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琬一個激靈,這天地可拜不得,趕緊收拾心情,往後一躍。司馬壯急道:“娘子,你要去哪?”


    方小琬不作理會,從懷中取出一隻織錦香囊,向台下群盜道:“常言道‘能者居之’,誰能搶得這個香囊,小妹我……”說到這裏,嬌羞一笑,跟著信手將香囊往人叢中一拋。


    群盜見準新娘子突然離準新郎官而去,正自錯愕,轉而又聽到方小琬說什麽“能者居之”,雖沒說完,但言下之意已經再明顯不過,意思是說誰能搶到她的香囊,她就嫁誰。


    方小琬的這一舉動就好比將一根香蕉扔進了猴子群,廳堂內登時亂成一鍋粥,群盜你推我搡,互不相讓。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方小琬趁亂逃出大廳。臨出大門時,她還不忘揮手道別,臉上盡是狡黠的笑意,道:“看來這座山頭上最能耐的還是本姑娘。”攤開手心,正是那個香囊。


    方小琬道:“你們慢慢玩,姑奶奶可不奉陪嘍。”一轉身,乍見一條人影侍立在跟前,嚇得她一個哆嗦,叱道:“死人臉,盡喜歡嚇唬人。”葉馗幽幽說道:“不要你的寨主哥哥啦?”方小琬狠狠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不要啦。”


    葉馗搖頭歎道:“女人的心思可變的真快。”


    說話間,大廳內傳來群盜咒天罵地的聲音,跟著一衝而出,怒聲罵道:“臭小娘,耍老子玩呢?”手裏拿著的卻是一小塊桌布。


    方小琬道:“誰耍你們了?是你們沒本事,一群大老爺們竟然搶不過一個小姑娘,羞不羞啊。”說著亮出手中的香囊。


    群盜之中怒火最旺的當然要屬新郎官司馬壯,拜不成天地事小,丟麵事大,隻見他仰天一聲嘯,縱身一躍,攔住了去路,喝道:“你倆當這是什麽地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今兒個不嫁也得嫁。”


    葉馗緩緩說道:“強扭的瓜不甜。”


    一言方出,人叢中登即有人叫道:“司馬大哥,這小子用你的話來搪塞你。”


    司馬壯當然曉得,隻氣得青筋暴漲,叫道:“老子管你甜不甜。”正準備發難,他一個好大喜功的手下率先跳了出來,叫道:“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無需老大動手,由我李二……”名號尚未報全,就讓葉馗一腳踢飛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撞上了司馬壯。


    司馬壯忙側身避讓,這一分神,葉馗已挾方小琬閃出了山寨。


    倒非葉馗心生怯意,隻是對方人數眾多,一哄而上,精氣神務必要費去不少,才能全部打發。他今日東奔西走了一下午,無意再耗費更多體力。


    不意剛剛下到山穀,夜風忽起,頭頂烏雲急催,雷聲隱隱。過不多時,嘩嘩啦啦,竟下起了暴雨。


    山寨的所在,距離營地有近百裏的路程,冒雨衝刺是不可能的了。且幸峽穀兩邊凹凸不平,藏有許多天然的避雨場所。


    借著時有時無的電光,葉馗找到了個山洞落腳。


    方小琬叫道:“喂,我又不是三歲小孩,老被你提在手中像什麽話。男女授受不親,沒聽過嗎?”葉馗不予置辯,進山洞後,才放她下來。


    洞內枯藤斷枝積了不少,葉馗起了堆火,道:“就在這過一夜吧。”


    方小琬拾了根點燃的柴枝,向洞穴深處探了幾步,見裏麵黑黝黝的,深不見底,不禁擔憂道:“這不會是熊洞吧?”葉馗道:“不會。”方小琬道:“你怎麽知道?”葉馗道:“你是熊,你會找這麽窄小局促的山洞做窩嗎?”


