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宛國位於蔥嶺西麓,距離烏孫國尚有千餘裏路程,好在近年來,隨著絲路往來的頻繁,連接兩國的道路也逐日順坦。


    葉馗四人,一人一馬,曉行夜宿,不出半個月,即進入到了大宛國國境。


    有異於其他西域諸國,大宛國不僅畜牧業繁盛,農耕業同樣發達,水稻小麥皆有種植,而其自產自釀的葡萄酒更是享譽一方。


    齙牙仔道:“聽說大宛國盛產汗血馬,我們回程的時候也買幾匹坐坐,瞧瞧究竟有多稀奇。”楚瑤尚且是第一次聽說,聯想名字,腦海中立即浮現出一匹血淋淋的高頭大馬,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道:“我不用了,小餅就挺好的。”小餅是她胯下坐騎。


    牛崩天同樣不以為意,道:“還不都是跑腿用的,能有多稀罕。”齙牙仔撇了撇嘴,道:“你們不要,我一個人騎。”直起腰身,拉開嗓門喊道:“小馗子,我們人生地不熟的,該怎麽個找法?總不能再像之前那樣沒頭蒼蠅似的亂闖亂撞吧。”


    這一下倒是把葉馗給問住了,大宛國雖然算不上幅員遼闊,但也有大小都邑七十餘座,人口數十萬,且分布零散。一時間,他想不出甚好主意來。


    牛崩天叫道:“找個屁啊,人都涼透了,難不成還要找些家什衣物與他陪葬麽?”楚瑤道:“能找到些線索也說不定。”牛崩天道:“能找到才怪了。”


    楚瑤突然臉一紅,因為她看見葉馗正直勾勾盯著自己,忸怩道:“葉哥哥,我臉上有東西麽?”


    葉馗沒有作聲,當初他與楚瑤的協議是找到乾坤筆為止,如今乾坤筆已死,也該送這個小姑娘回中原了。牛崩天說的沒錯,想要在這人生地疏的異域他鄉找到線索,可能性微乎其微。他給自己定了一個月的期限,一個月後仍沒有眉目,即刻返身回中原。


    既然想不出錦囊妙計,那就隻能用笨法子了,依舊是老套路——金錢開道。借助絲路上往來不息的客商口耳相傳,以求將消息散播至大宛國各地。


    轉眼半個月過去了,回饋寥寥。葉馗不知,西域諸國依舊停留在以物換物的階段,對金錢並無多少貪戀,反而有一絲抗拒。


    本以為又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不意星辰變幻、時來運轉。這天一大早,驛館門前就迎來一個曲發深目的跛子,一進門就向驛丁打聽懸賞公告的金主。


    驛丁事先收了招呼,得過一枚金葉子,一聽是來找金主的,忙撇了手中抹布,領著那跛子就去找葉馗。


    葉馗見了來人,得知了來由,說道:“夥計,你別忙走,替我做一下翻譯。”那跛子忙搖了搖手,道:“不用不用,小的能說中原話。”跟著解釋道:“我家主人崇奉中土文化,深愛中土風情,我們做下人的耳濡目染,自然而然也都學了幾句。”


    葉馗點頭道:“如此甚好,你家主人認得乾坤筆?”那跛子道:“何止認識,用你們中原話說,恨不得一條褲子兩個人穿。”


    交談下來得知,跛子的主人——赫顏查,乃大宛國一方領主,與當今大宛王是同胞兄弟,為人豪爽,因喜好中原文化,愛屋及烏,對過往漢人皆是優禮相待,但凡有些本事的,不論三六九等,照單全收,乾坤筆就曾投身在其門下,當了數載的門客。


    葉馗想要問詢進一步的信息,那跛子搖頭道:“小的所知有限,葉相公大可等見到我家主人後再作詳詢。我家主人已在寒舍備下筵席,掃榻相候。”


    葉馗見別無他法,隻等跟著走一趟了。


    齙牙仔聽說,忙把他拉到一邊,道:“到時那領主問將起乾坤筆的下落,你怎麽說?”葉馗想都沒想道:“當然是實話實說。”


    齙牙仔一怔,他預料到了各種回答,就是沒想到這一句,敢情比牛崩天還蠢啊,說道:“你傻呀,沒聽那瘸腿的說嗎,乾坤筆與人家大王是恨不得穿一條褲子的交情,你去實話實說,不把你大卸八塊,我全家跟著你姓。”


