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娘側臥著,臉上本是含笑,因為這句話,笑意淡下,眼神一閃,似有回避之意,撫著她的絲發,輕輕道:


    "我原是活不長的。誰下的,不重要!"


    "怎會不重要!"


    雲沁支著下巴,一邊給囡囡打扇子,一邊說:


    "母親,這世上有什麽比命還重要的?"


    "有的。比如六年前,你會為了肚子裏的囡囡不顧一切。"


    燕娘脫口了一聲,卻又馬上打住,轉開了眼,說:


    "弗兒,隻要你好好的,比什麽都重要。"


    雲沁凝神想了想,似乎嚼出了那麽一點味道,可能還跟她有關:


    "母親,您是不是有什麽重要的事,瞞著我?"


    "沒有!"


    燕娘神情平靜的搖頭。


    "那為何不肯說?"


    "沒什麽好說。都是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


    "母親!"


    "弗兒,別盡顧著說娘的事,為娘最最擔憂的還是你――說句大實話吧,你與逍兒的婚事,可有什麽打算?為娘可不覺得你回來是有履行婚約的打算的。"


    話題被岔開。


    這回,換雲沁沉默。


    燕娘等了半天,沒等到話,眉心緊了緊:


    "你果然還是無意這門婚事,你父親卻是鐵了心要將你嫁過去的。這可如何是好?"一頓又歎:"說來,你到底是生養過的人,讓秦家失盡顏麵,真要嫁過去,隻怕也沒有什麽好日子可過,為娘也覺得不妥,可你若不嫁,唉,你父親必不能容你。你與囡囡,以後何以為依?"


    說著說著,那憂心之色,自然而然的表露了出來。


    在燕娘看來,雲沁的人生已經在六年前盡毀,如今,她再沒有好日子能過。這個慧黠的女兒啊,日後可還有好日子能過?


    她伸手撫著女兒的頭。


    雲沁枕了下來,擁著囡囡,一起依偎在母親的臂灣裏,微笑:


    "母親,放心,這沒什麽大不了的?人活在世上,不一定非得依附於人,女人沒有男人,照樣能過的好好的!"


    "胡說。女人,怎離得了男人。女人天職是為男人生兒育女,男人的天職是養家糊口。女人想有一個好歸宿,就得找一個有能力的男人..."


    額頭被輕輕點了一下。


    雲沁不與母親爭辯,她是那種被傳統禮教束縛了靈魂的女子,這一生,再也走不出來了。


    母親愛父親,因為愛,而變的卑微,甘願成為他從多女人中的一份子,整日守門望夫。


    這是她眼裏的女人本份,卻不是她雲沁可以容忍的。


    "弗兒,囡囡的父親,是怎樣一個男人..."


    終於,母親還是問起了那個男人,這一次,不似以前那般充滿惱恨,而是平心靜氣的,是一種本能的好奇。


    雲沁想了想,輕輕道:


    "他,很優秀,很出類拔萃。"


    這樣的讚譽,令燕娘驚訝:


    "比阿逍還好?"


    "母親,他們一樣的出色!"


    燕娘睜著眼,不語,似乎在想象,那該是怎樣一個令她女兒另眼相看的男子。


    "你逃婚是為了他?"


    "嗯!"


    "他也喜歡你的是不是?"


    若不是喜歡,這個驕傲的女兒如何會這麽的死心踏地。


    雲沁沒有遲疑的點頭:


    "嗯!"


    "那他人呢?若他夠出色,為何沒來提親?為何將你置於千萬流言裏?為何..."


    燕娘對此有不滿,那男人既然可以與秦逍相提並論,就該好好照看她,守好她,為何讓她吃了這麽多的苦,應該陪著她們娘倆風風光光的回來才是!


    "母親,他死了!"


    她輕輕的說,聲音有點飄渺。


    燕娘瞪大了眼,終於明白了女兒身上那一抹隱隱約約的悲傷來自哪裏?


    塵世間最痛苦的是,莫過於明明深愛,卻已身死;明明相愛,卻不相識;明明想愛,卻不能愛...


    "能與為娘說一說麽?"


    這孩子啊,到底在外頭承受了什麽?


    燕娘不禁用自己弱小的手臂,將女兒攏的越發的緊了一些。


    "母親,傷口有點疼。不說了好不好?那已經成為過去。以後,我隻想陪著囡囡健康的長大,陪著母親,走過每一個黃昏。自然,那些曾害我們的人,我自也不會讓他們好過...他們不讓我好日子過,他們也休想有安穩睡覺的時候!"


    最後一句,咬字是那麽的沉重。


    燕娘睇著雲沁秀致的臉,這個孩子,與六年前,已完全判若兩人,平靜的表情下,藏著一股強烈的複仇的力量,這是怎麽了?


    "那婚事呢!"


    她輕輕的問。


    雲沁閉上眼,親了親囡囡粉粉的臉,歎息道:


    "不會有大婚之禮的!母親,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左右我的命運!我誰也不嫁!"


