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王眼睜睜看著荒冥玉從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搶走,一時怒氣難消,這一來,可倒黴了躺在地下的一眾傷員,但見他十指箕張,嚓嚓連聲,片刻間就有十幾條性命終結在了他手指間。


    白屍點著腳尖眺望群雄離去的方向,道:“師父,再不走就跟不上啦。”屍王出了口惡氣,舒坦了兩分,一揮手道:“咱們走。”


    師徒三人剛邁開步子,驀然間,一道暗影從怪林子裏飄出,攔在了路中間。


    赤屍走在最前頭,吃了一驚,喝道:“什麽人?”定睛一瞧,見攔路人不過是個身材纖弱的年輕男子,當即喝道:“小狗崽子也學人攔路打劫,給老子滾開。”


    那年輕人凜然不動,身上散發著與年齡不符的肅殺氣息,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在屍王師徒三人身上來回轉了兩轉後,才緩緩挑起食指,指著屍王道:“你便是西域‘飛屍頭陀’屍王?”


    屍王的江湖閱曆遠超他兩個徒弟,一看來人神態,即曉得十之八九是來找岔子的,但他自詡甚高,絲毫不慫,踏上一步說道:“小子有點見識,讓你猜中了。”


    年輕人聞說,手一揚,一件物事徑直向三屍飛了過來。


    白屍喝道:“小心。”搶在頭裏,戒刀橫著一擋一捺,將那物事打在了地下,卻是塊竹片,拾起一看,隻見上麵書了三個楷體黑字——甲申乙。


    白屍全沒頭緒道:“什麽玩意?”師徒三人分別看過,均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那年輕人一字一頓地說道:“債——條——”


    屍王師徒皺了皺眉頭,一連發出三個問題:“債條?什麽債?欠誰的?”那年輕人一臉冷然道:“三位欠了百曉城一條人命,今天由百曉生辛醜前來收債。”


    直到此時,屍王才想起數月之前樹洞之中,那個吞毒自殺的百曉生,好像就是叫甲申乙,又想起甲申乙臨死前說過的“百曉城有債必收”這句話。再看眼前這個年輕人,一身玄色衣衫,與尋常百曉生的書生打扮有些相似,但又不盡然,更像是個武生,背上也沒有背著那本厚厚的《百曉天書》,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


    屍王冷笑一聲,道:“百曉城未免也太小瞧人了,一個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兒就想來討老子的便宜,嘿嘿,天真,太天真啦。”


    辛醜腦袋一歪,道:“是嗎?”話音未落,隻見他如靈鳥般扶搖而起,電光火石之間就已欺到了屍王麵前。屍王大驚,當即抖擻精神,全神應戰。赤白二屍見這個毫不起眼的後生小子竟有如此飄逸的輕身功夫,不自禁地聳然動容,各挺兵刃,在旁助戰。


    辛醜以一對三,絲毫不落下風。反觀屍王是越打越急,全沒料到對方身手會如此之快。一著不慎,左邊衣擺給削去了一片。屍王大怒,五屍功呼呼打出,辛醜左突右閃,在五色屍氣間來回穿梭。


    屍氣不斷彌散開來,鋪滿了一角天地。


    屍王嘴角上斜,陰陰一笑,心道:“沒有我的獨門解藥,瞧你能在屍氣中堅持多久。”心念方落,忽聽得赤屍一聲悶哼,大腿上讓對方割了一劍。


    辛醜好似能看透屍王心中的那點心思,說道:“區區屍氣,奈何得了誰!”他的閉息功夫足夠他在屍氣中撐持一段時間。說話間,他劍鋒一轉,劍勢更快,赤白二屍率先頂不住。眼看要糟,破空聲驟起。


    辛醜一驚:“還有同夥?”無奈屍氣彌漫,看不到暗器的來勢,稍一沉吟,反身躍出了圈子。


    暗器打在遠端山壁上,撞了個粉碎,是三顆石子。


    待屍氣散去,高坡上多了一人,身材與屍王師徒一樣的瘦長,不過曲發深目,是典型的天竺地方人,三十來歲的年紀,全身肌理卻已幹枯,整個骨架子上好似隻裹了一層焦皮。隻聽他甕聲甕氣地說道:“師父,好久不見。”口音不是一般的濃重。


    不待辛醜發聲質問,屍王師徒三個率先跳腳幹嚎了起來:“好你個叛徒,我們正找你呢。”


    辛醜動身之前,早已做足了功課,知道屍王迄今為止共收了五個徒弟,分別是青黃白黑赤五屍,其中黃屍早在西域時便死了,黑屍在數月前也死在了黃泉擺渡人葉馗劍下,而大徒弟青屍,與屍王的瓜葛則要複雜許多。