    這一點葉馗倒沒想到,遂問道:“那你說該如何?”齙牙仔道:“打打殺殺你在行,不過說到社交應酬嘛,還得看本少爺。算小馗子你祖上積德,收了我這個天下無雙的好徒弟,到時你們就一邊站著,看我表演就行了。”


    葉馗毫無猶豫就答應了,他不善社交辭令,更厭惡世俗禮節,齙牙仔願意自告奮勇,他也樂得一身輕鬆。


    赫顏查的封地離葉馗四人下榻的驛館並不遠,隻五六十裏路程。車夫快馬加鞭,午時前就抵達了目的地。


    西域諸國不僅生活方式類似,建築風格也是大同小異,放眼望去,除了綠植多了幾簇,其他與赤穀城並無多大的區別。


    赫顏查是個爽快人,沒說幾句客套話,就拉了四人的手入席飲宴。


    齙牙仔難得坐一回上座,推杯換盞,是來者不拒,黃湯一入肚皮,這嘴皮子就把不住門了,天南地北,胡吹海侃個沒停。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赫顏查見齙牙仔再喝下去,就要醉死過去,擺擺手,示意部下停止勸酒。


    赫顏查道:“不知四位與韓先生是何交情?”乾坤筆本名叫韓凱,隻因一支乾坤點穴筆使的出神入化,才得了乾坤筆這個外號。


    齙牙仔充耳未聞,兀自在那打著酒嗝咂巴著嘴,給葉馗捅了一肘子後,才如夢初醒道:“啊?問我們交情是吧,我們交情可好了,恨不得五個人穿一條褲子。”轉眼看到身邊的楚瑤,改口道:“四個人穿一條褲子。”


    赫顏查捋須微笑道:“難得世上還有如此純真無暇的友情。不知四位找韓先生所為何事?”齙牙仔早將可能被問及的問題通習了一遍,歎了一聲道:“一言難盡啊。”赫顏查道:“一言難盡,那兩言夠不夠?”他畢竟是半路出家,許多詞匯都是一知半解。


    齙牙仔道:“夠了,夠了。”翹起大拇指,嘖嘖讚道:“賢王金玉其外,果真與眾不同。”赫顏查聽了,洋洋自喜。他不知“金玉其外”的後頭,還有半句“敗絮其中”,聽來好像是在誇他,實則是在拐著彎擠兌嘲弄他。


    齙牙仔道:“我們不遠萬裏來尋故人,主要是為了兩件事,一喜一悲。”說到此處,臉上忽然露出詭異的笑容,道:“先說喜事吧,嘿嘿,真要大庭廣眾說出來,蠻不好意思的。嗨,豁出去了,喜事就是小生結褵在即,乾坤筆與我多少年的好兄弟,酒席上當然不能少了他。”


    赫顏查拱手道喜道:“恭喜恭喜,不知新娘子是哪位幸運兒?”齙牙仔狡黠一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怕赫顏查聽不明白,指了指楚瑤道:“喏,就是她了。”


    楚瑤“噫”的一聲驚呼,完全沒想到齙牙仔會突然說出這種話來,足足愣了半晌後,才想到啟口否決,可話剛到嘴邊,又怕壞了事情,隻能憋紅著個臉,在那生悶氣。


    齙牙仔笑道:“我家楚妹妹比較害羞,賢王莫要介意。”一句話沒說完,就聽得邊上“呼哧”“呼哧”的鼻息聲,動靜之大,好似真有頭發怒的公牛雄踞在旁。不用看,即知道這聲響是發自牛崩天的牛鼻子。


    齙牙仔不作理睬,反將五官扭成一團,故作一臉悲慟狀,道:“說起那悲傷事,唉,天不佑善人呐,每次想起都忍不住掉下淚來。”真一聲假一聲的幹嚎了兩下,還裝模作樣抹了抹那子虛烏有的淚水。


