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道路盡頭出現兩名皂衣武侯,然後是四個背著藤囊的胥吏,緊接著,兩個玄甲士卒騎著棗紅色駿馬隨行護衛。


    上元二年秋,亥時七刻。


    長安城,萬年縣,曲池坊。


    金吾衛奉命闖入仵作家中,將他們從沉睡中叫醒,拉到命案現場進行第二次勘察。


    其實,早在一個時辰前,就有一名仵作趕到現場,幫忙確認了死者殞命的時間,但也僅限於此——畢竟倉促之間未曾攜帶工具。


    “頭兒,這幾天真夠倒黴了,天天跟死人打交道,根本空閑不下來。”


    其中一人揉了揉眼角,言語間透著嫌棄,仵作這種職業確實要經常跟死人打交道,可頻率遠沒有這段時間高。


    四個胥吏,年齡不一,隱隱以年老者為首,隻聽他沉聲回答道:


    “誰讓咱們沒本事,隻能操持賤業呢。”


    “還請諸位切勿怠慢,李縣尊說了,等大理寺與京兆府宣布結案後,爾等均可領到重賞。”


    一個皂衣武侯聽到抱怨聲之後,出聲提醒了幾句,又感慨道:


    “不止你們受累,吾等同樣如此,白天站崗,晚上還要巡夜,不瞞大家,某已經整整三天沒合眼了。”


    此話一出,關係倒是親近了不少,畢竟大家都是底層小吏,沒必要互相為難,耐心為官府做事即可。


    幾人邊走邊聊,隨著逐漸深入,金吾衛士越來越多,這些殺才滿臉肅然,腰懸精練障刀、背負牛筋縛索,一股精悍殺氣撲麵而來,與曲池水畔的雕梁畫棟,格格不入。


    “到底要抓什麽人?看這陣勢,似乎是禁軍在大索全城。”


    “自然是犯下命案的凶手。”


    皂衣武侯指了指富樂園方向,解釋道:“剛發現的四個死者,就殞命於未初(13點)至未時四刻(14點)之間,而屍體於酉時七刻(18時45分)被巡夜金吾發現,今日情況特殊,不過三個時辰的時間,想必他們也逃不遠。”


    盂蘭盆節剛過,長安城一百零八個坊之中,近乎一半的坊正都向官府提出了“舉辦參軍戲,以娛百姓”的請求。


    考慮到長安百姓為前太子李弘服喪,已有近百日不曾聚眾作樂,於是,朝廷下令:


    上元二年秋,惠風和暢,適逢佳節,自盂蘭盆節起,直到次日酉時,長安城東、西、北各坊舉辦參軍戲,萬民同樂。


    城南人口稀少,不在此列。


    因此,那些犯下凶案的人,極有可能滯留在城南,其中以修政、青龍、曲池三坊嫌疑最大。


    “縣尊是在賭啊,假若那群悍匪真的不在城南,他……”


    老仵作唉聲歎氣,京兆府向萬年縣施壓,縣尊向治下的官吏施壓,所有人都不容易。


    挨天殺的賊人!


    既不圖財,又不尋仇,為何殺人?


    可惜,這些低階胥吏根本不知道,不僅僅是京兆府,還有很多貴人正在關注此案,比如:新太子李賢、遠在東都的二聖……


    此時此刻,氣氛肅殺,眾人早已被驚得困意全無,交換起彼此的疑惑,期望能對破案有所幫助。


    “從記事起,某就跟著阿爺勘驗屍體,可從未見過如此怪異的溺亡者,既無中毒跡象,又無任何傷口,怪哉!怪哉!”


    “手腕、腳裸無勒痕,說明死前並未被束縛,怎麽就不掙紮呢?”


    “莫非是妖邪作祟?”


    一名約莫十七八歲、麵白少須的仵作神色倉皇,顧盼左右。


    在這種環境下,談及鬼神,不免心生幾分陰森可怖之感,而兩個皂衣武侯似乎想到了什麽,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將手搭在了刀柄上。


    “那兩個不良人呢?”