    山洞深長卻極狹厄,最窄處,堪堪隻能過個身形中等的成年人。如此看來,是熊洞的可能性的確不大,但她氣猶未消,不欲順他意,強自嘴硬道:“為什麽不會?如果我是熊,我一定是頭身材苗條的熊,靜悄悄地候在洞深處,專吃像你這樣掉以輕心的家夥。”


    葉馗幽幽回了一句:“天天吃肉,還想身材苗條?”方小琬道:“你個笨蛋,吃肉的不苗條,難道吃蔬的苗條?你瞧瞧動物界內,是吃肉的壯,還是吃草的壯?肥羊肥牛時常能夠聽到吧,但你聽過肥狼肥虎嗎?”


    葉馗一愣,稍加思量,似乎還真是如此,不禁對她又高看幾分。其實熊是雜食動物,葷素都吃,隻是他一時沒想起來。


    山洞外有棵長歪了的野桃樹,兩人隨意吃了些,充一下饑。


    果腹之後,葉馗睡意陡升,背靠岩壁,闔眼就睡。


    方小琬身上穿著的依舊是那身大紅織錦嫁衣,因受了雨淋,半濕不幹,貼在身上很不舒服,向葉馗道:“衣服都濕了,你不準備烘幹嗎?會著涼的。”


    葉馗困倦,不想與她答話。方小琬見其不出聲,扔了個小石子過去,道:“喂,死了沒有?”


    葉馗輕歎一聲,說道:“你好歹也是習武之人,一點點雨水就要著涼,這功夫練了等於沒練。”側過了身,背對方小琬,說道:“烘幹後,把火熄了,免得把你寨主哥哥引來。”


    方小琬扁扁嘴,做了個鬼臉,道:“就你厲害。”朝洞外望了一眼,大雨滂沱,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


    伴隨著雨聲,睡至下半夜,葉馗霍地醒來,眉頭緊蹙,似臨大敵。左右一張,並無異樣,方小琬睡在三尺之外,四肢伸張,睡相頗為不雅,可能是白天累壞了,喉嚨口發出微微的鼾聲。


    洞外風雨未歇,不過相較之前來說小了一點。看似一切如常,可葉馗心裏頭焦躁不定,隱隱覺得有什麽危險將至,可到底是何危險,他又說不上來。


    黑暗中,忽見洞口有什麽東西在跳動,看形態好似是癩蛤蟆。餘燼未熄,他加了幾根幹柴,重新點燃後一瞧,果真是幾隻癩蛤蟆往洞內爬來。


    葉馗微一沉吟,憬然驚醒,叫道:“快起來。”同時探身洞外,但見穀內河水暴漲,原本隻是齊膝深的河水,此時已快沒到洞口。順河道逃離,顯然已經不可行,對岸又指望不上,隻剩沿著山壁往上攀爬一條路可走。


    然而山壁陡峭,幾近垂直,再經雨水衝擊,疏鬆易塌,更增攀登難度。如果隻是葉馗一人,尚且可以一試,帶上個方小琬,就難說了。


    正沒主意,方小琬驀地一聲尖叫:“哪來那麽多癩蛤蟆?娘呀,都爬到身上來了,好惡心。死人臉,捉弄人也要有個度。”踮著腳尖,一下子躍到葉馗身後,作勢要打,驚道:“咦,怎麽發大水啦?”


    葉馗稍作計較,迅速做出了決定,解下衣帶,同時說道:“把你的衣帶給我。”兩條衣帶足以將方小琬綁縛在背,一旦攀上峭壁,步步皆有傾危之險,到時可騰不出手腳來護她周全。


    方小琬臉蛋一紅,道:“你……你想幹什麽?”話剛出口,隨即發覺自己會錯了意,探身出去向頭頂一張,道:“你瘋啦?這麽陡,怎麽可能爬的上?”葉馗道:“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路可走嗎?”方小琬伸手往洞內一指,道:“山洞裏頭呢,說不定深處另有出路。”


    葉馗一怔,適才著急忙慌,壓根都沒將山洞列入考慮範圍之內。之前睡覺時,的確能感應到洞內有空氣流動,出口是肯定有的,隻是不能確定出口有多大,成年人的身材能否通過。倘若隻是幾條縫隙,到時山洪暴發,覆沒山洞,等於死路一條。可是要登上這滑溜溜的山壁,他同樣無甚把握。


    就在兩難之際,上遊方向傳來一聲巨響,晃動大地,震得兩岸砂石簌簌而落。葉馗心知山洪正從上遊奔騰而下,若給卷入其中,九死一生。再也猶豫不得,衣帶揮出,不想卻撩了個空。


