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傑回到天清殿,才喝了口茶,又有弟子來報:“盟主,有人來搗亂。”何人傑一聽,登時火氣就上來了,他如今盟主之威,居然還有人敢上門尋釁,捋起袖子就要出去收拾這幾個不知好歹的狂妄之徒。


    來到大殿上,隻見三個灰發老頭正在大吵大鬧。


    梵葉不通中原禮數,把筵席擺在了正殿之上,此時離登基大典尚有個把時辰,大殿上稀稀拉拉隻坐了兩三成滿。畢竟群雄已經連著吃了好幾天的酒宴了,不免有些膩了,這會兒要麽在房間休息,要麽在各處欣賞風景。


    何人傑認得三人是南山三老,隻聽三老揪著人就問:“誰是這裏的負責人?是你嗎?是你嗎?是你嗎?”一連問了十幾個人,得到的全是否定的答案。


    三老有些不耐煩了,叫道:“到底哪個才是負責人?”邊上一個看熱鬧的道:“負責人不是出來了嘛。”


    三老一見何人傑,即圍了上去,指指點點道:


    “你是這裏的負責人?怎麽看著有點眼熟啊?”


    “大哥,你眼神不太好了,最近看誰都眼熟。”


    “不是啊,三弟,我也覺著他很眼熟。”


    “連二哥都這麽說……那到底是誰?”


    “我們要知道,早說出來了。”


    “那用排除法好了,是昨天見過的嗎?”


    “不是。”


    “前天見過的?”


    “也不是。”


    “大前天見過的?”


    “還不是。”


    “大大前天……”


    何人傑沒發作,身旁的隨從倒是叫了起來:“什麽亂七八糟的,你們可知這裏是什麽地方?”三老把手一揮,道:“我們管你是什麽地方,我們隻想知道武林大會是不是在這裏舉行?”那隨從道:“武林大會早在幾天前已經結束了。”


    三老麵麵相望道:“結束了?”呆了片刻後,老不死率先跳腳而起,叫道:“大名鼎鼎的南山三老都沒參加,怎麽能就此結束?不行,我們要重賽。”不死老接口道:“對,沒有南山三老的武林大會,怎麽能叫武林大會,重賽。”死不老也跟著嚷嚷道:“沒有重賽,加賽也可以。”


    那隨從“嘿”的一聲,喝道:“三個老東西,武林盟主跟前,還敢這般放肆,不想活了是不是?”三老東南西北各張望了一眼,問道:“武林盟主在哪?”


    另一個隨從也來了火氣,叫道:“有眼無珠的東西,看打。”他豈是三老的對手,直接讓三老給丟了出去。


    到得這時,何人傑終於動怒了,一聲“找死”,雙掌倏地推了出去。他這時內力之雄厚,已非常人能所及。三老沒料到眼前這個年輕人會有此等內力,驚訝之餘,忙即躲到了兩邊,打量了何人傑一圈後,問道:“小子內力不錯,哪裏學的?”


    那隨從一臉倨傲道:“盟主的武功,豈是爾等能夠學會的。”三老一怔,齊聲問道:“他是盟主?”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心思立即活躍了起來:“既然這小子是盟主,那豈不是隻要打敗他,就能成為最新的盟主了。”


    隻見他三人各喊了一聲“妙”後,迅速攻向了何人傑。何人傑的內力的確在三老之上,可手腳功夫依舊處於峨眉派時的水平,沒過幾招,就落了下風,完全讓三老壓著打。


    群雄見這個新任盟主竟然連三個瘋瘋癲癲的老頭都打不過,無不愕然相顧。


    何人傑被三老圍攻的焦頭爛額,早知道會是這種情狀,剛才就用人海戰術了。照此下去,必敗無疑,他新晉盟主之位,可丟不起這醜。當下猛地向後一躍,嘴裏頭同時叫道:“慢著。”


    三老以為他是要認輸,歡喜地手舞足蹈。


    先前那隨從叫道:“誰認輸了?”他武功低微,看不出孰強孰弱,以為何人傑突然停手是另有意圖。


    三老收了笑容,叫道:“不認輸?那再來打。”


    在座人中,有個擅長溜須拍馬的儒生看出了何人傑的窘迫,高聲道:“我以為南山三老多麽別具才智,今日一見,跟市井俚人一樣愚不可及嘛。”三老叫道:“誰說我們壞話?”左右一掃,立即鎖定在了儒生身上。