    這個時候的雲沁,並不知道,她的姻緣,注定不平凡,並在未來的某一天還將引來一場天下大亂。


    兩個男人,將為她攪亂整個時局。


    他們爭天下,他們爭美人,那牽扯了幾世的宿緣,將在今生作一個了斷。


    待母親和囡囡睡去,雲沁翼手翼腳下得床,站在床頭,靜靜看了一番,母親和囡囡睡的真香。


    囡囡的臉,紅撲撲的,泛著健康勃發的生氣;而母親的臉孔,蒼白,死氣,這是極為鮮明的對比。


    隻要想到母親身上的毒,雲沁的心,就無法平靜。


    她,站定一會兒,而後,輕輕走了出來。


    春姑姑睡在外間,聽得細微的腳步聲,爬了起來,看到雲沁披衣出來,想問,雲沁噓了一聲,指指外頭,春姑姑揉了揉睡意朦朧的眼,趿上鞋,悄聲跟著出去。


    客廳,掌起小燈,雲沁倒了一杯涼開水吃,笑眯眯叫了幾聲"春姑姑我想你",便和春姑姑細細的聊起這別後五年來所發生的事,最後,自然就提到母親身上的毒――那些事,母親不肯說,她可以通過別人來了解。


    提到那事,春姑姑便恨恨起來,目光穿過那半開的窗,狠狠的瞪向東邊那濃濃的夜色:


    "還不是大夫人害的。那女人恨不得把主子弄死――這是六年前的事,主子放您離開,被大夫人的人發現,就把主子捉起來毒打了一頓,之後,主子臥榻不起,身體越來越差,藥石無醫。讓大夫來查,又查不出什麽來,最後還是老太太身邊的秋婆婆發現藥裏有問題,停了藥,人方漸漸好起來,隻是那毒已經種下,再也沒有好起來。"


    果然是大夫人幹的。


    雲沁抓著青瓷盞的手指骨節有些泛白,聲音冰涼若水的問:


    "有沒有跟堡主提這個事?"


    "主子不讓,求了老夫人,才息事寧人的。"


    春姑姑無奈。


    雲沁不解問:"為何?"


    春姑姑道:"一,沒有證據說明是大夫人做的,二,主子身體內原有奇毒,這個七小姐你也是知道的,其中到底有怎麽一個事,外人無從知道,主子又不肯說,她一直說那事,不能讓老爺知道,也不知主子在忌諱什麽?"


    是啊,母親心裏也不知藏了怎麽一個秘密,那麽隱忍,寧可自己受累,也不肯向父親道明――


    不過,就算道明,父親也未見得會把母親放心上,與其將所有希望寄托在那樣一個沒良心的薄幸男人身上,倒不如依靠自己。


    如今,既然來了,母親所吃過的苦,她一定會如數奉還回去。


    "來吧,給我仔細說說當初的事,藍姑姑和綺姑姑又是怎麽死的?"


    雲城,城東,鬧中取靜,有個園子挺大,環境清幽,優美,園主人將其命名為:沁園。


    那是秦逍買的宅子。


    此刻,夜深人靜,秦逍對燈獨弈,有時,他會停下來睇一眼麵前那個空位子,想像很多年前,和那個丫頭對弈的情景,嘴角會泛起一絲笑,真的有點想念當年有她在身邊時那顯得有些聒噪的日子。


    雲沁的棋藝全是他教的,從最早的不懂,到後來的精通,棋道越見詭異,他見證了她整個成長的過程,以及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蛻變。


    她,以前是他的責任,現在是他的驕傲,承載著他滿滿的喜歡以及挫敗。


    他的人生,因為她,而曆經波折,可他,無怨無悔。


    門,突然開來,段仁走了進來,看到爺一臉寂笑的睇著那空無一人的座位,那裏本該坐一個巧笑倩兮的少女,他們一直親密無間,常常同處一室,他們本該注定是一對兒的,全是那蕭縉毀了這一切。


    所幸,他死了。


    死的真是好。


    死了,爺就少了一個強勁對手。


    死了,爺多年未完成的夙願,才有機會達成。


    死了,那個人,才能漸漸的在七小姐心裏淡下去,慢慢的就會成為記憶深處一道影子。


    唉,說來說去,如果不是半年前榮姑姑壞事,七小姐怎麽可能會和蕭縉重新遇上,那老婆子,就隻會好心辦壞事:到底年紀長了,辦的那些個事,真叫人咬牙切齒。


    "爺,七小姐沒有被趕出來,堡主將人留下了!"


    他關了門,低低稟了一句。


    秦逍動了一下身子,在空白的地方隨意落下一顆棋子,"嗯"了一聲。


    雲沁與雲佰萬而言,還有很高的價值,他自不會把這麽好一顆棋子扔出來,那可是左右他秦逍最管用的一路棋。


    雲佰萬是出了名的奸商,有利可圖,豈肯放過?


    是故,他並不意外。


    "據說,雲堡主已讓人擬告罪信,令人送去老夫人,以求重修舊好,另擇良日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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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逍一怔,抬起頭,勾了勾唇角:


    "動作這麽快?"


    "的確快!這雲佰萬比爺更熱衷這門婚事。"


    段仁的語氣帶著歡喜。


    秦逍聽著淡笑:


    "沁兒沒有反對?"


    "沒有!"


    一頓,又道:


    "爺,或者,七小姐是想通了,這世上,如今也隻有您可以包容她們母女!"


    "這事,隻怕沒這麽容易!"


    蕭縉剛死沒多久,她直到最近才從那場變故裏走出來,怎可能這麽輕易轉投他人的懷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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