    赫顏查關心道:“到底是什麽悲傷事?”齙牙仔手指一伸,這一回指向了葉馗和牛崩天,道:“就是他倆嘍,年紀輕輕的,竟然患上了絕症。”說著又高一聲低一聲的幹嚎起來。


    牛崩天“嗯”的一聲,眼珠子瞪的更圓了,若不是中間坐了個葉馗,拳頭早舞上去了。葉馗亦是皺著眉頭,弄不清齙牙仔打了什麽鬼主意。


    赫顏查把眼看了兩人幾眼,除了眉目間有幾絲的風霜氣,神采奕奕,絲毫不像瀕死之人,遂問道:“兩位是患了什麽病?”齙牙仔欲言又止,唉聲歎氣了好一陣,才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來:“痔瘡。”


    葉馗屁股一涼,不禁也瞪向了齙牙仔。


    齙牙仔翹著嘴角,心道:“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讓你倆平時欺負我。”


    赫顏查搔頭撓耳,不是很明白,在大宛,得了痔瘡不過是**遭些罪,絕對死不了人,怎麽到了中原,搖身一變成了不治之症了呢,難不成中原的痔瘡是痔瘡界的祖師爺,格外的厲害?既然想不明白,隻能開口向齙牙仔請教道:“怎麽生個痔瘡也會死人?”


    齙牙仔道:“這你就不懂了吧,一般情況下呢,得了痔瘡,的確隻需開兩帖膏藥就行了。可若是放任不管,任由瘡毒肆意蔓延,擴散至五髒六腑,就不再是幾帖膏藥的問題了。不過就算這時候,依然有的救,隻是稍稍麻煩一些,這叫做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赫顏查邊聽邊點頭,沒想到小小一個痔瘡竟會有如許多學問在裏麵。


    齙牙仔突然聲音上揚道:“倘若,到了五髒六腑,仍然任其自流,瘡毒上腦,那就……唉,縱使大羅金仙下凡,也無能為力啦。”說完,再也難以自持,拿手捂住了臉,偷偷發笑。


    赫顏查和他的部下皆是第一次聽說腦袋上能生痔瘡的,全部伸長了脖子,目光在葉馗和牛崩天的腦殼上來回掃蕩。


    齙牙仔見狀,忙補充道:“在腦袋瓜子裏麵呢,外麵是瞧不見的。”赫顏查這才收回目光。


    牛崩天紫脹著個臉皮,拳頭攥的嘎吱嘎吱響,咬著牙道:“該死的板牙鼠,今天要是不扒了你的皮,我牛崩天跟你姓。”楚瑤則急得在旁不停勸慰道:“牛大哥,大局為重,再忍耐一會兒。”


    葉馗微微側過身子,在齙牙仔耳邊低聲道:“今天你要是唬不出個一二三來,uu看書 .uukansh 我就在你腦門上紋一朵痔瘡。”


    齙牙仔不自覺地摸了摸額頭,心下有點犯虛,想象在額頭上雕上一朵痔瘡紋理的刺青,那下半輩子不用再見人了,常言道:見好就收,活到九九。念及於此,高聲道:“所以這兩位兄弟想趁著臨終之際,尚未失去行動能力,趕來與乾坤筆見上最後一麵。”


    赫顏查點頭讚許道:“雖說隻有寥寥數語,但足以可見四位與韓先生的雲天高誼。唉,人生若能得一知己,夫複何求,更何況是四個知己,小王真是羨慕你們。不過可惜的是,韓先生早在兩年前不辭而別,至今杳無音信。”


    齙牙仔心道:“想知道人在哪嗎?去鬼哭狼嚎峰旁的深淵慢慢找吧。”表麵上擺出一副失落的神態,說道:“怎麽會這樣?那他在這邊可有家眷?”赫顏查搖頭道:“韓先生不曾婚娶,沒有家眷。”


    齙牙仔暗歎道:“沒想到跟我一樣,是條單身漢。”緊接著又問道:“那他有沒有落下什麽隨身物品,像是書信之類的?”赫顏查道:“經你這麽一提,還真有個包袱。”


    葉馗聽了,不由得精神一振,總算沒有白跑這一趟。


    齙牙仔很是得意地看了葉馗一眼,像是在說:“看見沒,本少爺出馬,還不馬到成功。”趁熱打鐵向赫顏查道:“不知可否能讓我們睹上一眼,說不定能找到些蛛絲馬跡。”


    赫顏查道:“可以是可以,不過我怕你們沒命等到那個時候。”語聲冰冷,笑意全無,取而代之的是森然凶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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