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與文字其實是非常簡單的技能,不用教,浸浴其中一年半載,功自成。頭腦稍稍遲鈍一些的,三年五載也能學成。


    怪人穀內有個丹青子,藏卷數萬冊,葉馗在其碩大無朋的書房內宅了大半年,基本的讀寫算是掌握了。往後幾年時間,葉馗將世麵上能買到的武功典籍一冊不留全部翻了個遍,有的一遍就通,有的書頁翻爛了依舊是一竅不通。


    一轉眼又過了四年,當年乳臭未幹的愣頭小子已竄成了血氣方剛的青年。隨著閱讀量和見識的增加,葉馗對功夫的理解也是一天比一天透徹,曾以為駭世絕倫的拳法,目今看來完全不值得一提。


    他看的越多,對其他門派的武藝越是看不上眼。不知是離群索居的日子過的久了,還是天性孤傲,忽一日,葉馗突然宣布要自創武功,自成一派。


    獨眼老太不置可否,隻是淡淡說了句:“自己做的決定,無論成敗,自己負責到底就好。”又道:“每一代黃泉擺渡人都有一套獨一無二的黃泉劍法,你拿了黃泉劍,也該有套自己的劍法。”


    葉馗依舊保持著兩點一線的生活,這一天吃完早飯,照例到兵塚閑蕩。


    兵塚深藏秦嶺之中,幅員廣闊,葉馗在此生活了八年,尚未走遍每個角落。近兩年,他主要盤桓在其中最大的一座的山穀周邊,隻因穀內暗藏的兵刃不知凡幾,來此尋寶的人自然也是最多。


    如今隨著他的眼界越來越高,能入他眼的對壘也是越來越少。今日山穀內沒什麽動靜,他沿著翠嶺一步步往深處走去。


    兵塚之內,險象環生,越往中心腹地,危險係數就越高。危險不光來自於人,錯綜複雜的山道、嗜血的蚊蟲、生鏽的刀劍、彌漫的毒瘴屍氣等等等等,隨便哪一樣,都能置人於死地。


    途中,不時能見到剝皮村的村民手執鐵鉗在底下遊蕩,山裏人對死看得比生還重,周近看不慣的鄉民專門有個外號送給他們,叫他們剝皮鼠。


    剝皮鼠們基本沒甚麽武功,是以多數都是在夜裏出來行動,白天出來的屬年輕氣壯不怕死的。


    兵塚內還有一類人,與麵目可憎的剝皮鼠不同,他們深受江湖中人稱許,不論是是正派中人還是旁門左道。他們是兵塚的搬運工,俗稱“馱夫”,顧名思義,是將散落在中原各地的武器搬運回兵塚的一群人。


    馱夫多是由聾啞人自發組織擔當,並沒有任何報酬,江湖中人為了保留兵塚這塊聖地,一般隻要路上碰見了,有餘錢的都會給兩個餘錢,錢資不富裕的就給口吃的。倘若有賊寇膽敢在馱夫回程途中實施搶劫,但凡見者,都會群起而攻之。即便當時讓賊人得手逃脫了,一般也決難幸免,因為馱夫有百曉城的庇護。百曉城不僅會主動提供劫匪的相關信息,還會幫忙追殺相關人等。


    這些武林之中不成文的規矩,是初涉江湖的新人必須要了解的常識。


    隨著山勢轉過了兩道彎,行了五六裏的模樣,葉馗見到了今天第一場值得一觀的爭鬥。兩撥總共五個人,一方是孿生三姐妹,另一方是一對師兄弟,鬥得正激烈。看情狀,好似是為了一柄鑲金嵌玉的匕首。


    剝皮鼠們雖然貪財,但絕對不會去碰兵塚內的任何器械,即便是鏽成渣的廢銅爛鐵,也不敢往家撈,因為一旦被發現,全村都要遭殃,這是來自於各路人士的警告。


    關於兵塚,還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就是任何人都不允許對兵塚內的兵刃進行買賣和交易,隻是這條難以監督,隻能靠個人自覺性了。


    底下五人打的難分難解,葉馗看了幾個回合,發覺不過平平,屬於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範疇。正當他躊躇著要不要再往裏走時,底下金鐵交鳴聲突然戛然而止,跟著一人喝道:“兀那雜毛,鬼鬼祟祟地在那做什麽?”


