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牛角小燈的光線透過銀紅鮫紗帳,將夏瑞熙一張恬靜安詳的臉照得更添了幾分柔美,歐青謹悄悄側起身,將她放在外間的一截粉白的手臂輕輕放入被子裏,將她身周的被子壓緊實了,靜靜瞧了她一歇,情不自禁地彎起嘴角,搖搖頭,躡手躡腳地掀開帳子,下床去穿衣服。


    不經意中,手指觸到一塊溫潤冰滑的物體,拿出來一瞧,正是那五彩翡翠鸚鵡,他沉思了一會,去翻夏瑞熙的衣物,尋著了另一塊翡翠鸚鵡,將兩塊鸚鵡放在一起,癡癡地笑起來。


    純兒和良兒屏聲息氣坐在外間,聽見衣服窸窸窣窣地響起來,交換了一下眼色,忙把燈燭多點亮了幾盞,倒好熱水,取出巾帕備好。


    不多時,歐青謹自裏而出,小心地掩好門,才問:“隨行來的人和東西都安置好了麽?”


    純兒暗自吃驚,老少爺兒們是不管這些瑣事的,姑爺什麽時候竟然也願意管起這些事來了?卻還是答道:“回姑爺的話,都安置好了。時辰已是晚了,姑爺要不要先傳飯?”


    這二人來了以後,先是神神秘秘地讓她守著林子,不許其他人靠近,後來又是蒙頭大睡,連晚飯也沒吃的就到現在。夏瑞熙以往的生活極有規律,晚飯按時吃,夜裏是絕對不會加餐的,可都到這會兒了,還沒吃東西,會不會餓呢?純兒豎起耳朵聽裏屋的動靜,也不知夏瑞熙醒來沒有,也好伺候她起身。


    歐青謹見純兒不時往裏張望,知道她擔心什麽,輕聲道:“她還睡著呢,晚飯不急,我等她起來一起吃。你去和廚房說,讓他們做點清淡可口的,不要太油膩。”想起夏瑞熙曾經抱怨過說家裏的蘿卜不好吃,又交代:“讓他們尋幾個新鮮的、嫩些、甜脆些的蘿卜,小姐要吃。”


    純兒眼見得這二人一天比一天更加如膠似漆的,心裏高興得很,輕聲道:“小姐不知會睡到什麽時候,要不要奴婢先上些麵點給姑爺墊墊肚子?”


    歐青謹此時也覺得自己有些餓了,“嗯”了一聲,圍著屋子四處打量了一番,隻見屋子不大,可是無一處不透著雅致溫馨。他先前把夏瑞熙抱進屋來的時候,隻顧著忙忙地找床,找帕子給她擦濕了的頭發,根本顧不上觀察這屋子裏的擺設,現在看來,卻是和他見過的那些很不同。家具和其他擺設雖然精美,但在他眼裏也就尋常,最吸引他的是靠窗那張鑲雞翅木羅漢床。


    羅漢床上鋪著藕荷色萬年富貴團紋的錦緞軟墊,扔著幾隻四方的,圓形的,帶著流蘇,怪模怪樣的秋香色繡花軟枕,軟榻正中一隻烏木小漆桌,一塊粉色梅花型布墊上放著一隻晶瑩剔透的水晶碗,碗底幾枚漂亮的雨花石,水麵飄著兩朵不知名的淡粉色小花和一片圓圓的綠葉,乍一看,仿佛是養的碗蓮似的,但就是碗蓮,也沒有這般小巧的。


    歐青謹不動聲色地伸手去撈那兩朵花,瞧瞧那片葉子,又去捏捏那幾個軟枕,有心想問這些古怪的東西是從哪裏來的,又怕被兩個丫頭嘲笑。便道:“這些東西,是買園子的時候就這樣的?”


    良兒嘴快,笑道:“哪能呢,小姐最是講究,出門在外都是用自帶的鋪蓋被褥,又哪裏會用人家用過的東西。都是小姐讓做的,簇新的,為這個園子,小姐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歐青謹坐下來:“在家裏怎麽沒見她弄過這些?”


    純兒白了良兒一眼,道:“在家裏的時候,夫人曾經說過小姐做的這些東西怪模怪樣,難登大雅之堂,為著這個,小姐並不敢在家裏拿出來。她說這是您和她的小地方,就算是不好,您也不會嫌棄她。”


    歐青謹微微一笑,取了個軟枕試了試:“我覺著挺好瞧的。”


    夏瑞熙在裏屋迷迷糊糊地聽著外間幾人說話,漸漸清醒過來,愜意地伸了個懶腰,還是小兩口自己關起門來過日子的好啊,在家裏,必要晨昏定省,哪裏能容得她這般胡為?這真是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麽?她相信也會有數到手抽筋的那一天的。


    歐青謹聽見她的歎息聲,推開門走進去,掀起帳子坐到床邊,目光炯炯地看著她,輕觸她的臉頰,柔聲道:“醒了麽?可餓了?”又喊純兒擺飯。


    夏瑞熙微笑著伸出兩隻手圈住他的脖子:“我飽得很。”他喂了她那麽多,心裏是飽的,身體也是飽的。


    歐青謹狐疑地看著她:“大半天了,什麽都沒吃,你怎會飽得很?”


