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晨,阮好伯和武三公親送葉馗四人至山門外。丁辰找不到進一步的線索,早在半夜時分悄然離去。


    葉馗準備前往大宛國走一遭,倘若乾坤筆在那安家落戶,指不定能找到些蛛絲馬跡。


    黑熊和驢蛋自告奮勇,要送葉馗四人一程,其實兩人的小心思是想借機與楚瑤多處幾日。


    武三公道:“黑熊,聽說你以前在大宛國待過幾年?”黑熊道:“入教之前,屬下曾在大宛國做過幾年馬匹生意。”武三公點頭道:“那自然會說大宛語了?”


    黑熊暗暗竊喜,聽這意思是準備讓他隨行了,拍著胸脯道:“莫說大宛語了,就是大宛人放個屁,屬下也能知道他中午都吃了些啥。”驢蛋見長老隻選了黑熊,急道:“我也能,我也能。”


    武三公緊著眉頭道:“沒事少把鼻子湊在人家屁股後頭嗅啊嗅的,都什麽怪癖好,傳出去了,教天下人以為我們都是些變態。”跟著道:“黑熊一人就夠了,那麽多人跟著,你們不煩,葉老弟還煩呢。”


    不過全讓葉馗給拒絕了,隨行人數越多,他越不自在。臨走時,他向武三公說道:“有一事須加當心,最近有一個從天竺來的教派,欲對你們不利。我曾與其中幾位交過手,絕非泛泛之輩。”他本不願插手武林紛爭,但見武三公情致殷切,便破了一回例。


    阮好伯淡淡一笑道:“敝教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相信他們不會無緣無故來犯的。”話聲平穩,似乎全沒當回事。武三公大手一揮,粗著嗓門道:“讓他們來就是了,老夫倒要瞧瞧他們有多大本事。”葉馗欲待再說,阮好伯道:“多謝葉先生警言相告,小老兒等一定多加留意。”


    待葉馗四人離去不久,昨晚外出打探消息的哨探匆匆而回。


    阮好伯道:“追蹤的怎麽樣了?”哨探回道:“報告長老,裴大柱一夥往深山裏去了。”武三公笑道:“一群泥車瓦馬,不用管他們,讓他們困死在裏頭。”哨探囁嚅道:“可……可姓裴的他們朝師祖雲居的築天峰方向去了,會不會攪擾師祖靜修?”武三公一拍腦袋,叫道:“哎呀,那可使不得。快快備馬,待我去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阮好伯伸手將他攔下,道:“慢著。”武三公道:“二哥,你也要去?”阮好伯道:“事有輕急緩重,眼下七塔明王隨時都有可能攻上鬼哭狼嚎,我們實力本來就大大不及,切不可在這個節點分散兵力。”武三公道:“不是說井水不犯河水嗎?”


    阮好伯道:“話雖如此,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其實他早就對這個外來教派有所耳聞,天山派覆滅後,更是全麵警戒。


    武三公道:“那師公他?”阮好伯道:“師公那裏有星紀堂堂主在,不會任由裴大柱那群烏合之眾胡亂撒野的。再說了,以師公的武學修為,咱應該求助他才是,而非倒轉過來。”武三公想想是這麽個道理,就不再爭辯。


    阮好伯招來黑熊,交待道:“你往築天峰跑一趟,見到你師祖後,就說本教大敵當前,危在旦夕,望他老人家念在昔年同門份上,出山支助眾後輩一二。”


    黑熊領了命令,去夥房隨便包了些幹糧,當即啟程往築天峰進發。


    阮好伯當初在鬼哭狼嚎重建根據地,絕不是慌不擇路,也不是一時興起,選址在此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隱居在築天峰的上上代長老傲睨九天。


    傲睨九天早在四十多年前便已退隱深山,是以這個名字對於這一代火辰教弟子來說相當陌生,年輕一些的更是聽都沒聽過。阮好伯也隻從上一代長老口中聽聞過兩次,故而當十二年前教主戰死、群龍無首之際,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雲居在西域的這位元老級人物。可結果卻令他失望了,傲睨九天性格乖戾,阮好伯連吃了十二年的閉門羹。


    此番以七塔明王領銜的敵人進逼鬼哭狼嚎,看似是一場危機,但在阮好伯眼中,卻是個不可錯失的良機。十二年前,因事發突然,且路途遙遠,傲睨九天縱然有意赴援,亦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但是這回的境況與十二年前完全不同,傲睨九天心再狠、血再冷,要他眼睜睜看著昔日舍命事奉的火辰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覆滅,阮好伯篤定他下不了那個狠心。傲睨九天一旦出山,在其領導下,火辰教重登武林之巔,就指日可待了。