    “這廝一看就是隻剝皮鼠,在等我們自相殘殺後,好撥我們的皮。”


    “媽的,早就聽說過這群狗娘養的,沒想到今天真碰上了,我倒要瞧瞧到底是誰撥誰的皮。”


    葉馗不過走了個神,底下五人就衝了上來,見他們針對的明顯是自己,忙解釋道:“你們認錯人了,我不是剝皮鼠。”以往他在高處觀摩時,都是伏在岩石樹叢之類的障礙物之後,即便是走黴運的時候,暴露了行蹤,對方見他不過是個毛頭小子,一般都不會放在心上。近來由於進步奇速,不禁有些誌驕意滿,在各個方麵都不如從前謹慎精細。


    那幾人冷哼一聲,完全沒聽進耳中。不過是在片刻前,五個人還為了柄匕首刀劍相向,這會兒竟然摒棄了嫌隙,合夥來討殺葉馗,速度最快的已經衝到了眼前。


    葉馗連著幾個後躍,奈何此時的他內力淺薄,那一點輕身功夫尚不足以助他脫身。這些年來,除了四年前打了齙牙仔一拳,他還從未與人動過手。更何況,眼下情境與四年前完全是兩種形勢,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葉馗一邊解釋,一邊利用怪樹亂石來做閃避,可無論他如何解釋,換來的隻是冰冷的刀劍。


    五人各守一方,將葉馗圍在中心。葉馗無路可走,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不住在原地轉圈。


    其中一個男的笑道:“三位姐姐,咱們打個賭如何?誰殺了這隻剝皮鼠,那把金匕首就歸誰。”三姐妹齊聲答應道:“賭就賭,怕了你們不成。”


    五人嬉笑著,分頭並進,猶如一張收攏的漁網。眼看避無可避,葉馗也不再浪費口水,唰的一聲,黃泉劍出鞘,竭力穩住氣息道:“別過來,否則……否則……”


    三姐妹中年紀最長的那個“咦”的一聲,隨即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沒可能的。”


    站在西側的小胡子輕笑道:“師弟瞧瞧,小耗子也想關公麵前耍大刀。”那個年輕的後生笑了笑,道:“三位姐姐,請。”三姐妹道:“用不著你們讓,要上就一齊上。”嬌喝一聲,三女挺劍同時殺上。


    小胡子師兄弟不甘落後,亮出各自兵刃,左右分進。


    五路齊來,哪裏擋得住,葉馗感覺自己的心髒都要快蹦出胸膛來了,一時間,隻想抱頭認命。


    驀地裏,頭頂傳下“啾啾嘎嘎”的嘈雜聲音,原來是兩隻兀鷲盤桓上空。


    葉馗冷不丁打了個激靈,右腳慌不迭踏上樹根間的一塊怪石,借勢向上一縱,緊跟著在枝頭一攀,順利上到了老樹枝頭,勉強躲過了第一輪的攻擊。


    一女笑道:“喲,小老鼠倒蠻機靈的。”說話間,袖口飛出一條絲帶,卷住了樹枝,也跟著飛了上來。小胡子縱聲道:“聽過猴子上樹,還沒聽過耗子上樹,給我下來。”刀光一閃,喀喇喇一聲,樹枝齊根斬斷。


    眼看又要陷入包圍圈內,葉馗心念飛轉,想著一味的躲閃抵禦總不是辦法,眼下情狀,隻有力求速戰,打他們個出其不意,再趁亂脫身。


    不待樹枝落地,葉馗黃泉劍圈轉,連舞了幾個劍花,全部對準了小胡子的師弟。


    那後生立在樹下,蓄勢待發,正要來個猛虎撲食,一時間,碎葉木屑撲麵,罵了句:“小雜種。”左手擋住臉麵,退了兩步。


    葉馗看準時機,一躍而下,黃泉劍直抵他要害。不想雙腳剛觸地,背後一聲冷笑,道:“小耗子想渾水摸魚,嘿嘿,天真,天真。”聲到人到,镔鐵鉤刀斜砍葉馗後背,想要來個圍魏救趙。