    青屍原本是屍王的大徒弟,後不知何原由,與屍王反目成仇。屍王帶著另外三個徒弟,不遠萬裏從西域來到中原,正是為了追捕青屍。


    瞧屍王師徒罵不絕口的態勢,眼前這個神秘來客想來便是青屍了,隻是額頭上不像他師兄弟,並沒有泛著青色,而是像營養不良的枯葉色。還有一點,辛醜想不通,屍王明明要置其於死地,為何青屍又會出手替他們解圍。


    那人道:“師父,青屍是以前的稱呼,枯屍,中原人如今管我叫。”屍王師徒雖非純正中原人,不過因早年生活在漢文化繁盛的交融區域,漢語十分通熟。隻有青屍生於天竺,長於天竺,直至近幾年才踏足中原,漢語磕磕絆絆,本末倒置是常有的事。


    屍王額頭青筋暴起,罵道:“畜生,還有臉稱我作師父,想要我留你個全屍,把《五屍經》交出來。”枯屍沉聲道:“《五屍經》在你老東西手裏,就是牛糞……插在鮮花上。經中心法,全給你……張戴李冠弄錯了。哼,我看呐,你拜我為師,我高興的時候,指點你兩手,保證比現在沒腳貓功夫厲害。”


    “牛糞插在鮮花上”和“張戴李冠”這兩個是屬於口誤,至於三腳貓功夫說成沒腳貓功夫,乃他臨時自創,隻因他覺著三隻腳的貓依然有些門道。


    屍王怒不可遏,嘰裏咕嚕罵了一通梵語,大概意思是枯屍不僅盜走了《五屍經》,還把屍王的老婆也給拐走了。


    枯屍道:“中原有句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大的男人才有資格討女人、生孩子。我比你大,比你強,你女人當然跟強大的我,跟你……嗯,天老爺和地老爺都不答應。”


    辛醜見屍王氣得哇哇大叫,大戰一觸即發,搶步到中間,向枯屍道:“他們三條命是我們百曉城的。”屍王叫道:“百曉城的小雜種,剛才若不是這個孽畜打岔,你早死在老子五色屍氣下了,還在這說甚麽大話。”


    枯屍麵露驚疑道:“你就是中原父鹿姐弟的百曉生?”他本意是說“婦孺皆知的百曉生”,無奈他的漢語實在蹩腳。


    辛醜道:“我便是百曉生。”枯屍道:“你們有個高低武功的榜單,我,排第幾?”辛醜是有備而來的,但凡與屍王相幹連的人物都查閱過一遍,但是事務問詢並不屬於他的職責範圍,當下搖了搖頭。


    枯屍奇道:“你不是百曉生?”辛醜道:“我是百曉生,但我是武生,你所問的《邪俠惡仁榜》排名,需要找文生去問。”


    枯屍搖搖頭,道:“你們中原,規矩太多。”指了指屍王三人,道:“他們不能給你,我比你先來後到,我跟他們完了,你再跟他們玩。”


    枯屍濃濃的咖喱味漢語聽得辛醜兩座眉頭都快擠到一塊了,語意更是前後不通,明明他先到,怎麽會成了後到,管不了那麽多,當即一口回絕道:“不行。”


    枯屍臉一黑,壓低了喉嚨道:“你敢拒絕我?”


    辛醜小小年紀就當上了催命百曉生,武功自然沒的說,但畢竟年輕,第一件任務就遇上屍王這樣棘手的對手,本就有些緊張,這時再被枯屍猙獰的麵孔一嚇,聯想到先前查到的資料——枯屍正是近來風頭正勁的七塔明王之一,不由得心虛起來。


    正當他猶豫不決,屍王三人已把枯屍圍在了中心。


    枯屍冷哼一聲,道:“卵蛋撞石頭——找死。”他第一次聽到“以卵擊石”這個詞時,沒明白,旁人用白話解釋給他聽了,他記住了個大概意思,原文反給忘了。


    師父對徒弟,五屍功對五屍功,不同的是,屍王打出的五屍功,青黃赤白黑五彩屍氣紛紛揚揚,而枯屍每發一掌,隻會噴出一縷灰蒙蒙的濁氣。


    雙方隻過了三五招,屍王就察覺到了其中的異樣,跳後一步,叫道:“這是什麽妖法?”枯屍哈哈笑道:“無眼無珠的老東西,貨真價實五屍功,打你臉上,你認不出反倒。”他想無眼無珠在語意上更加強烈。


    赤屍叫道:“五屍功發不出五色屍氣來,算是哪門子的五屍功。師父,甭跟這個叛徒多費口舌,拾掇了他,正好拿來做午飯。”他與枯屍向來不合,剛才試了兩手,發覺枯屍的五屍功很是平庸,不由得心氣更加盛了。


    徒弟都看出來了,師父當然不會走眼。五屍功攏共五層,枯屍在背叛師門前,隻學了些入門常識,第一層都沒學完,適才所使的招數雖然來自《五屍經》,行功納氣卻與經書中有異,至少屍王認為枯屍是完全學錯了。


