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到對崖,順著山道一路盤旋而行,在轉過一個山口後,乍見前方穀內炊煙嫋嫋,有一座小鎮盤布於此。


    在得知屠萬神的死訊之後,江蘿立誓要為其報仇,當下決定前往奔馬穀一探。奔馬穀地處贛鄱大地,在嶽陽還要往東,既然都是東行,便選擇與方小琬等作伴同行。至於葉馗,隻要不受拖累,他是無所謂的。


    進了酒樓,方才坐穩,便遙聞街頭有人擊盆吆喝。聲音逐步拉近,在疾切緊密的擊盆聲中,隻聽那聲音喊道:“趕浪頭嘍,趕浪頭嘍,快出來趕浪頭,光明正道大戰魔教餘孽,千人大亂鬥,好看的不得了唷,快出來看喔!”


    峨眉派眾人聽到“魔教”二字,無不全身一震。


    蘭嬸立即向唐霞請示道:“師叔,我們……”唐霞手一擺,意示暫別輕舉妄動,待認清形勢後再作下一步行動。


    酒樓內用飯的食客,好似全部失了聰,一點反應都沒有。


    那擊盆之人敲敲打打,興致甚高,一路走來,一路吆喝,來到酒樓門口,見樓內食客無動於衷,兀自閑聊用飯,急道:“還吃什麽飯呀,這麽精彩的打鬥千年難得一見,快出來開眼界。”


    “死瘌痢頭,又來胡吹了,老實說,到底有幾分真?不會又是像上回的‘天神地煞大決鬥’,結果隻是兩條野狗搶骨頭吃吧。”


    “不會,這次是貨真價實大場麵,童叟無欺真動作,好看死了,快出來吧。”


    “你每次都這麽說,有幾回是真的?”


    “就是,你倒是說說怎麽個好看法?”


    “這……這好看也得用眼睛看呀,用嘴哪說的出來。”


    “不說就算了,我們繼續喝酒。”


    那瘌痢頭見沒人響應他,很是氣餒,撇了撇嘴,頗為無奈道:“我說我說。”舉首遙望街頭激戰,忽地身子一顫,往後一蹦,動作甚是誇張,驚道:“啊呀,好險啊。剛才那大個子舞弄那啥,唰唰唰唰唰,好不威風;對麵那小個子也不賴,鐺鐺鐺鐺鐺,全還了回去;邊上另一個家夥,騰騰騰騰騰,一連使了好幾下那啥。哎喲喂,怎麽都那麽牛啊。不過那老頭子也不是吃素的,那個拳頭啊,那個腳啊,嘩嘩嘩嘩嘩,周圍人都被他嘩嘩到一邊去了,看來還是這老頭最厲害。”


    眾食客聽得入神,一時忘了手中箸、嘴中食。


    隻聽那瘌痢頭繼續侃侃道:“對麵有個小老頭很聰明,從懷中掏出了一堆那啥,丟丟丟丟丟,丟向了大老頭。大老頭的同伴也有那啥,啾啾啾啾啾,啾向了小老頭。兩人就這麽丟丟丟、啾啾啾。你丟丟,我啾啾,啾啾丟丟,丟丟啾啾,好不精彩啊。”


    聽到這裏,幾個食客坐不住了,拍案而起,叫道:“娘的爹爹額,這麽好看啊,怎麽不早說。”甩下筷子,湊熱鬧去了。


    峨眉派眾人卻是一頭霧水,疑問重重,想要找了人問問,可酒樓早已人去樓空,連廚子火工都丟鍋棄碗,興衝衝趕了出去。但見街上人潮湧動,根據人群奔趕的方向,打鬥的雙方好似往東邊去了。


    何人傑撓了撓頭,道:“這是搞什麽名堂啊?”方小琬道:“師父,我們也去瞧瞧吧?”唐霞道:“此鎮處處透著怪異,這熱鬧還是別去湊了。”


    話音方落,頭頂瓦片突然震動起來。


    唐霞低喝一聲:“屋頂有人!”心中暗道:“糟糕,這一連串異樣的舉動說不定是敵人的障眼手法,意在分散我等注意力,好將酒樓團團包圍,再一網打盡。”當下二話不說,提劍躍上了屋頂。剛喝了一聲“賊子”,卻發現眼前景象跟預想中的稍稍有些差異。


    不止是酒樓的屋頂,四麵八方的樓頂之上,身影綽綽,人們在屋頂間來回跳竄,目標齊指鎮東頭。底下街道上人就更多了,或三五成群,或攜家帶眷,一個個端著飯碗、提著酒壺、拎著點心、嗑著瓜子,全部都往東邊趕去。