    就在這時,從旁霍地閃出一道冷光,三姝不甘落後,老二率先趕到,調笑道:“鼠死誰手,猶未可知。”劍尖同樣對準葉馗背心。


    葉馗一動上手,躁動的心緒反而平靜了下來,一招一式想的清清楚楚。待身後勁風襲到,猛地屈膝後仰,來了一個“鐵板橋”,不僅躲過了兩個敵手的鉤刀長劍,黃泉劍起落間,兩人也因此掛彩,一在肋下,一在手臂。其中小胡子受傷頗重,傷口處鮮血長流,若不是他及時反應,此刻多半已經到陰曹地府報到去了。


    小胡子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傷在這麽個不起眼的小癟三手上,咬牙罵道:“小雜種,看我弄不死你。”口中謾罵,身子卻站不起來,倚著鉤刀,齜牙咧嘴連吸冷氣。


    三姝同樣怒不可遏,長劍挺在胸前,全身戒備,氣悶的同時又詫異不止,眼前這個稚氣未脫的少年,何以運劍出招如此利落。


    葉馗一招得手,並沒有趁隙逃走,此時的心境與先前已然大不相同。動手前,他是惶栗不可名狀;真動上手了,反而有些興奮,旗開得勝的喜悅更是大增自信。這時他心中的想法已轉變成:利用此次機會,來查驗自己的武功進境。


    葉馗傲然而立,黃泉劍斜擺,那意思是說:“你們幾個有本事再來。”


    一姝叫道:“你那是什麽劍法?”


    葉馗一愣,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剛才傷人的這一劍,走的是出其不意,劍招其實平平,是他即興之作,事先並沒操練過。


    葉馗的自學之路並不順暢,初時連進展緩慢都說不上,真的是原地踏步,腦海中的困惑反而是越積越多,直過了兩三年,才逐漸有些起色,但也是磕磕碰碰,進三步、退兩步的狀況持續了幾年。


    直到最近一年,進展才忽然提速,對武學的認知,每一天都在變化,可以說是日新月異。之前創下的心法和劍法,這會兒看來,完全不屑一顧。目前能入他法眼的,也就零星的三招兩式而已。


    小胡子的師弟忙著給他師兄包紮傷口,分不出神來對付葉馗。三姐妹湊在一塊兒,交頭接耳了一會兒,葉馗隻聽得隻言片語,好似要回去請她們的長輩來。


    果不其然,三姝道:“臭小子,有本事別走,待我們回去歇息片刻後,再回來跟你打。”小胡子師兄弟倆早打起了退堂鼓,三姝一去,也緊跟著走了。


    葉馗縱然得意,亦有自知之明,心想救兵一來,敵我人數更加懸殊,考察武功進境,往後有的是機會。


    接下來數個月,黃泉劍又出鞘了五六回,全是勝利而歸。不知是青春期的躁動,抑或是自我感覺實在太過良好,葉馗覺得自己準備好了。


    這一天,他早早回到住所,先把午飯做好了,見婆婆在草堂下靜坐,沒敢去打擾。吃過飯後,他也不去劍塚了,在草堂外靜靜等候。


    直至暮色四合,仍不見婆婆醒來,葉馗有些坐不住了,以往婆婆雖然也有過幾天幾夜不吃不喝隻靜坐的時候,可都是選擇在無人打擾的靜舍之中。


    葉馗越發覺得不對勁,走進草廬,想著大不了給婆婆斥責一頓,輕輕喚道:“婆婆?婆婆?”


    獨眼老太紋絲不動,葉馗心頭一突,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一股不詳的預感漫浸全身,刹那間好似連空氣都凝止住了流動。他連著吸了兩口大氣,抖抖索索伸出食指,去探婆婆的鼻息。


    手指感覺不到任何的氣息,葉馗腦袋嗡嗡作響,一時天旋地轉。婆婆待他固然嚴厲,但他知道那全是為了他好,他早將婆婆當作了世上唯一的親人。


    葉馗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雙手搭住婆婆的肩頭來回地搖晃,一麵哭喊道:“婆婆,婆婆……”


    驀地裏,獨眼老太睜開了雙眼,斥道:“大呼小叫的做什麽!”葉馗一怔,隻道是在做夢,揉了揉眼睛,見婆婆當真好端端的,登時轉悲為喜,連聲道:“婆婆你沒死,婆婆你沒死……”


    獨眼老太道:“婆婆不過眯了會兒眼。”見葉馗淚光瑩然,歎了一聲道:“傻孩子,天地之間,誰人無死,婆婆活了兩個甲子,早已活夠本啦。”緩緩站起身道:“跟我來。”


