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常新雙腿斷折,生命體征波動不定,別說下地走路,抬著都要一萬個小心。下了峨眉山後,唐霞雇了輛大車供他養傷歇息。


    一路無話,不一日到得宜賓。途中葉馗嫌那二十四個挑夫腳程太慢,耽誤行程,全給他打發走了。


    劉常新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昏睡中度過,虧著他們峨嵋派丹藥神效,在熬過了一開始的危險期後,性命暫時是保住了。神誌方麵,夢裏仍會時不時地大喊大叫,但相較在峨眉山上時,總體來說是好的多了。


    在城中用過午飯後,一幹人直奔碼頭,卻被告知連日大雨,長江沿岸洪水泛濫,一時半會開不了船。


    來路上雖然也有見到躲避水災的難民,但葉馗心想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不想問遍了全碼頭,非但無人敢接下這活,反被眾船家當作了瘋子。


    方小琬等心下無不嘀咕:“這麽大的水,還敢走水路,不翻船才怪,此人不瘋即傻。”隻是攝於其威,無人敢提出來。


    當夜在城中歇息了一晚,半夜時分因上遊一處堤壩決堤,早上醒來,大半個城浸泡在了泥水之中。好在隻沒至腳腕,否則可能要遊著出城了。


    眾人顧不上盥洗,就匆匆出城避水。南行數裏,地勢漸漲,腳下也逐漸幹燥起來。唐霞思忖著眼下隻有在附近山裏找一座市鎮暫且住下,等大水退了,再回來坐船。


    眾人攀上一座小丘後,順著山道,轉而東行。葉馗在前引領,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唐霞初時隻道他熟悉這一帶路況,任由他在前引導。如此行了五六裏路,眼見越走越偏,方知其中藏有古怪。


    唐霞向以正派中人自居,不想與這惡人有任何瓜葛,當下在方小琬耳邊低語了一句。


    方小琬聽了師父的話,立即趕上前,叫道:“姓葉的,你要帶我們去哪?”葉馗頭也不回道:“除了嶽陽樓,我還能帶你們去哪?”


    唐霞聞言大驚,瞧他的意思,是準備要走陸路。按理說,水路不通,走陸路似乎是理所應當,但蜀道難行,人盡皆知。世人口中的蜀道,通常隻是指長安至蜀地的山道,實則全國各地通往蜀地的道路,都可稱作蜀道。


    戰國時期,秦楚相爭,秦王劈山破石,開通蜀道。此後滅巴蜀,興水利,建糧倉。秦軍正是憑借巴蜀這塊肥沃的根據地,不斷蠶食楚國領土,最終得以統一六國。楚國相較於秦國而言,地理位置更具優勢,卻始終沒能拿下巴蜀兩地,也側麵反應了兩湖地區至巴蜀之間道路的嚴峻。


    唐霞倒不是擔心自己,雖說體內迷毒尚未除盡,但她們習武之人,底子較常人深厚,爬點山路還是綽綽有餘。她是擔心重傷在身的劉常新,山路顛簸,傷口更加難以愈合。當下峨眉眾弟子紛紛出言反對。


    葉馗被吵得煩了,一聲厲喝:“都給我閉嘴!”又道:“誰不樂意,到得前麵鎮上,自己去訂做一口棺材。”


    唐霞陰沉著臉,默不作聲,心道:“他刻意要走山路,其中必有詭怪。哼,狐狸尾巴終於要露出來了,眼下功力不全,鬥不過他,隻能從權,且看他在前路到底藏了哪些陰謀。”


    翻過幾個矮坡,迎來一座草棚,眾人停下來稍作歇息。


    葉馗登上一座小山岡視察前路,眼角無意一瞥,見魏雲下到河邊洗手,心想小丫頭不知輕重,大水滔滔,河岸又那麽陡,要是一個不慎,跌落水中,誰能救得?欲將她喝叱回來,卻不知她姓名,隻能嗬道:“給我回來。”


    此時兩人相距甚遠,魏雲又身在水邊,耳際波濤滾滾,縱然聽到了葉馗的喊聲,也沒上心,以為是在跟其他人說話。


    葉馗恨恨罵了一聲,就要下去揪她回來,不承想剛抬起腳,河岸那即傳來一聲尖叫,不是魏雲還能是誰。


    水邊爛泥濕滑,她腳下一滑,身子直往水裏頭栽。眼看就要跌入水中,說時遲那時快,一隻手冷不丁從後伸出,緊緊揪住了她的背心,卻是蘭嬸。


    魏雲左手抱住蘭嬸,右手連拍胸脯道:“好險,好險,嚇死我了。”