    眼看屋頂眾人皆是不會丁點功夫的布衣百姓,唐霞長籲一口氣。遙望東邊,但見主街道兩旁的屋頂烏壓壓站滿了人,顯然激鬥拚殺的兩撥人馬就在那條街上。


    被眼前這陣勢所帶動,唐霞心頭也不禁搔癢起來,稍作斟酌後,一揮手道:“走,我們也看看去。”


    來到當事街道,街道兩頭已然被鎮上居民圍了個水泄不通,而四麵八方仍有附近村落的人源源不斷地湧來。


    峨眉眾弟子是越瞧越奇,往日鬧市中發生激鬥相殺,一般人都是躲之不及,以免遭到誤傷。此地的民眾卻是興高采烈蜂擁而上,搞的跟過大節趕鬧市似的。眾人心中一般的心思:“這算是什麽風俗傳統?”


    唐霞一幹人好不容易在屋頂上找著處空位,還沒站穩,就聽到底下有人喊道:“峨眉派的唐師姐……”七個字甫出,剩餘話語不待出口,即被橫來一棒從中打斷。


    方小琬道:“師父,你認識那個人嗎?”


    唐霞同樣納悶不已,聲音是出自一個青衣儒生,此人正與一名使狼牙棒的莽漢廝殺,背對著她,不見其麵,一時認不出來,隻覺得背影很是熟悉,。


    那儒生一個巧妙的騰挪,騰出些許空餘,道:“唐師姐,認不得我了嗎?”唐霞喜道:“原來是餘師兄,小心!”


    此儒生乃天山派現任掌門餘成忠,隻說了一句話,那莽漢撲殺回來,兩人再次陷入纏鬥。那莽漢攻勢淩厲,招招沉猛無倫。餘成忠不敢大意,一把劍使得風雨不透,或拒或擋,將莽漢的攻勢全部一一化解。


    餘成忠一邊應戰,一邊分心說道:“唐師姐,這些人乃魔教餘孽,在渝北行惡時,老天有眼,讓在下等撞個正著……”


    唐霞一聽魔教兩字,氣血就忍不住往上湧,拔出長劍就要下去助陣。驀地裏,眼角餘光掃過戰場中央,發現好幾張熟悉的麵孔。她初來觀戰,一時訝異於周遭來湊熱鬧的人眾,反而忽略了街道中央激鬥的兩方人員。這時乍見各人麵容,頓時怒火中燒。


    火辰教即唐霞等人口中的魔教,總共有八個人尚在苦苦支撐。八人之中唐霞隻認得三個,最中間那個身材高大、尨眉皓發的老頭兒便是火辰教七長老之一,素有外號“一刀斬”的武三公;在武三公左手邊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年漢子則是大梁堂堂主史磊;而在最外圍飄忽不定、左右遊鬥的瘦長漢子則是鶉尾堂堂主徐括。


    火辰教覆滅之前,除教主之外,底下有黑白尊者、七大長老,另外在全國各地還設有十二堂口。十一年前九陀峰一役,火辰教幾乎全軍覆沒,留守在九陀峰上的教眾無一生還。當初武三公跟另一名長老在外辦事,才躲過一劫。十二堂口因分置各地,其中六堂所受傷亡較小,之後在兩名長老統率下,遠走西域,韜光養晦,以待有朝一日東山再起。


    唐霞見武三公帶領了至少兩堂的教眾不遠萬裏南下而來,不必說,肯定是為了極為重要的事務。八人之中另外五人年紀稍小,唐霞並不認得。五人均隻有二三十多歲的模樣,可手腳功夫卻一點都不含糊,出招落式既狠又準。


    餘成忠這一邊,唐霞基本都認識,正與武三公放對的是泰山十傑排名第八的“溫涼劍”歐陽飛;與史磊過招的則是薑正龍的得意門生高百達;至於徐括對麵的三個麵孔,唐霞就更為熟悉了,近段日子已經照麵多次,分別是華正德、玉聖上人和安夫人。除此之外,還有當初在峨眉山山腳肆意殺人的狂風寨寨主丁老二和王家三夫人。


    歐陽飛領銜的一方共有三十餘人,此時正呈圍攻狀態。


    武三公八人無不需要以少對多。八人身上皆是負傷多處,臉上、衣衫上早已血汙不堪,全是憑著一股精神力在頑強支撐。


    歐陽飛這邊人數雖多,但是心不齊,像華正德幾個老油條見對方浴血拚殺,個個殺的雙眼通紅,哪還願意與其正麵相對,各自提著兵刃遊走在外圍,有便宜就撿,沒有就象征性地揮幾下兵刃,射幾枚暗器。