    那儒生見機迅速,不待三老近身,立即道:“三位不遠千裏而來,所為是何?”三老道:“當然是為了爭奪武林盟主的寶座。”


    那儒生伸手一指,道:“盟主寶座不就在那嗎?”三老見說,登時就愣住了,同樣的心思:“對呀,我們奪了這盟主寶座,不就是武林盟主了。”


    三人當機立斷,扛起那金鑲玉裹的座椅就嘻嘻哈哈衝下山去了。


    登基大典並沒有因這一段小插曲而終止,到得巳時一刻,準備工作基本已經布置妥當。牛崩天、齙牙仔和餘賽男三人並排掛在了大殿一角,在他們的麵前,擺了一個簡易的斷頭台。很顯然,梵葉是要拿他們三個來做反麵教材。


    齙牙仔自被倒掛起來後,嘴巴沒停過,不是在罵罵咧咧,就是在苦苦哀求。剛罵完老天爺,這會兒又罵上了牛崩天:“你爺爺的,都怪你這頭崩屁牛,那天要不是你隨地拉大糞,店小二就不會給絆倒;店小二沒被絆倒,酒菜就不會灑;酒菜沒有灑,就不會餓肚子;沒有餓肚子,你爺爺就不會半夜三更去喝花酒;沒有喝花酒,第二天就不會三竿起;沒有三竿起,又怎麽會碰上男人婆道姑;碰不上男人婆道姑,就不會讓她忽悠上山;沒被忽悠上山,就不會遇到那尿布頭;遇不到尿布頭,現在就不會讓人給吊在大門口。”


    他喘了幾口氣,還要罵,一旁喉嚨響了起來:“你罵誰是男人婆?”


    齙牙仔叫道:“這裏除了你一個婆娘,還有誰?上山救人之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大本事,你送死也就罷了,還要把我們拉下水……”話說到一半,忽然發覺到有點不對勁,嗬道:“崩屁牛,你腦子不對了?我罵姓餘的這個男人婆,關你什麽事?”原來之前那句“你罵誰是男人婆”是出自牛崩天之口。


    牛崩天叫道:“老子願意,你管的著?”


    齙牙仔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涼氣,瞅著身旁二人道:“難道……莫非……莫非……難道……”兩個詞來回反複嘟囔了多少遍後,霍地放聲幹嚎道:“老天爺,你不公平,連崩屁牛都成雙入對了,而我還是孤零零一個。”


    餘賽男起初沒聽出齙牙仔話中之意,待反應過來後,立馬喝道:“死齙牙,你胡說什麽?”嗬斥齙牙仔的同時,心裏亦是好奇為什麽牛崩天要幫她說話。


    齙牙仔沒作理會,依舊在那自傷自憐道:“想我齙牙仔英俊瀟灑、英氣勃勃、英偉不凡,最後居然落了個英年早逝。如果是死在石榴裙下也就罷了,可我……可我……哇啊,老天爺,你不公平。我這麽年輕,一個老婆都還沒討著,你就讓我香消玉殞,你說,你是個東西嗎?”


    剛嚎了幾聲,立即遭來兩邊看守一頓嗬斥。


    齙牙仔扁了扁嘴,向那兩個波拉曼教弟子道:“喂,我們中原規矩,斬頭之前要洗一個熱水澡、吃一頓飽飯、嫖一次堂子,最後再回家探個親。喂,聽見了沒有?說你們兩個呢?耳朵聾了還是嘴巴啞了?”


    兩名波拉曼教弟子一句話都沒聽懂,但耐不住齙牙仔實在囉嗦,操著別扭的漢語道:“閉嘴。”


    齙牙仔道:“隻滿足了我的要求,我自然就閉嘴了。”又死纏爛打了一番,見不奏效,隻能讓步道:“唉,算了,我也不與你們計較了,堂子就不嫖了,澡也不洗了,一頓飽飯總要給的吧。我要求也不高,燕窩魚翅隨便來點湊合湊合就行了。什麽?連燕窩魚翅都沒有,那雞腿總能給一個吧。”