    築天峰距離鬼哭狼嚎有小半個月的路程,黑熊身負要命,不敢怠慢,天不亮就起身,月掛枝頭才歇宿。


    這一日行至巳時,陽光驅散雲霧,築天峰已然在望,黑熊喜極,不覺加快了腳步。


    待到午時,他肚子早已餓的咕咕叫,才找了塊較光滑的石頭坐下,填腹充饑。剛把幹糧從包袱中取出,乍見四下裏數十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這些人身上所穿的服飾,黑熊幾天前才見過,正是三皇堡韓氏特有的裝扮。


    領頭的裴大柱正盤腿坐在一個篝火堆前,手裏捧了塊烤的有點發焦的麅子腿,怔怔地瞅著這個突然闖入的陌生人。


    黑熊心中叫苦不迭:“眼睛長屁股上了,這麽群大活人,我竟然沒瞧見。”


    死一般的沉寂,如果豎起耳朵,都能聽到黑熊砰砰亂跳的心跳聲。總算他及時回過神來,強自鎮定住心緒後,準備裝作附近山上的獵戶,以此來蒙混過關,誰知剛開口喊了聲“老鄉”,裴大柱就跳腳而起,叫道:“捆了這小子。”


    黑熊見狀,哪敢再作逗留,慌不迭腳下抹油。


    裴大柱帶出來的兩百號人中,阿諛奉承的多,幹實事的少,幾個疏漏,就讓黑熊溜出了包圍圈。隻聽見背後裴大柱氣急敗壞地大吼大叫:“沒用的東西,趕緊追啊,抓到的重重有賞,抓不到的回去挨鞭子。”


    兩百號人這才打起精神,奮起直追。


    黑熊一突出重圍,頭都不敢回,拚了命往前奔。且幸他常走山路,經驗豐富,專挑一些狹窄的地方走,不到一個時辰,就將裴大柱一眾甩在了後頭。


    有了這次前車之鑒,黑熊不敢再掉以輕心,連吃飯喝水都不作停留。到第二天天明,終於來到築天峰山腳。舉首仰望,隻見山腰處隱隱有幾縷炊煙。


    黑熊精神大振,提了一口氣,直奔山上來。爬過一條凹凸不平的坡道,幾座茅草屋赫然進入視線。


    黑熊喜不自勝,扯開喉嚨叫道:“封堂主,封堂主!”剛喊了兩聲,一棵粗壯的樺樹背後驀地閃出兩條人影,不由分說,抓起一把土,就往黑熊的嘴裏塞。


    左邊那個酒糟鼻壓低了喉嚨嗬斥道:“要死啦,大呼小叫的,惹惱了師祖,要你好看。”黑熊一邊清理嘴中的爛泥,一邊說道:“我是黑熊呀。”另一人道:“管你黑熊白熊,不想做死熊,就給我閉上嘴。”


    酒糟鼻問道:“是誰派你來的?”黑熊老老實實回道:“阮長老。”酒糟鼻有些不耐煩道:“你回去稟複兩位長老,師祖自三個月前睡下後,一直未醒。”黑熊聽了,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道:“那豈不是……”酒糟鼻當即一聲喝止了他,斥道:“胡說些什麽呢?師祖超凡脫俗,豈能用俗人的眼光度量。”


    黑熊不敢反駁,暗自嘀咕道:“師祖又不是烏龜王八,需要冬眠。三個月不醒,十之八九是駕鶴西遊去了。”想起師祖年過百歲,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他心裏頭剛念叨完,前麵就有人興衝衝地喊道:“師祖醒啦,師祖醒啦。”


    黑熊又驚又喜,又帶了絲恐懼:“不會是詐屍還魂吧?”當然這種話,他是不敢宣之於口的。


    當下,三人發足趕上山腰。山腰的西麵已被改建成一片生活區,正在燒水做飯的教眾聽到喜訊,通通拋下手中的活計,向後山跑去。


    翻過一座小山坳,來到一片空地。空地上人影綽綽,黑熊一眼望去,全是星紀堂的兄弟。


    空地的盡頭拔地而起,聳立著一道突兀的絕壁。石壁高逾二三十丈,整塊壁麵溜光滑澤,好似山神老人家給媳婦置辦的一麵巨大鏡子。


    黑熊見石壁頂端,嫩芽綠草從沿口冒出來,幾棵鬆柏亭亭如蓋,想必山頂另有一番風景,隻是太高太陡,視線不及。


    石壁的底端,跪著三個土人,若不是看見左首那人伸手撓了撓後背,黑熊真以為是三座小土堆。三人全身上下俱是髒汙不堪,也不知在此跪了有多久了。


    就在這時,山頂傳下一道哈欠聲,如陰天的悶雷,嗡嗡震耳,跟著一個粗豪的聲音道:“黃毛小子,你怎麽還在呐?”聲音雄渾有力,在山林間不斷回蕩盤繞,遲遲不散,乍聽之下,隻道是天神下凡。