    一名武侯虛著嗓子,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的猜疑、忌憚。


    “今晨,京兆府下發公文,淨街鼓一響,隻準武侯、禁軍上街巡夜,不良人應與坊中百姓一般,禁止犯夜。”


    另一名武侯複述了一遍公文內容,口齒倒是很清晰,隻不過腿有些抖,強笑道:“我猜,他們應該待在家中喝大酒吧,或許還找了個娼……”


    “噤聲!抓緊趕路!”


    一直保持沉默的甲士突然開口,他們兩個分屬左金吾管轄,負責護送這些人前往命案現場。


    又因仵作不通馬術,隻能將其用車運來,折騰了半天,才匆匆趕到曲池坊,而按照規定,非禁軍、命官不得在坊中縱馬疾馳,便吩咐仵作下車改換步行,他們兩個則綴在後麵,充任護衛。


    結果,這群家夥不分輕重急緩,竟然停步閑聊起來。


    此情此景,任誰見了,都要生氣!


    “喏!”“喏!”


    見狀,眾人紛紛叉手行禮,氣氛為之一肅,畢竟,邪祟之說尚未得到確認,但金吾衛手中的利刃卻不講情麵。


    富樂園臨江而建,位於曲池坊二曲,且占地麵積極廣,目力所及盡是閣樓小軒,仵作走了約半刻鍾,才抵達命案現場附近。


    這些人是做什麽的?


    在滿是皂衣武侯、甲士的曲池坊之中,穿圓領袍、戴襆頭,身著尋常衣物的人隻有兩撥。


    “爾等緣何來此?”


    老仵作眉頭一皺,率先發問。


    薛牧下意識地看向程齊之,因為他們這一行人當中,隻有他是官府中人。


    “清道率執法押官,程齊之。”


    這家夥模棱兩可地回答了一句,也不說明來意,隨手將告身扔過去,裝出一副神秘莫測的樣子。


    東宮使者?


    老仵作神色茫然,抬眸看向身後,而那兩個金吾衛士同樣不清楚狀況,索性保持沉默。


    如今,太子殿下監國,而長安城出了這等要案,派人前來督察,理所當然的事情。


    多了幾個人而已,並不礙事,老仵作一邊想,一邊將告身遞了回去。


    同時,趁機用餘光掃視眼前這個略顯奇怪的隊伍,低語道:“程押官,你們過來吧。”


    “嗯。”


    程齊之點點頭,看書 .uuanshu 偏頭看向薛牧等人,厲聲說道:“保持肅靜!”


    “喏。”


    王勃與曹軒率先反應過來,趕緊叉手行禮,見狀,其他人顧不上細想,也跟著照做。


    要去命案現場?


    不多時,薛牧想通了其中的關竅,強行壓下心中的激動,默默跟在後麵,既期待又恐懼,可謂百感交集。


    片刻之後,眾人來到一處守衛森嚴的偏僻角落,隻見,大理丞狄懷英手持火把,看著石板上四張隆起的白布,一言不發。


    “麻煩諸位往後稍稍,吾等要開始驗屍了,若感覺不適,請自行避讓。”


    說完,老仵作帶人走了過去,但沒有掀開布巾,而是看向那個最先抵達命案現場的胥吏,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鍛石水備好了嗎?”


    “嗯,這些東西已經準備妥當。”


    那是一口鐵鍋,裏麵盛著混濁的液體,隱約能聞到酸味。


    “開始吧,劉二你會寫字,在旁邊記錄就行。”


    這群胥吏神情肅穆,讓人不明覺厲,若不是他們身穿古裝,薛牧甚至會將其認作法醫。


    在老仵作的帶領下,他們先用濁水洗手,然後再用清水衝淨,最後喝下一碗散發著藥香的綠湯。


    狄仁傑精通醫術,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三神湯,根據《唐新本草》記載,將蒼術、白術、甘草用白泔浸泡一段時間,再加入少許鹽熬煮成湯,能夠避死氣、除疫氣。


    “子時三刻,萬年縣仵作卞田、柳萬、池勇、杜升,奉命驗明死者周身,現為其除去衣衫勘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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