    獨眼老太出得草堂,徑往山後去。葉馗不明所以,在後緊緊跟著。


    斜陽在吐出最後一絲光芒後,墜入了遠山的懷抱,臨走時還不忘順手拉起夜幕。夜色剛剛將蒼穹染上一層黑,明亮的大圓盤子幽幽地從東邊天際爬了上來。


    約莫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獨眼老太道:“就是這了。”


    明月當空,猶似白晝,葉馗環顧四周,除了山還是山,實在看不出有何特別。


    獨眼老太緩步走到一座天然的山洞前,道:“打明兒起,你把這山洞稍稍修葺一番,往裏再拓深個一丈左右,順便將這些荊棘亂石一並收拾幹淨了。”葉馗緊了緊眉頭,不知婆婆要修葺這山洞做啥,問道:“婆婆,你是要釀酒麽?”除了釀酒,他實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獨眼老太道:“釀什麽酒,這是婆婆日後的居宅。”葉馗更加不明白了,前麵通暢明亮的園廬不住,非要來住這狹仄的山洞,剛開了個口,獨眼老太道:“讓你做就是了,哪來那麽多為什麽。”


    兩人回到山腰的住所,獨眼老太道:“早前,你是不是有話跟婆婆說?”


    葉馗本來想自己功夫練成,打算與婆婆作別,出去尋仇,但經曆了剛才草堂這一出,他是不敢再提了。


    葉馗搖頭道:“沒有。”獨眼老太臉一沉,道:“小子,你該知道婆婆最討厭撒謊了,有什麽話就直說,藏著掖著作什麽?”葉馗見蒙混不過,隻能將先前的打算說了。


    獨眼老太笑了笑,道:“大功告成?你還遠著哩。”跟著道:“你去灶頭間,把菜刀拿來。”葉馗不明意味,但還是依言將菜刀取來了。


    獨眼老太道:“你曾說過,其中一個蒙麵人僅憑一顆石子就打碎了你爹給你的匕首,有沒有這回事?”葉馗點頭道:“有。”獨眼老太道:“咱屋裏沒有匕首,你就拿這把菜刀試手吧。”


    葉馗恍然,到屋外挑了顆石子,在距離菜刀四五丈外站定,深提一口氣,勁透五指,猛地彈出。


    但聽得“鐺”的一聲響,石屑紛飛,煙塵過後,隻見菜刀斷為三片。


    葉馗見了,不知是該歡喜還是該憂,詢問道:“婆婆,怎麽樣?”從他語氣聽來,喜色還是占了大頭。獨眼老太搖頭道:“差遠哩。”說著伸出食指,在其中兩瓣菜刀上分別彈了一指。


    第一指下去,半截菜刀再次一分為二,獨眼老太道:“這是蠻力。”第二指彈過,另外半截菜刀登時化為碎屑,說道:“這才是內力。”


    葉馗不甘心,道:“我再來一次。”獨眼老太道:“沒用的,眼下你內力一來不純,二來不深,再怎麽發勁,也是徒然。”


    葉馗頹然坐倒,心裏頭不是一般的沮喪。


    獨眼老天緩步走到書案前,那是張榆木案子,是葉馗在兩年前親手伐木做成的,歪歪繞繞,隻能勉強湊合著用。書案上一疊書,除了市麵上買來的武學典籍,其他花樣也不少,琴棋書畫、山醫命相卜,每個類型都有個一兩本。


    獨眼老太道:“涉獵廣泛固然是好,但對於初學者來說,很容易迷失在其中。不過呢,多繞點彎路也是好的,古人有雲:最快的捷徑就是走彎路。”葉馗不解,走彎路怎麽可能是捷徑呢。


    獨眼老太一眼即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含笑道:“待你開竅後,自然會明白的。”


    葉馗心不在焉點了點頭,數月積累下來的信心,在片刻間土崩瓦解,消散的無影無蹤。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好渺小好無力,仿佛又回到了八歲生日那一天。


    獨眼老太道:“你也不用灰心,內功不同於外功,更注重意和神,摸不著,看不見,全憑自我體會,走岔一步,就有可能神形俱毀,更何況你全都是靠自己摸索,起步慢一點是正常的,急於求成才是大忌,你要好好記住。”葉馗聽了,心中稍稍寬慰了些。