    是以歐陽飛一眾在人數占優、體力充沛、甚少負傷的有利條件下,依然攻之不下,隻是戰了個旗鼓相當。


    歐陽飛怎能不曉得華正德幾個心中打的小算盤,直給他氣得七竅生煙。可氣歸氣,卻什麽辦法都沒有,總不能反戈相向,打自己人吧。


    餘成忠見唐霞遲遲沒有動作,再次發聲道:“魔教邪佞,人人當奮起誅之,別忘了當年他們是如何殘殺我們同胞兄弟姐妹的。”言下之意是你準備袖手旁觀到何時。


    唐霞咬著牙關,一邊是作惡多端的魔教,一邊是有滅門之仇的仇家,兩邊都是那麽的麵目可憎,最後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狗咬狗,我誰也不幫。”


    華正德叫道:“姓唐的,你罵誰是狗?”方小琬道:“當然是叫的最響的那一個了。”


    峨嵋弟子哄然大笑,一旁湊熱鬧的圍觀群眾也被引得拊掌大笑,紛紛道:“你叫的最響,你是狗。”


    華正德一莊之主,何時讓人這般羞辱過,而且還是當著這許多人的麵,當時就氣得嘴角抽抽了起來。他篤定唐霞等人功力沒有複原,迅速向屋頂上掃了一眼,見葉馗不在,就欲上屋頂收拾方小琬,可又忌諱峨嵋派人多,向一旁的玉聖上人和安夫人道:“上人,安夫人,我們一道上去,一雪前恥。”


    方小琬繼續調笑道:“喲喲喲,狗急要跳牆嘍,大家快來瞧喔!”


    又是一陣大笑,就連平素不苟言笑的唐霞臉上也閃過一絲的笑意。方小琬作為小輩,公然羞辱一派之長,若在以往,她這個做師父的肯定要嗬斥製止,回去再加一頓責罰。可是經過上個月所發生的事後,她認定泰山派即是峨眉派滅頂之災的主謀,而華正德等作為泰山派的狗腿子,自然也脫不了幹係。因之此刻不但不反對,反而希望方小琬全力以赴、不要容情。


    華正德直給氣得吹胡子瞪眼。


    安夫人心係武三公懷中之物,無意另起枝節,道:“華莊主,眼前事緊要。”玉聖上人附和道:“就是,何必跟一個黃毛丫頭動氣呢!”


    餘成忠不知其中端倪,道:“唐師姐,你適才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唐霞道:“泰山派做的好事,你問他們去。”


    歐陽飛與高百達會合之後,已粗略了解了大概情況,當下朗聲道:“誤會,天大的誤會,隻是整件事情過於曲折繁複,一言難盡。待誅滅魔教餘孽之後,小弟定給師姐一個滿意的答複。望唐師姐拋除私嫌,以大局為重,共除妖孽。”


    唐霞哼了一聲,道:“漂亮話一個比一個說的好聽。”


    武三公縱聲大笑,道:“沒錯,有些卑鄙小人手腳功夫不行,隻能在嘴皮子上下功夫了。”說話間大刀揮掃,一名泰山派弟子攔腰被截,命喪刀下。


    歐陽飛不敢再分心,凝神以對。


    雙方你來我往,殺的難分難解。


    圍觀群眾看得是津津樂道,打到精彩處,鼓掌叫彩,遇到危險時分,也跟著倒吸冷氣,並不偏袒任何一方,似乎在他們眼中,隻是一場表演大戲。


    在問詢了一旁的看客之後,峨眉派弟子終於知曉了鎮民如此行為的動機。小鎮地處偏僻山區,與外界少有來往,一年四季平淡如水,娛樂活動甚少,而鎮上民眾和和睦睦,生活中連個吵架鬥嘴都不常見,是以見到外來人員相殺廝鬥無不好奇心大盛。


    歐陽飛與武三公初時亦是受驚不小,礙於戰局形勢,稍有分心就有命喪黃泉的危險,也就隨他們去了。


    戰至分際,鍾鼓絲竹聲起,眾人循聲望去,竟然連樂隊都來了。樂曲並非隨意而奏,隨著雙方打鬥的節奏,時而高亢,時而低沉,時而緊密,時而舒緩。峨眉派眾人當臨此境,恍惚中有一種身處戲樓的錯覺。