    他的想法是與其將命運交與老天,不如自己奮力一搏,所以他選擇攀登懸壁。偏生方小琬不是這般考慮,隻見她舉著根火把,已然向洞內走出了一段距離。


    方小琬回頭見葉馗尚在洞口,喊道:“喂,山洪就要來了,還不走?”葉馗很是無奈地歎了一聲,快步跟上。


    山洞內走勢奇異,忽高忽低,忽左忽右。洞頂不斷有水滴滲出,滴答滴答,打在後頸,觸膚冰涼,十分的難受。越往裏走,潮濕發黴的氣味越重。身後隆隆之聲不斷加劇,顯然山洪正在迅速逼近。


    不知走了多久,嗤的一聲,方小琬手中的柴枝燒到了盡頭,周身登時陷入一片漆黑。火光方熄,方小琬“啊”的一聲,腦門撞上了一塊從旁凸出的怪石,生疼的很。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已使人意誌消沉,更令人的絕望的是,幾近閉塞的空間,潮濕的環境,給人一種永遠出不去的恐懼。


    葉馗拔出黃泉劍,黑暗中,黃泉劍發出幽幽昏黃的光亮。光線雖弱,但在此時此景,卻有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意。他繞到方小琬前頭,說道:“跟緊了。”


    方小琬用力點了下頭,不敢有絲毫怠慢。葉馗速度極快,遇到一些狹窄的卡口,身子一縮,順滑而過,不帶半點停頓。方小琬身材較他苗條的多,反而東磕西碰,身上撞了好幾處淤青,生死關頭,也顧不得喊疼,隻能咬牙堅持。


    疾行間,身後猛地水聲洶湧,山洪灌進洞內,直逼二人而來。且幸在這時候迎來一段連續的上坡路,有效延阻了山洪的進犯。


    不知不覺間,空氣中已聞不到黴濕的氣味,取而代之的是青草和花香的味道,葉馗情知距離出口已然不遠。果不其然,在轉過了一個彎後,眼前豁然開朗。


    兩人重見天日,胸臆大暢,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此時二人所立之處,地勢甚高,山洪難以湧上來。


    洞外天色微明,暴雨不知何時已然息了。環望四周,初步看來是個三峰環繞的山中之穀。


    葉馗收起黃泉劍,道:“委屈你啦,要你作照明之用。”他認為兵刃天生是與性命打交道的,用作他途,便是不務正業。


    方小琬沒聽見還好,聽到後隻覺得胸中來氣,心道:“你能跟一把無知無覺的鐵劍道歉,卻對我這個大活人置之不理?難道在你心中當真沒有絲毫愧疚感嗎?”念及於此,刻意大聲自言自語道:“想姑娘我真是命大,一天之內,連躲數次災厄,回去之後,一定要找間老君廟多燒幾炷香,感謝他老人家的庇佑。嗯,回想起來,還要數昨天中午那次最為凶險,幸虧我學藝精湛,內力深厚,在被某人掌緣擊到的時候,體內自然而然的生出一股內勁與之相抗,將其掌力消掉了一大半。要不然的話,唉,恐怕此刻已經成了閻王老爺的座上賓嘍。”


    葉馗當然聽得出她話外之音,心道:“什麽內勁相抗,我沒使全力罷了。”


    方小琬自說自話的同時,一邊用餘光偷瞄葉馗,見他無動於衷,又道:“某些人雖然稱不上是大英雄,但我一直當他是個敢作敢當的磊落漢子,沒想到,沒想到喲。”連連搖頭,歎息不已。


    葉馗本想日後有機會補償給她,既然此刻她提了出來,便道:“你要還回去的話,現在就來吧。”方小琬道:“誰要還回去?我力氣沒你大,打在身上就跟撓癢癢一樣。”葉馗道:“我不用真氣抵禦就是了。”方小琬又給否決了:“不要。”葉馗道:“那你想要怎樣?”