    就在這時,山上山下鍾聲大作,齙牙仔一個激靈,差些就尿了出來,左右張望了好一會兒,才搞清是登基大典的時辰到了。


    半個時辰後,何人傑正式成為新一任武林盟主。


    登基儀式剛完成,緊接著又鑼鼓喧天,禮炮齊鳴。門簾掀開處,方小琬一身鳳冠霞帔從內緩步走出。


    眼尖的第一眼即發覺新娘子的步姿有些僵硬,仔細一瞧,才發現原委。原來新娘子讓人封住了穴道,是在兩個婢女的攙扶下走出來的。


    先前恭維何人傑喜登盟主之位的一夥人尚未散去,這時見到新娘子出來,眼珠子轉了一個圈,一通新鮮的馬屁又醞釀好了。


    “也隻有盟主這等英姿,才能讓新娘子如此激動。”


    “莫說新娘子,就是我八十歲的奶奶,剛才不過遠遠的望了盟主一眼,當場就走不動路了。”


    “你奶奶走不動路算什麽,我大姑姐一個激動,直接就尿失禁。”


    “不害臊的說,就說我一個大老爺們,剛才也尿了一點點。”


    “這麽巧?”


    “你也尿了?”


    “我也尿了。”


    “什麽你啊我的,大家都尿了。”


    “唉,隻能怪盟主太氣宇軒昂了。”


    “盟主不僅氣宇軒昂,連說話聲音也一樣的動人心魄。就前兒個一早,我在後院瞎溜達,聽到盟主不過打了個哈欠,豬圈裏還沒滿月的小母豬立即就發情了。”


    餘人聽了,紛紛點頭,表示小豬的反應完全合情合理。


    何人傑當了盟主,什麽禮儀規矩統統不作理會,不等洞房,就掀開了新娘子頭上的紅綢緞,笑道:“師姐,我們又見麵了。”方小琬望了一眼角落的餘賽男三人,說道:“我答應嫁給你就是,你放了他們。”何人傑咧著嘴皮子道:“成婚之後,一切都聽師姐的。”


    方小琬豈會相信他,堅決道:“先放了他們,否則我就咬舌自盡。”何人傑臉色一陰,湊到方小琬耳邊,低聲道:“師姐,你不會咬舌自盡的,因為你死了,他們三個就會痛不欲生了。”


    儐相兀自在那說個不停,何人傑很不耐煩地把手一揮,示意直接夫妻交拜。


    儐相撇了撇嘴,這麽多年來,還從未見過如此胡來的,隻得以清了清喉嚨,揚聲道:“夫妻交拜。”


    話音未落,就聽人叢中一聲喊:“不許拜!”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帶著點鬥雞眼的中年漢子擠了出來。群雄之中,不少人都認得他是絆馬溝的主人竇雞眼,跟他有些交情的紛紛出聲嗬斥道:“竇老弟,你瘋了,還不快快回來。”


    竇雞眼非但沒有理睬邊上人的規勸,反而徑自走到了新人麵前。


    何人傑的臉色不是一般的難看,沉聲道:“你說什麽?”竇雞眼雙手直搖道:“盟主千萬不要誤會,小的不是那個意思,小的隻是為盟主和夫人感到不值。”


    何人傑眉毛一挑,詫異道:“感到什麽不值?”竇雞眼道:“盟主天神下凡,盟主夫人又貌美如花,如此神仙眷侶,怎能在這般寒酸的屋簷下成婚。”


    何人傑環視一周,道:“這還寒酸?”


    竇雞眼用力點了兩下頭,道:“寒酸。瞧瞧這些絲綢,全是下等貨;再看看吃飯用的杯盤碗盞,就描了個金邊,這哪行,要我來,全部換成金飯碗玉酒杯;這酒食,哎喲喂,嘖嘖嘖,更是沒法說了。”他倒不是對婚宴布置真的有意見,歸根到底呢,還是喝酒誤事。他原本打算趁著今天這個大好機會,好好向新任盟主拍拍馬屁,不想昨夜酒水喝多了,方才才醒,趕來一瞧,都已經開始拜堂了。他那個氣惱啊,他幾個兄弟都拍著了馬屁,唯獨他一個沒拍著,心裏登時就不平衡了,這一不平衡,就有了適才這一出。


    何人傑本以為竇雞眼是出來找茬子的,不成想又是個馬屁精,他今天一整天幾乎都是沉浸在屁山屁海之中,不免有些膩,擺了擺手,示意差不多就行了。


    偏生竇雞眼是個沒眼色的人,依舊在那沒完沒了,各種挑刺。


    刹那間,隻見何人傑突然右手一長,一把就掐住了竇雞眼的脖子。竇雞眼接不上氣,不一會兒整個臉就紅成了猴子屁股,又驚又懼道:“盟主,你……你這是……做什麽?”