    黑熊心驚不已:“這便是師祖麽?”一顆小心髒撲通撲通,感覺隨時都要蹦出胸口,也不知是太激動了,還是被話聲給震到了,隻見他雙膝一屈,當場就跪倒在了地上。


    酒糟鼻壓低了聲音道:“又沒跟你說話,你瞎激動個什麽勁。”黑熊道:“我今天第一次來,給師祖磕頭,那是理所應當的。”


    三拜九叩之後,黑熊方才起身,仰著個腦袋,兩顆眼珠子不住地從左掃到右,再從右掃到左,想要一睹師祖的風範。酒糟鼻道:“別把眼珠子給瞪出來了。沒用的,我在這守了十一年,都沒見到過師祖的廬山真麵目。”


    黑熊半信半疑,心想哪能那麽玄乎,十一年,牛郎織女都見了十一回了,不信見個人,比見神仙還難。


    跪在中間的土人微微挺起僵硬的腰背,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後,說道:“師公一日不出山,徒孫一日不起。”他便是火辰教十二堂之首的星紀堂堂主封恒,與他一齊跪著的二人則分別是星紀堂的副堂主和三把手。


    黑熊見三人身前的山壁上赫然刻有八個大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從字跡來看,像是用手指經年累月劃出來的。


    傲睨九天長笑一聲,道:“小子,你是不是故事聽多了,以為精誠所至,金石就一定會開嗎?哈哈哈哈,這招對其他人或許管用,對本座可不管用。本座第一天就跟你們言明了,你們跪再久都是枉然,莫說是十一年,就算是一百年,一千年,本座也不會改變心意,哈哈哈哈。”


    笑聲粗狂震四野,一時間林鳥驚飛,走獸亂竄,內力差的都不能自已地捂上了耳朵。


    封恒不為所動,食指不停來回摹寫著那八個字。黑熊見他食指指甲早已脫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厚厚的老繭,也不知他重複寫了多少遍。


    半晌,uu看書.ukanhu 笑聲止歇,山林又重新恢複了寧靜。


    酒糟鼻上前在封恒耳邊低語了幾句,得到堂主的首肯之後,才喚黑熊上前。


    尚未近身,黑熊就嗅到了一股惡臭難聞的氣味,不用說,肯定是出自三人身上,心中嘀咕道:“剛入春就這麽臭了,到了炎炎夏日,那還不得出蛆啊。”


    盡管心裏早有準備,可當真見到三人披頭散發的野人模樣,黑熊還是給嚇了一跳。這與他記憶中的星紀堂堂主完全是判若雲泥,四十歲不到的年紀,卻跟行將就木的半死人一般,難道真的跪了十一年之久?


    封恒沒有注意到呆若木雞的黑熊,緩緩抬起頭,有氣無力地問道:“阮長老有何吩咐?”短暫的愣神過後,黑熊忙跪將下來,將阮長老托付給他的話重述了一遍。


    封恒聽過之後,皺了皺眉頭,道:“我許久沒有涉足江湖,已經跟不上時代的步伐了,這七塔明王是什麽來曆?有多厲害?”


    黑熊道:“可厲害了,就說那天山派,在江湖之中,也算小有名堂,碰上那七塔明王,竟然沒有一絲還手之力。聽說七個明王這個吹口氣,那個打個屁,就把天山派給崩飛了。”一邊說一邊手舞足蹈,口沫橫飛,要有多誇張就有多誇張。


    封恒撇撇嘴道:“你說書呢,哪有放個屁把一個門派崩飛的?”黑熊撓了撓後腦勺,嘿嘿笑道:“我也是聽他們說的。”


    談話間,山下驀地傳來鑼鼓絲竹聲。


    封恒奇道:“阮長老另行派了接駕隊伍?”


    黑熊亦是一頭霧水,道:“不知道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邪俠惡仁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董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董濁並收藏邪俠惡仁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