    第二天一早,葉馗就去怪人穀鐵匠鋪打了幾件開山鑿石的工具。他年輕力盛,不出半旬,便把山洞拓張好了。再依照婆婆的指示,請來匠師將石壁和地麵打磨光滑,跟著又打了石板床、石椅等常用家生。


    一個月後,終於整頓完畢。


    獨眼老太不知從哪找來了一塊龐然巨石,若不是親眼所見,葉馗絕不相信世上有人身懷如此神力。


    獨眼老太道:“小子,去做飯吧,做好了直接端上來,婆婆不下去了。”


    葉馗本以為婆婆隻是隨口說說,沒想到真要在這山洞住下,看了眼那巨石,心道:“乖乖隆滴咚,這麽大個家夥來做大門用,我是肯定舉不動,不知道推不推的動。”一邊思量,一邊往回走。


    葉馗忙活了半個時辰,再上山時,山洞已然合上,更令他詫異的是,怪人穀幾位前輩不知何時也全來了,盤膝坐在山洞前,吃喝談笑,其中牙伯更是吹拉彈奏,過新年一般。


    葉馗納了悶了,婆婆與怪人穀交情並不深,平素基本無往來,今天怎麽不請自來了?忽然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莫非他們是要對婆婆不利?”可觀看眼前情景,似乎又不像,一念沉落一念又起:“莫非婆婆已然遭害,所以他們對酒高歌慶祝。”


    思疑間,牙伯一曲奏畢。


    丹青子道:“長命婆婆,我們知道你老人家喜歡清靜,本不該來騷擾的,可自打從匠師那聽說了,我們幾個心裏就像是打翻了調味罐——五味雜陳,今天厚著臉皮無論如何都要來送你老人家最後一程。”


    葉馗尚未弄清丹青子最後一句的含義,山洞內婆婆“嗯”了一聲,問道:“牙伯,你的《冬之曲》作成了嗎?”牙伯見問,羞愧滿麵,搖頭道:“讓長命婆婆失望了。”


    獨眼老太沒作表態,緩聲說道:“你們幾個的心意,老太婆領了,都回去吧。”


    待丹青子幾人去後,獨眼老太道:“小子,來了怎麽不吭一聲?”葉馗一直在揣摩適才的對話,聽婆婆召喚,忙上前道:“婆婆,你把石頭挪開。”又急著問道:“剛才丹青子說‘最後一程’是什麽意思?”


    獨眼老太道:“是時候到對麵世界報道去啦。”葉馗盡管已猜到了兩分,可親耳聽到,依舊是悲傷難抑,uu看書.uukanh 哽咽道:“婆婆,你明明好好的,為什麽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獨眼老太忽然大聲叱道:“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算什麽樣,婆婆活了兩個甲子,無病無痛,逍遙自在,人家都為婆婆高興,你卻要大放悲聲,是不想婆婆清清靜靜地走嗎?”葉馗忙道:“不是的,婆婆,我……”


    獨眼老太溫言道:“人生在世,誰無一死,你跟了婆婆這麽多年,這麽淺顯的道理都不懂?”葉馗道:“我懂,可是……”


    獨眼老太道:“生未必是福,死未必是哀。你若有心,隔個三年五載,回來看看婆婆,婆婆就心滿意足了。”葉馗脫口而出道:“隻要婆婆喜歡,我天天來陪你說話。”


    獨眼老太喝道:“混賬,男兒誌在四方,天天來,你不煩,我還煩呢。”又道:“人生在世,要對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負責任,以後再說胡話,小心婆婆敲你,記住沒有?”葉馗道:“記住了。”


    獨眼老太諄諄教導道:“我們生在天地之間,頭頂天,腳踏地,首先要做個真人。你以後闖蕩江湖,會遇到各色各樣的人,他們會用所謂的道德禮法來綁架你,花言巧語來動搖你,別忘了自己的初心。世人口中的善惡正邪時時刻刻都在變動,根據各自立場的變化而變化,那是無能之徒為自己爭取利益、目光短淺之輩為求自己心安的漂亮說辭,不可信。真正的是非曲直,你自己心中有杆秤就行了。”緩了一緩,最後道:“至於婆婆的話呢,也別全當成真理,你自己的人生還得自己去活。嗯,婆婆累了,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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