    隻聽“喀啦”一聲,竇雞眼脖子斷折,當場斃命。


    何人傑單手舉起竇雞眼的屍體,咆哮道:“誰他媽的還有屁話要說?”


    殿內一片悄然,群雄垂著個腦袋,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個,生怕動靜大了,步竇雞眼的後塵。


    就在群雄惶惶然之際,一道破空聲打破了大殿內的沉寂,眾人隻覺得眼前一閃,有什麽物事從門外飛了進來,不偏不倚釘在了居中的神像之上。


    群雄競相望去,隻見神像的額頭之上,插了一把劍鞘。


    何人傑勃然大怒,這一個不用猜,肯定是來找茬的。


    角落裏,牛崩天突然叫了起來:“誒,這不是膿包蛋的劍鞘嗎?”齙牙仔脫口而出道:“崩屁牛,你眼花了吧,小馗子的劍鞘早讓我抵給當鋪……哎喲,我的媽呀,真的是小馗子的劍鞘。”


    說話間,一條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殿門前。


    齙牙仔揉了兩下眼睛,道:“以前聽隔壁的老頭說,人死之前,會見到已故熟人的鬼魂,說是熟人帶路來比較省事。當時我還嗤之以鼻來著,沒想到竟是真的。”說到最後一句,已經是帶著哭腔,嚎了兩聲,又向門外喊道:“黑白無常大哥在嗎?能不能換個人啊?我跟他……不是很熟咧,不麻煩的話,最好換個漂亮姑娘來,不認識的也行。”


    餘賽男斥道:“盡胡說八道些什麽?你看他哪像個死人?”齙牙仔道:“別安慰我了。”餘賽男道:“鬼魂有影子嗎?”


    齙牙仔抬眼望去,這不看還好,一看登時就叫了起來:“啊呀,真的咧!小馗子,原來你沒死!劍鞘是崩屁牛賣的,跟我沒有關係的。”


    直到這時,葉馗也開口道:“是嗎?我怎麽聽掌櫃的說是從一個大齙牙手中得來的。”齙牙仔嘟噥道:“八……八成是崩屁牛威脅人家這麽說的。”


    牛崩天的拳頭夠不著他,隻能先把這筆賬給記下了。


    整座大殿之上一片寂然,隻有齙牙仔這邊角落鬧個不休,梵葉一個眼神過來,兩個守衛不自禁的各打了一個哆嗦,立馬兩鞭子抽在了廢話最多的齙牙仔身上,喝道:“閉嘴。”


    齙牙仔大怒,叫道:“小馗子,揍他們丫的,揍的他們生活不能自理,從此隻能吃屎。”又衝著那倆守衛叫道:“等會兒有你們好看,讓你們打狗不看主人。哎喲,你媽的,還敢動手動腳。馗哥,有人打你徒弟。”


    葉馗袍袖一揮,右手邊桌上立即飛出三隻雞腿,一隻進了齙牙仔的嘴,兩隻打中了左右守衛的額頭。兩個守衛身子一僵,立時倒了過去。


    梵葉眉頭緊蹙,上下打量了這個不速之客一遍,很是納悶道:“你是……黃泉擺渡人?你還沒死?”葉馗一邊往前走,一邊不緊不慢說道:“閻羅王嫌我長的太醜,影響他胃口,給送回來了。”


    梵葉也不知葉馗是在說笑,點了點頭道:“很好。先坐一坐,等婚禮完了,再來比較。”他以為葉馗是來找他決戰的。


    葉馗搖頭道:“等不了?”


    何人傑叫道:“大法師,跟他囉嗦個什麽,他分明是來搗亂的。”葉馗仍舊搖頭道:“我不是來搗亂的,我是來幫忙的。”


    這一句話,出乎了在場所有人的意料,連梵葉都吃了一驚,半信半疑道:“你是來幫忙的?”葉馗點了點頭,說道:“我之前欠新娘子一件事未辦,聽說她要結婚,所以上來看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一時間,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方小琬身上。


    方小琬尚未從先前的震驚中清醒過來,麵對眾人的目光,隻是喃喃道:“我……我……我……”結巴了半天,才回過神來,氣鼓鼓道:“你怎麽這麽晚才來,知道布置一場婚禮有多煩心嗎?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從早忙到晚,真的是一刻都不得歇。”


    葉馗道:“那麽現在還有我幫得上忙的嗎?”