    夏瑞熙忍不住想笑,他還是不明白她這些一語雙關的話,便笑著指指自己的心:“我是說這裏飽得很。”


    歐青謹恍然大悟,卻道:“可是我餓了呢。你說怎麽辦?”


    夏瑞熙坐起身來:“我趕快起來,咱們馬上吃飯。”歐青謹從背後圈緊了她,把臉貼在她的背上,輕聲說:“熙熙,沒有你,我永遠都是餓的。我險些就錯過你了。我那個時候,左挑右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找個什麽樣的,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我就想找你這樣感覺的,禍福共享,榮辱與共。”


    夏瑞熙愣了愣,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低聲道:“我也是,原來我還嫌你不好呢。”


    歐青謹不饒她了:“人人都說我好,你偏嫌我不好,你眼睛是怎麽長的?”


    夏瑞熙幽幽地道:“你哪裏知道我的心事。但凡是人,都有一份私心,希望別人全心全意地對自己好,我從小看著父母恩愛無比,外人插也插不進腳去,就算是祖母為著爹爹不納妾,百般挑剔母親的不是,他二人也能從容應對,為著有爹爹的支持,母親才能萬般艱辛卻總是心甘情願。便想著我將來也要是遇上這樣一心一意對我的夫君就好了,我並不敢挑太出挑的,隻要他人品好,肯上進,真心待我就行了。”


    “我難道不比那些凡夫俗子好嗎?我也能一心一意對待你。”


    夏瑞熙瞧了瞧不服氣的歐青謹一眼:“我問你,我若給你一塊肉骨頭和一塊光骨頭,你是想要肉骨頭還是那光骨頭?自然是要那肉骨頭,你是如此想,別人也是如此想,我並不想為此和別人打得頭破血流的,搶著了肉骨頭還提心吊膽,日日擔心別人會來搶。”


    歐青謹怪叫一聲:“你把我比作肉骨頭了?就算是這樣,肉骨頭也一定比光骨頭吃起來香!肉骨頭就是比光骨頭好!”


    夏瑞熙微微一笑,捏了捏他的臉:“是,你吃起來最香最好。”說她心裏不擔憂那是假的,正是因為擔憂,所以才會這樣不厭其煩,步步為營地想要占了他的心。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歐青謹突然抬起頭認真地說:“我明白你的意思,肉骨頭一定隻給你一個人吃。”


    良兒在一旁聽了,莫名其妙地道:“什麽肉骨頭?小姐想吃肉骨頭?廚房裏多的是,奴婢這就去尋那好的肉多的端上來。”


    歐青謹哈哈大笑起來:“果然人人都愛肉骨頭。”夏瑞熙甜蜜地悄悄觸觸他的手:“飯後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歐青謹看著那間輕紗飛揚,漢白玉石鋪成,冒著熱氣的室內溫泉池時,久久不能說話。要建造這樣一個池子,要花去多少銀子?夏家果然是很有錢的,對女兒也舍得花錢。結合家裏越來越捉襟見肘,要靠賣莊子才能繼續支撐下去的情形,他終於明白為何自家父母那般百折不撓,熱衷於與夏家結親了,有了夏瑞熙這豐厚的嫁妝,他一輩子都吃穿不愁。


    這便是年老體邁的父母為了他這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不能經商,又不能入仕的幺兒的一種疼愛和打算了。在為父母之愛深深感動的同時,歐青謹也感到了一種深深的危機感,也許,大廈將傾,他再不做點什麽,將來便隻能靠著老婆的嫁妝過一輩子,做一個吃軟飯的男人,他不願意。


    夏瑞熙沒看見他驟然冷下來的眼神,靠著他坐在池邊撥水玩:“本來我還想把屋頂打開,這樣夏天的時候可以泡在裏麵看星星月亮,冬天可以讓雪花飄落在頭上身上卻不覺得冷,那是何等的舒服,可惜剛和爹爹說,就被他大罵了一頓。說我異想天開,不務正業,自古以來就沒人這麽修房子的,沒有房頂的,那不是屋子,是圍牆。”


    夏瑞熙想起當時夏老爺那氣急敗壞的模樣,微微一笑:“我想,要是能在屋頂裝上活動的大塊琉璃,平時就讓它在上麵做屋頂,需要的時候便把它取下來,那就更完美了。可是那東西又貴,又不好燒,沒好意思和爹爹提。”


    歐青謹看著夏瑞熙那天真無邪的笑容和全心全意對他的依賴,斂起心神,輕聲道:“你等著,將來有一天,我一定給你造一個比這個還要大,還要好的池子,到時候你想怎麽著就怎麽著。不要說燒塊大些的琉璃,就算是水晶,我也去尋來鑲嵌了給你。”


    夏瑞熙笑道:“其實,改造屋子的這個錢,我們現在是有的,就是不敢拿出來弄。怕被家裏知道了,會罵。”


    歐青謹用手指梳梳她軟緞一般亮滑的頭發,低聲道:“那是嶽父和嶽母給你的,你就留著做私房,不要亂花,手裏多幾個餘錢,說話做人也硬氣些。房子,等以後我給你造。”


    夏瑞熙啞然失笑:“我的不就是你的麽?還分什麽彼此?”回頭卻看見歐青謹清涼的眸子裏全是認真,心裏一動,靠上他,柔柔地道:“好,我等著你給我造。不過,隻要是你真心給的,就算是路邊撿來的一塊小石頭,我也是極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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