    此時,雙方已戰至白熱化,盡管多數圍觀群眾會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但不免總有些膽大如鬥之輩,傷亡時而有之。即使如此,仍澆不滅鄉民觀戰的熱情。


    人一多,各種奇葩就出現了。有些人一輩子沒拿過兵刃,此時此刻,卻儼然一副武林高手的架子。在峨嵋派對麵屋頂上就有兩個看客一直在解讀雙方的起招落式。


    隻見其中一人直搖頭道:“哎呀,他不該這樣打呀,他這麽一刺等於將自己的先機也給刺沒了,他應該後撤步橫掃。你看你看,對方立即就占上風了。”


    另一人搖手道:“不對不對,你講反了,這一刺刺的剛剛好,雖然表麵上看似失了先手,但他守住了立場。若照你說的後撤步橫掃,絕對的敗手啊,對麵隻要來招飛身下劈,十招內就能解決了戰鬥。”


    “怎麽可能是敗手呢?你飛身下劈,難道我不能反手斜刺嗎?”


    “我一刀都將你肩膀劈成兩半了,你還怎麽反手斜刺?”


    “我速度比你快,雖後發但先至,肯定比你先到,你隻有橫刀防守這一招可使,不然你身在空中,無處著力,無處可躲,我必勝。”


    兩人針對剛才那一招,辯得熱火朝天,而底下雙方早已打過了數十招。


    華正德初時見有人圍觀,還道是欣賞他等武功高強,心中相當的得意,忍不住全力施展拳腳,想在如此多人麵前好好出一把風頭。而後察知氣氛不對,這群人分明是來看戲消遣,自己堂堂一莊之主竟被當耍猴戲般看待,實在氣憤難平。隻是礙於自己身份,不好對手無寸鐵的平民出手,是以忍耐至此。


    此時聽得屋頂上兩個身無半分功夫之人對自己評頭論足,怒氣再也抑製不住,右手微揚,打出兩枚飛釘。


    他這一下揚手射釘的動作使的極其隱蔽,表麵上這兩枚飛釘是對敵之用,隻是射的稍稍偏了些。飛釘細小,速度快捷,絕多數人的注意力又都在武三公和歐陽飛身上,畢竟他倆才是場中的重頭戲,是以沒人發現他暗中發鏢。


    偏生不巧,這一幕讓江蘿瞧見了,她二十多年來首次出山,認得的人不多,華正德是為數不多的一個,是以對他的關注也相對密切一些。


    此前華正德一直懶散應對,這時候忽而鄭重其事應招對敵,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江蘿便多留了個心眼。果不其然,兩枚飛釘直直射向對麵屋頂的那兩個看客心口。


    她身上並沒攜帶暗器,情急之下,uu看書ww.kanshu.co 不及多想,右手在頭上一撩,發釵應手而出。


    隻聽得叮叮兩聲之後,那兩看客應聲倒地,一人抱著大腿,一人捂緊了肩頭,在屋頂上來回翻滾,不住號啕。


    華正德為了掩藏行跡,發釘之時隻使了三成力道,但足以穿嘴而過,可這麽一來,速度上就慢了半節。正因為如此,江蘿才能夠在丈量之間後發追至,雖沒徹底打下飛釘,堪堪蹭到了兩枚飛釘的尾部,不過足以改變飛釘的方向,保全了兩人的性命。


    華正德做賊心虛,明知這頭屋頂上有人壞他好事,卻不敢發聲對質,隻得用眼角餘光偷偷瞄了江蘿一眼。


    那兩名看客隻道是時運不濟,並沒往其他處多想,嚎了兩聲後,竟然又在那指三摘四起來。


    “你不行啊,剛才你若是往東邊一閃,就不會被打中了。”


    “我身材比你胖,目標巨大,被亂鏢擊中不足為奇。你瘦骨嶙峋,風一吹,身子搖擺兩下都能躲過去,卻還是中了彩,那就不合情理了。”


    “我雖瘦,但我虛,身子一虛,哪還有力氣騰挪閃避啊?倒是你身強力壯,沒避開實在說不過去。”


    “你虛,我就不虛了?大家都知道胖虛比瘦虛更虛。”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世上最虛者莫過於死人,你見過死人有胖子的嗎?即使死的時候是胖子,三年五載後哪個不是瘦成骨頭渣了,所以說瘦子虛。”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胡攪蠻纏個不停,誰也不服輸,好在兩人的家眷及時將二人拖拽了回去,否則照此下去,難免不保再遭到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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