    方小琬道:“當然有。瞧瞧這些絲綢,全是下等貨,給我換了;再看看吃飯用的杯盤碗盞,就描了個金邊,這哪行,也全給我換了,我要金飯碗玉酒杯;這酒食,哎喲喂,就不能換點新鮮花樣出來,不是魚翅熊掌,就是燕窩海參,通通換了,換成魚掌熊翅、燕參海窩,別跟我說沒聽過,沒聽過那是你見識少;最後就是新娘子本人了,克夫不說,還刁蠻不講理,也給我換了。


    葉馗搖頭道:“太多了,辦不來,隻能挑一件。”方小琬道:“那就最後一件吧。”葉馗鄭重其事地點下頭,道:“好,這個我辦得到。”


    何人傑雖然已是今非昔比,可看著葉馗一步步走近,依舊忍不住地心寒膽顫。眼看敵人越來越近,隻見他狠狠一咬牙,破聲叫道:“給我上。”


    一聲令下,立即湧出二十多名波拉曼教弟子。然而一轉眼的工夫,二十多人就橫躺豎臥在了地下。


    梵葉雙眉一挑,暗暗稱異,在他眼中,葉馗不過是個浪得虛名之徒,可目睹了適才這一幕,不禁對眼前這個人有些改觀。


    何人傑兀自在那發號施令,梵葉手一抬,揚聲道:“都退下。”他要重新檢驗葉馗的功夫。


    大殿中央立即騰出一片空地,兩條身影相對而立。須臾的沉寂過後,兩條身影同時進撲,“鐺”的一聲,劍杖相交,濺起好一片火花。


    那日葉馗被梵葉一掌打下山崖,墜落過程中讓一棵崖柏擋了一下,沒有當場摔死,不過全身上下也骨折了十幾處,後來又得到一個路過的樵夫相救,才幸免於難。說起來真的是陰差陽錯,梵葉那一掌沒能了結他的性命,反而替他震散了鬱積在體內的濁氣。


    養傷這段期間,葉馗還從波濤掌中悟出了一套全新的內功心法,簡單說來,就是在身體的承受範圍之內,利用經脈倒換,將丹田生出的內力先行在體內衝蕩幾個來回後,再行發出。他傷一好,立即將這套心法運用在黃泉劍法和陰陽百折手上,果然威力大增。


    海邊一條雜草叢生的石板路上,橫著一具屍體,已經開始腐爛發臭。自三裏多外的官道修葺而成之後,這條石板路就鮮有人經過,以致三天過去了,都沒有人發現這具屍體。


    午時剛過,石板路上走來一個文士,用樹葉撣開屍體臉部的蟲子後,文士歎道:“終究還是死了,不過死了也好,以後就再也沒有人知道我的秘密了。”說話之人,便是百曉生庚酉子,而他麵前的屍體不是別人,正是郭亮。


    三天前,郭亮將方小琬交給梵葉處理後,就從梵葉那接了一份差事,讓他去東海之上尋找一樣東西。


    相傳三百年前,有一位練成凝神訣的奇人,在他去世之前,曾留下一本修習日誌。後來幾經爭搶和抄錄,目前隻剩下一份殘本,據說就藏在東海某個島嶼之上。


    郭亮興衝衝趕到海邊,準備租一條船出海,不想在此遇到了南山三老,見三老活蹦亂跳的,他不禁動了殺心,意圖故技重施。他的易容術固然高明,可騙得了三老一次,騙不了第二次。一番交戰過後,死在了三老的鐵銼之下。


    庚酉子在郭亮的屍身上摸了一遍,生怕藏著可以揭露他身份的信件,最後隻摸出來一張短箋,閱過之後,鬆了口氣,道:“原來是去找凝神訣的修習日誌,哼哼,連我們百曉城都不知道那份殘本藏在……是誰?”


