾渾噩噩,以酒度日,多少記憶都隨著酒精揮發走了。


    “我可以坐下嗎?”


    洛寂奕沒同意也沒阻攔,隻倒了一碗酒,自酌起來。


    青年徑自坐了下來,開了另一壇酒,給自己倒上,輕吮了一口,感歎道:“好酒!”


    “你是來搶我酒喝的嗎?”


    “呃……”青年說道:“當然不是了!”青年放下碗,神情略顯嚴肅,湊近洛寂奕,“你可曾聽說過‘凝魂之術’?”


    送到嘴邊的碗像是被空氣阻下來了,洛寂奕抬起頭看向青年,“你到底是誰?”


    “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關鍵是你想不想聽我接下來要說的事。”


    “‘凝魂之術’已失傳超過五百年,我有聽下去的必要嗎?”短暫的停頓後,酒依舊通過洛寂奕的嘴滑入喉嚨。


    “沒錯,自歧丹五百年前失蹤,‘凝魂之術’就此失傳。”青年不急不緩地酌了口酒,接著說道:“可你知道為什麽嗎?”


    “你問我啊?”


    “其實凝魂之術不難,在下不才,恰巧就會那麽二三式。可凝魂之術恰恰最不重要的就是術式,真正關鍵的是盛魂之物。聚魂而不散,需傾之入器,暫供魂棲,世間能容魂之器少之又少,五百年前歧丹佩劍‘逆鱗’便可。自歧丹五百年前失蹤,逆鱗隨之隱匿,從此‘凝魂之術’失傳。”青年再次湊到洛寂奕耳邊,“你現在覺得有聽下去的必要嗎?”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


    “洛先生,你有的選嗎?你的采兒快在你的記憶裏消失了吧?”


    仿佛被一下戳中了要害。洛寂奕自然深知這番話不可能會被免費告訴自己,他正在一步步走入對方設好的套裏麵,可即便這個陷阱布置的再拙劣,他還是會鑽進去。就像青年說的,自己有的選嗎?


    “說吧,你的條件。”


    “我也有要複活的人,可我進不了九劍宗。”


    “九劍宗,跟九劍宗有什麽關係?”


    “因為‘逆鱗’在九劍宗後山啊。”


    洛寂奕想了一會兒,才問道:“你為什麽進不了九劍宗?”


    “這你都沒察覺?”青年重新打量了洛寂奕,“你這樣我可沒辦法相信你啊!”青年說話的時候,眼睛裏閃過紅色的光。


    “你是妖?”


    “現在你明白了?”


    “如果有了‘逆鱗’你卻複活不了她,你就去陪那個你要複活的人吧!”殺氣以洛寂奕為中心四散開來,但凡是有點修為的人都察覺到它的濃鬱。


    “我可是很怕獵妖師的,別嚇我!”青年詭譎的一笑,和適才那個翩翩公子判若兩人。


    “你很了解我,盯我多久了?”


    “這個問題重要嗎?”青年拂袖起身,清香被袖子遺棄在酒桌上,讓人覺得春天複蘇了。“我會再來找你的!”和來時一樣,也沒有人也沒有注意到他的離去。


    洛寂奕心裏納悶:“他是怎麽在那場‘邪絕’行動中活下來的?”不過,這個念頭並沒有在他腦海裏逗留很久,他有更重要的事要思考。


    “九劍宗,琉璃宮,‘論劍’大會!”洛寂奕心裏已有了計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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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多見小河,河上架著古橋,橋邊河岸,築著供人休憩的涼亭和店家,或靜謐,或熱鬧。


    這裏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在小鎮外,人跡罕至。


    因為人少,橋上已長了不少青苔,顯示著橋的年歲;涼亭孤立,柱子上的紅漆有些脫落,會老的,不止是人!


    涼亭裏坐著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他備了上好的花雕,u看書 ww.uukanshu.om 就等人來與他共酌。


    彼岸出現了兩道人影,正是前麵在酒樓中坐在洛寂奕鄰桌的兩人,他們走上古橋,快到涼亭了,忽聞到一陣芳香,仿佛一簇幽蘭堵在他們的鼻尖。


    “今天,你們做得很好!”青年邀兩人坐下,並給兩人倒上花雕。


    兩人相視而笑,隨即其中一個轉頭又看向青年,“我們的錢呢?”


    青年從胸口拿出一個銀袋,放在桌上。


    兩人眼睛都亮了,確認無疑後迫不及待的把錢收入囊中。


    “合作愉快!”青年端起酒杯。


    兩人也拿起放在桌上的酒杯,“合作愉快,以後有這種好事記得叫我們!”說著一飲而盡。


    一個人向青年道別:“那我們,咳,先……”聲道被什麽給堵塞了,“咳咳咳”剩下的聲音都由咳嗽聲代替了。“咳!”那人終於將嗓子裏的東西咳了出來,他一下子覺得舒坦了許多。可當他看清咳出來的東西時,瞳孔一下子放大。“這……”


    另一個人立即明白過來這是怎麽回事了,他吃驚的看著青年,“你……噗”話還沒說完,一口鮮血湧了上來,濺到紅色的柱子上。


    “今天的事不準說出去哦!”青年嘴角的弧度已經拉扯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像小醜被撕裂的嘴唇。他把食指放在那嘴唇上,示意安靜。那是兩人看到的最後一幕,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黑暗。


    青年把兩具屍體拖到不遠處的密林裏,回來之後又將酒具收走,便揚長而去。


    涼亭裏,血液從柱子上淌下,像幹了的紅漆慢慢剝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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