    山岡上,葉馗亦是長籲一口氣,回想適才魏雲若是摔入水中,讓大水卷了去,恐怕連屍首都沒個地去尋,如此一來,他的諾言便兌現不成。


    想到此處,不由得怒氣勃發。馳步下得山岡,直奔草棚,衝著唐霞一眾人道:“我不知道你們姓甚叫甚,我也不想記。從今天起,你們十二個人,分別對應十二個地支。”伸手向唐霞一指,道:“就從你開始,依次排列下去。”


    峨眉派眾人一聽之下,下巴都給驚掉了,先前劉常新一事得他相助,不管他有心無心,眾人對的他印象稍有好轉,這時聽他說出這般欺辱人格的話,無不忿忿,當然不答應。


    魏雲道:“葉大哥,我們又不是……不是豬場裏的豬仔,我們是有血有肉、有名有姓的。”她情急之下,前後矛盾都不知。


    葉馗心道:“豬仔難道沒血沒肉。”搖了搖頭,都懶得吐槽她。


    成炳豐道:“葉兄,袁師妹想說的是……”


    葉馗沉臉喝道:“給我閉嘴。”指著成炳豐六人道:“你們六個跟我沒有一丁點的關係,所以別來煩我,都給我滾遠了開去。”


    成炳豐遭他這麽一頓嗬斥,脾氣再好,也不免怒氣上湧,黑著個臉走到一邊。


    方小琬心中同樣不忿,自在峨眉山上遭葉馗死亡威脅之後,心裏一直憋著股氣,眼珠子轉了兩圈,有了主意,朗聲道:“我不知道你姓甚叫甚,我也不想記。這樣吧,就叫你豬頭好了。”


    唐霞等聽了,無不拍手讚好,對付這種蠻不講理的惡人,就應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不想葉馗毫無反應,隻淡淡地回了句:“隨便你們嘍,反正我沒意見。”


    這個回答,大出峨嵋派眾人意料之外,紛紛咋舌不已。


    方小琬道:“我才不信。”葉馗道:“你不信什麽?”方小琬道:“倘若我們粗口罵你,我不信你不會私下報複。”


    葉馗冷哼一聲,滿臉的不屑,道:“你們算什麽東西?我會在乎從你們嘴裏出來的一詞一句?”


    峨眉眾人聽他這般傲慢無禮,皆是怒火中燒。


    方小琬忍著怒氣,朗聲道:“好,這大話是你自己說的,從今天起我就叫你……嗯……”心下籌思:“該叫他什麽好呢,越難聽越好,就從沒見過這麽囂張的人,看他平素冷冰冰的麵無表情,跟死人一般,對了,就是這個。”當下說道:“死人臉,從今往後我就叫你死人臉,怎麽樣?”


    蘭嬸上來勸道:“方師妹,這個未免也……不太好吧。”餘賽男道:“蘭嬸,你太心軟了,他沒把我們當人看,我們又何必好言好語對他,我覺得死人臉蠻合適他的。”


    蘭嬸見眾人一水的怒氣填膺,也不好再說什麽。


    不想葉馗努了努嘴,滿不在乎道:“死人臉就死人臉,你們叫著順口就行。”頓了一頓,又道:“說實話,還蠻入耳的。”


    方小琬本意是要膈應膈應他,不想被他輕描淡寫一拂而過,一時啞口無言,不知他是口是心非抑或是當真不在乎。跟他相處了幾日,知道此人反複無常,性情怪異,說不準還真是出自肺腑。


    眾人麵麵相覷,一時不知再說什麽。


    餘賽男道:“你無所謂旁人怎麽稱呼你,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們有頭有臉,不像你。”言下之意就是罵葉馗不要臉。


    葉馗也不以為忤,正要回應,忽然聽到前路傳來吆喝聲,原來是挑貨擔賣早點的小販。當下二話不說,徑直前去,片刻後提了一隻竹籃回來,遞給蘭嬸,道:“每人一樣。”


    蘭嬸見竹籃中擺滿了早點,吃驚不小。這一路走來,打尖投宿,全由她與何人傑張羅,還從未見葉馗像今天這般殷勤,不禁暗自尋思道:“嗯,定是他覺得適才言語失當,他為人清高,開不了口道歉,便借這一竹籃早點來作賠禮。”


    峨眉派餘人亦是納悶至極,不明白葉馗何以會突然之間向她們示好。不過納悶歸納悶,見有熱乎乎的早點吃,幾個禁不住誘惑的饞嘴立時圍了上來。早上從城裏出來時走的匆忙,皆沒準備幹糧。