    方小琬一怔,沒想到他寧願讓自己提條件,也不願道歉,心想不好好坑你一把,還真對不起被打腫的這半邊臉,可一時半會兒腦海中並沒搜刮出特別出彩的主意來,於是道:“先行欠著,等我想到後再跟你說。”


    葉馗不假思索回絕道:“不行,倘若你日後要我橫劍自刎,又或是做一些摘月亮、采星星這類不可能完成的事,我不是神仙,怎麽辦的到?現在說清楚了,我看可行不可行。”


    方小琬撲哧笑道:“雖然你麵目可憎,但本姑娘心腸好,不會要你自殘身軀的。至於提出的條件能不能辦成,未來之事,我想任何人都難以擔保,隻須我們的葉大劍士盡了力便可。”


    葉馗斟酌了一回後,點下了頭。


    方小琬喜極,臉上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腦海中盡是整人的歪點子,不大放心,又道:“堂堂黃泉擺渡人答應下來的事,不會隨意糊弄人吧?”葉馗傲然撇過頭去,不予置答,覺得她這個問題完全是多餘的。


    方小琬見了,嫣然一笑,道:“算我多此一問,真是對不住啦。”


    說話間,朝陽已緩緩升上東方天際,暴雨過後,山穀內雲銷雨霽,彩徹區明。花草樹木經過一夜雨水的洗禮後,元氣倍增,伸枝展葉,更加賣力地成長。兩峰腳下,一尾池塘清如明鏡,偶爾被頑皮的魚兒點破鏡麵,泛起淺淺波紋。飛鳥立枝頭,彩蝶撲花間,好一座風景秀麗的幽穀。


    兩人死裏逃生,神經長時間緊繃,多少有些疲倦。可自旭日掀去夜幕,絕美景色映入眼簾,微風輕拂,送來淡淡清香,間關鳥語,環繞於左右耳畔,全身疲態盡數一掃而光,不由得心曠神怡。


    當此情景,方小琬不自禁有感而發道:“沒想到世間竟有如此令人心醉的世外桃源,日後若是能和有情人在此廝守終生,那該有多好。”想到美好處,癡癡笑了起來,一個不留意,瞥見葉馗,麵上莫名一紅,隨即板起臉道:“見到你這個觸黴頭的,真是再美的景色都給你折煞光了。”快走幾步,將葉馗甩在身後。


    葉馗雙眼一翻,沒有搭腔,心道:“還不知是誰晦氣纏身,自從遇到你,我就沒有一天順心順意過。”


    山洞內讓淤泥碎石堵了個嚴嚴實實,uu看書 .uuanh 原路返回是沒指望了。


    山穀三麵環山,隻有一個出口,可唯一的出路上怪石嶙峋,看似中間有路可通,不期進去之後,才發現岔道不知凡幾,簡直就是一座大型迷宮。若隻是些低矮的石碓,葉馗倒可以憑借輕身功夫從上越過,然而石林中的山石動輒數十丈高,且全是滑不溜秋、直上直下的陡壁,縱使他一身本事,亦無能為力。


    兩人在其中走了兩遭,一回遇到了死胡同,一回則直接繞回到了原點。


    方小琬道:“分開走吧,可以快一些。”葉馗道:“你別走丟了就行。”方小琬哼的一聲,道:“本姑娘武功是不如你,可要論才智,哼,不怕說大話,甩你幾條大街。不信打個賭試試?”葉馗道:“賭什麽?”


    方小琬道:“賭……”剛說了個賭字,隨即想到自己尚且沒明白這迷宮的關竅,若是輸了,可大大的不劃算,於是道:“賭你個大頭鬼,早點出去不好嗎?你走那邊,我走這邊。”伸手替葉馗指了個方向。


    葉馗搖搖頭,心道:“女人果真善變,一會兒一個主意。”


    兩人分道而行,葉馗往東,方小琬往西。岔口眾多,但也隻能一條一條的走。


    葉馗急著想要出去,因為他怕唐霞等人見不著他跟方小琬回去,胡亂走動,到時又要麻煩。約莫走了大半個時辰,眼前豁然變色,終於出了石林。左右一掃,沒見到方小琬蹤影。喊了幾聲,得不到任何回應,隻得以回身去找。


    走至半途,忽然聽到方小琬的呼救聲。葉馗心頭咯噔一下,當即加快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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