    適才枯屍露麵之時,屍王還隱隱有些擔憂,畢竟枯屍年輕力壯,若也學成五重五屍功,還真不好對付。交過兩手後,他心中已有了底,懸著的心也放下了,輕笑道:“合著這些年,你個小廢物沒半點長進。”


    枯屍鸚鵡學舌道:“合著這些年,你個老廢物沒半點長進。”他不知黑屍已死,過了這許久,不見其人,問道:“黑屍呢?”白屍道:“讓黃泉擺渡人暗算了。”枯屍沉吟道:“這個名字,熟悉有些。噢,我想起來了,是使黃泉劍的。”


    屍王忍著怒氣道:“交出《五屍經》和你師娘,念在師徒一場,或許可以饒你一條賤命。”倒非屍王情長,事實上過了這些年,他連這個原配夫人長什麽模樣都忘得差不多了,隻是老婆讓人搶了,若不討回,麵子上過不去。


    枯屍冷哼一聲,道:“你當我還是當年那個青屍麽?《五屍經》給了你,練不會你,等於河裏扔。”跟著又嗚哩哇啦說了幾句梵語,大致意思是說如果讓祖師爺知道後代出了屍王這樣沒用的東西,估計要給氣得早死幾年。


    屍王惱怒若狂,一言不合,雙方再次廝殺在一塊。


    辛醜立在一旁,心裏頭一直忖度著一個問題,屍王師徒若是命喪在枯屍手上,算不算是任務失敗。帶著這個疑問,他在腦海中飛快地將百曉城的條例法規翻了一遍,好像並無相關規定。如此說來,隻要目標人物最後身亡,死於誰手並無幹係。想明白了,辛醜焦慮的心情稍稍緩解了些。


    再看場中,雙方你來我往,一時看不出孰強孰弱。


    枯屍作為屍王的大弟子,資質上佳,一直被寄予厚望,哪料到他非但沒能光耀門楣,反做下了欺師滅祖的叛逆行徑。是可忍,孰不可忍。屍王好歹也是個男人,這口氣要是出不去,別說道上的同行,即便是自家人,都要瞧他不起,那這輩子算是玩完了。他間關萬裏,從西域找到天竺,又從天竺追到蒙古,跟著南下中原,繞了一大圈,精力花費了不少,人卻一直沒找著。心中怒氣並沒有隨著時間推移有絲毫減弱,反而越積越盛,到得這一刻,全部迸發了出來,招招殺手,毫不容情,一邊用梵語說著清理門戶。


    枯屍同樣用梵語回道:“想要清理門戶?哼,不知道誰清誰呢。老東西,你學了一輩子的五屍功,無奈是個酒囊飯袋,經書上武功全讓你給練岔了。念在師徒一場,臨死之前,就讓你見識見識五屍功真正的威力。”


    一語說罷,屍王立即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屍氣撲麵而來,胸口不由得為之一窒。沒有驚疑的餘地,抖起十二分精神,十指“喀拉喀拉”響動,u看書 wwuansh 伸展到了極致,曲長的指甲猶如十把鋒利的尖刀,纏絞在枯屍腦袋瓜子的四麵八方。


    枯屍的嘴角始終斜拉在一旁,是自信,是陰狠,亦是不屑。不再有所保留,直接第五重的五屍功應手而出。


    雙方輾轉攻拒,屍氣噴灑的遮天蔽日。赤屍率先不支,讓枯屍一爪抓住胸口,連皮帶肉在心口扯了個碗大的窟窿,哼哼了兩聲後,就此斃命。


    屍王怒吼一聲,不取一點守勢,使的盡是兩敗俱傷的招式。再過數合,白屍麵門中掌,濁濃的屍氣頃刻間襲遍全身,原本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更添一層暗灰,徹底成了死人的麵孔。


    這許多回合下來,屍王身上亦是傷痕累累,嘴裏歇斯底裏地哇哇大叫,拳掌間已經章法全無。在枯屍的獰笑聲中,屍王胸口再中一掌,胸骨斷裂的七七八八,再也沒有反擊的餘力,跪倒在地,“嗬嗬嗬”地喘著粗氣。


    枯屍右手五指箕張,抓在屍王腦殼頂上,指尖撳入頭皮,滲出腥臭的血液,用梵語說道:“臨終還有甚麽遺言?”


    屍王咬牙道:“當……當初就應……應該……生吃了你。”一聲狂嗥,攢足全身最後的一點力氣於十指指尖,意圖扭轉乾坤,扠至半途,但聽“嗤”的一聲,整顆頭顱被枯屍連根拔起。


    斷截的脖子口,鮮血稀裏嘩啦地往下灑落,枯屍將頭顱高舉在半空,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灌了兩口,又吐了出來,一臉嫌棄道:“真臭。”給隨手扔進了野草叢中。


    惡名遠揚的西域飛屍頭陀就此命喪於兵塚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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