    餘賽男拉過蘭嬸,壓低了聲音道:“那家夥居心叵測,小心裏麵有毒。”取出銀針,一一試過。


    葉馗坐在樹下,見了她們這副模樣,翻了個白眼,心道:“一群疑神疑鬼的蠢婆娘。”


    銀針沒有變色,事實上,葉馗要她們性命,不過是反掌之易,何必偷偷摸摸多此一舉。蘭嬸將竹籃遞至唐霞麵前,由她率先挑選。


    唐霞板著個麵孔,她本想奪過來一把扔河裏的,可那小販已經走遠,而魏雲幾個小年輕都是一頓不吃心慌慌的類型,心裏尋思著不值得為這點小事發脾氣,擺擺手道:“你們分了吧。”


    魏雲拍手叫好,何人傑也嘻嘻哈哈湊了過來,搓手撓耳道:“我看看都有些什麽?”


    他手剛伸出,隻聽葉馗冷冷說道:“你們六個要是敢動一下嘴,看我不把你們舌頭割下來。”他所指的六人自然是劉常新、成炳豐、何人傑六人了。他隻答允將唐霞十二人送至嶽陽樓,劉常新六人的去留死活他全不關心。


    蘭嬸眉頭微皺,心想葉馗這麽大個人未免太過小器。


    何人傑見葉馗麵色嚴肅,不像說笑,心下固然是忿忿不平,卻也不敢觸怒葉馗,自己找了台階道:“我都這麽胖了,是該少吃一點了。”悻悻回到原位。


    成炳豐看不過去,怒哼一聲,道:“簡直是欺人太甚,不就幾個餿饅頭,道爺我還不稀罕。何師弟,走,咱們也去買。”拉了何人傑一塊去了。


    竹籃中不多不少共十二份早點,且各不相同,有燒麥、油條、餡餅、茶葉蛋、生煎包、小籠包、八寶粥、餛飩、糯米團、銅鼓餅、麻團和南瓜餅。


    葉馗見她們十二人除唐霞之外,人手一份,悠悠說道:“看清楚自己手上拿的是哪一樣,以後你們就是這個名兒了。”他怎麽可能會道歉,純粹是因為地支作為名字叫起來不太方便,一來容易跟其他字混淆,二來在武學典籍中,地支屬於常用詞匯,他不想以後一見到地支就聯想起一幫子峨眉派的人。


    眾人聞言,先是呆了一呆,跟著麵麵相望了好一會兒,才醒覺過來,登時大呼上當。


    魏雲正埋頭吃得津津有味,忽然聽到周邊大鬧,uu看書uknshu.co鼓著個嘴巴問道:“怎麽啦?怎麽啦?有毒啊?”方小琬瞧了眼她手中的早點,道:“魏師妹,你以後就叫生煎包啦。”


    魏雲依舊是一頭霧水,道:“啊,我怎麽會是生煎包啊?”餘賽男頓足道:“他讓我們每人選一樣早點,就是把早點當作我們以後的名字。”


    魏雲“啊”的一聲,好不容易反應過來,氣鼓鼓地走到葉馗跟前,道:“你好壞呀,用好吃的來誘騙我們,我才不做生煎包。”


    葉馗抬起頭來,橫眼一瞪,隻將魏雲嚇得寒毛卓豎,心氣霎時泄了,低聲道:“生煎包就生煎包嘍。”說完,不忘往嘴裏再添上一個。


    另外十一人可不像魏雲這般容易妥協,有謾罵不休的,有憤然抗議的,總之就是堅決不從。


    葉馗道:“我管你們服不服,啟程上路。”最後四字語氣強硬,不容置辯。


    方小琬心中尤為不服,但轉念一想,姓葉的若用早點來稱呼自己,不去理會他便是了,還能把她怎地。剛打定主意,轉眼忽見魏雲正一臉怪笑地盯著自己,遂問:“幹嘛一副賊兮兮的模樣?”


    魏雲嘻嘻一笑,挽過了方小琬的胳膊,道:“師姐,從今往後,我們就是包子姐妹了。我是生煎包,師姐是小籠包,都是包子。”說完,自顧自格格傻笑了起來。


    方小琬無奈搖了搖頭,在那嬰兒肥的圓圓臉蛋上輕輕捏了一把,道:“這有什麽好笑的?”轉而恨恨道:“那個死人臉實在可惡,仗恃著自己武功高便淩弱暴寡,有機會一定要好好教訓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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