    猛地抬頭,隻見眼前不知何時來了一個儒生,三十來歲的年紀,長眉細目,麵如冠玉。一身著裝,華麗卻不庸俗,精美又不失大氣。


    庚酉子見這儒生臉上始終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好似跟自己認識一般,可記憶之中,壓根就沒這麽個人物,又問了一遍對方的來曆。


    那儒生這才緩緩開口道:“無所不知百曉生,通天通地亦通人。”


    庚酉子眉頭一舒,原來是同門,隨即又來氣道:“你是哪一支的,何以打扮的如此惹眼?你的天書呢?”那儒生沒有言語,隻是淡淡笑著。庚酉子讓他看得發毛,喝問道:“你是耳朵不好使,還是怎地?”


    儒生依舊是一如既往的微笑。


    庚酉子忍不住連吞了兩口口水,心底倏然間湧起一股不詳的預感,再次發問時,話聲已經不由自主地發起了顫。


    這一回,儒生終於抬起了腳步。


    麵對不斷走近的儒生,庚酉子麵無半點人色,雙腿抖得跟篩子一樣,磕磕絆絆道:“城……城……城……城主?”這兩個字成了他的離世遺言,因為他的喉嚨口被儒生的烏木香扇穿了個窟窿。


    荒蕪的石板路上,再次響起了百曉生的詩號:“萍蹤靡定了無痕,腹藏地理與天文。欲問古今幾多事,無所不知百曉生。”


    石板路北麵四裏多的地方,有一個山洞。隨著日暮降臨,洞中烏泱泱飛出好一大群蝙蝠,在翅膀撲打聲和嘰嘰喳喳的叫聲中,好像混雜著一個嘶啞的聲音在嘶吼道:“血——血——”


    泰山山道上一片狼藉,那是群雄一窩蜂逃走時遺落下來的。此時山道上尚有三個人,分別是齙牙仔、牛崩天和餘賽男。


    牛崩天一臉的不爽道:“他爺爺的,都快前胸貼後背了。”齙牙仔同樣捂著個肚子,埋怨道:“可不是,該死的尿布頭,打架就好好打唄,非要把酒菜全部打在地上才開心。現在好了,誰也沒得吃。”餘賽男道:“你至少還啃了雞腿,我倆才是什麽都沒吃。”


    齙牙仔挑著牙縫,道:“就一個雞腿,頂什麽用,打一場架都不夠。”餘賽男奇道:“你啥時候打架了?”齙牙仔沒好氣道:“挨打也是打架。”原來牛崩天一得自由後,就先揍了他一頓。


    餘賽男突然道:“對了,之前誰管我叫男人婆的?”齙牙仔一聽這話,立馬覥著個臉嘿嘿笑了笑,裝無辜道:“有嗎?我怎麽不記得了。uu看書.uukashu.cm 誒,小馗子和肉包子怎麽那麽慢?”


    半山腰處,葉馗和方小琬一前一後正往山下趕。


    “喂,你能不能慢點,走那麽快,急著去投胎呐。”


    “如果不是等你,我都已經到山腳了。”


    “啊呀,還是我的錯了,你明明看見我穿著一身嫁衣,也不提醒我一句,害我走到半路回去換。”


    “你自己沒發覺,卻來怨我。”


    方小琬腦袋一歪,道:“沒跟你說過我很刁蠻的嗎?”


    葉馗沒作表態,隻道:“你跟婚禮倒蠻有緣的。”方小琬道:“你懂什麽,這叫做未雨綢繆,我先預習預習,那麽等到正緣時,不就得心應手了。”


    葉馗搖了搖頭,心想:“沒聽說結婚還能預習的。”


    “喂,你壞了我兩個婚禮,是不是應該賠一個給我。”


    “好啊。”


    方小琬一愣,臉蛋瞬間就紅了,她沒想到葉馗會答應的如此之快,反而忸怩了起來。這時正好經過一座涼亭,她忙岔開話題道:“誒,這有架瑤琴。我彈首曲子給你聽聽。”葉馗道:“免了。”方小琬給了他一個白眼,道:“不聽也得聽。”


    半盞茶後,曲畢。


    方小琬笑著問道:“小女子彈的如何?入不入公子的耳?”葉馗道:“曲子一開始,這附近的飛禽走獸就跑光了,總算我內力深,咬著牙強忍了下來。”方小琬笑麵含嗔道:“臭不要臉。”


    風和日麗的午後時光,蜿蜒曲折的泰山山道上,女子挽過了男子的手,相偕下山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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