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迷藥發作以來,方翎便一直運功逼毒,不想這酥筋虛風散不同於一般迷藥,幾番催動內力,卻隻覺丹田內空空如也,真氣尚未凝聚即已散去。且幸鳳尾田七丸對症萬毒,盡管隻消去了酥筋虛風散兩層左右的藥性,但也意味著能夠恢複兩層功力。


    方翎深知今日一旦被擒,泰山派勢必會利用她們來脅迫董至宗交出峨眉派掌門之位,念及此處,心中已有了決定:“今日即使拚掉了性命,也決不能置掌門師弟於此兩難境界。”與唐霞對望了一眼,師姐妹朝夕相處數十年,一個眼神就夠了。


    蒙麵人剛走上前,方唐二人潛提內元,倏然躍起,拂塵長劍同時掃出。兩名蒙麵人一個小腿骨斷折,一個大腿中劍,哇哇大叫著連滾帶爬退了回去。受迷藥影戲,兩人躍起之時身子均晃了一晃,拿樁之後這才站定。


    方翎縱聲喊道:“峨眉派弟子聽命,淨世青蓮陣。”


    隻見峨眉弟子或單劍拄地,或相互扶持,一個個地都站了起來。


    公孫南初見方翎和唐霞原地躍起,背心一寒,隻道是迷藥失效,或峨嵋派解藥靈驗萬分,心中一慌,差點奪門而去。真刀真槍,他可不是二人的對手。待見兩人出手遲滯,站立不穩,適才流泄的膽氣登時又流轉了回來。


    這時,再看到峨眉弟子神態迷糊,腳下踉蹌,一個個病怏怏的自顧不暇,卻兀自要排什麽蓮花陣法,忍不住譏嘲道:“別硬撐了,徒增皮肉之苦。”


    唐霞虛劈一劍,叫道:“廢話少說。”


    公孫南臉色一沉,道:“一群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臭婆娘。”亮出虎頭刀,左手一揮:“兄弟們,給我上。”


    蒙麵人聽到號令,各挺兵刃,席卷而上。在人數上,雙方差距並不算大,可以說是勢均力敵。如果論真實功力,峨眉弟子肯定要高出一大籌,隻是苦於眼下內力才恢複了一二層,且頭腦始終昏沉沉的,走兩步路都費勁。


    淨世青蓮陣講究配合無間,各展己長,各護他短。可此時功力淺者明顯跟不上功力長者,一環錯,環環錯,一時之間劍陣內混亂無序,毫無章法。


    過不多時,但聽得峨眉女弟子慘呼連連,接連掛彩。方翎和唐霞的功力雖說較後輩弟子深厚許多,但在傷了三四名蒙麵人之後,亦是氣喘如牛。


    方翎見眾弟子各自為戰,陣型已然崩塌,暗自憂心:“如此鬥將下去必定一敗塗地。”


    正統淨世青蓮陣是由十六人組成,多了臃腫,少了單薄,其中每四人一小組,每組中又各自含了對應的五行陣法,陣中有陣,玄妙莫測。比之當日方小琬四人所擺的簡化陣法,不知精妙了多少倍。


    峨嵋派曾用此套陣法退過多位強敵。十一年前,十八路英豪齊集九陀峰,卻被火辰教利用地形優勢,反客為主。在群雄屢攻不下、心生退意之時,正是峨嵋派以淨世青蓮陣作為尖兵,才破開了火辰教的鐵血防線。後來若不是火辰教白尊者施展同歸於盡的至上絕招,峨眉派也不至於中衰成今天這個模樣。


    淨世青蓮陣的步法由伏羲六十四卦演化而來,有六十四方位,因變化繁複,是以必須身法輕靈才能盡顯其妙。眼下各人受迷藥所製,腳步遲鈍,這六十四卦方位步法反而成了累贅。


    方翎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問題所在,當機立斷,叫道:“八人一小組,省去五行變化,步法簡化至八卦。”


    步法簡化之後,果然從容了許多。手上招式依舊滯慢無力,但八人合一,互相照應,一人力盡,第二人隨即跟招連上,綿綿不斷。


    這時的淨世青蓮陣,靈動飄逸盡失,就如一個笨拙無比的巨人,搖搖晃晃,感覺時刻都能倒下。


    公孫南見峨眉弟子變陣後反而更加遲鈍,嗤笑一聲,甚為不屑。然而他不知大巧若拙,在他眼中毫不顯眼、難引注目的劍招,經過默契無間的配合,竟自能組成精妙無比的劍法。


    公孫南久攻無果,反見峨眉弟子手上腳下愈加嫻熟,局勢開始扭轉。


    再戰數合,蒙麵人哀嚎連連,不住敗退,戰場也逐漸從倉內移至到了倉外。此時方翎一組又轉到了蓮花位置,但見她劍勢飄忽,攻隙擊弱。蓮葉位置的唐霞六人連續佯攻後突然一個實招,劈向公孫南。


    公孫南忽見勁招殺來,驚懼之下,全力招架才勉強擋下這一招。方翎看準機會,拂塵反手甩出。公孫南躲閃不及,喀喇喇一聲,胸前兩根肋骨斷折,身子向後摔了兩個跟鬥才停下來。斷裂的肋骨,痛得他齜牙咧嘴,當下也顧不得麵子不麵子,連滾帶爬逃出了劍陣的攻擊範圍。


    近半百個蒙麵人此時隻剩六人,六人見公孫南都受了重傷,哪有心思再鬥,扶了公孫南就準備溜。


    宋義喝道:“公孫南,你給我捎一句話回去。”他不是峨眉派弟子,不曉陣法變化,因此融不進淨世青蓮陣內,隻能在牆角獨鬥蒙麵人,且幸峨眉弟子吸引了大多數對手,讓他能夠捉對廝殺,才沒敗下陣來。


    公孫南擺了擺手,示意左右蒙麵人停下來,且看宋義說什麽話。他深知峨眉弟子之所以能夠取勝,全靠陣法護持,隻要酥筋虛風散藥性未除,功力未複,那就追不上他們。


    扶著公孫南的蒙麵人叫道:“有屁快放。”


    宋義不急不緩從峨眉弟子中走出,說道:“你回去轉告薑正龍,就說我宋義……”說到“宋義”二字時他正好來到方翎身側,毫無征兆,手掌猛然翻起,砰的一聲,正中方翎背心。


    這一下變故突如其來,方翎毫無戒備,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湧而出,身子一軟,登時委頓在地。別說她此時功力隻剩二層,就算一分未失,也抵不住這猝不及防的猛烈一擊。


    峨眉弟子無不聳然變色,誰也沒料到宋義竟會反戈偷襲,一刹那間,全都怔在了原地。過了須臾,不知誰率先一聲哀號,眾人才紛紛搶上。


    唐霞就在方翎身旁,她反應最快,一聲怒嘯,長劍直直地刺了出去。刺到一半,才發覺宋義人早不在了。再回頭,隻見宋義一手扶著腰、腳步趔趄著向公孫南逃去,看他樣子,似乎受了重傷。


    公孫南見了,立即命蒙麵人上前攙扶。


    原來適才宋義從背後突施襲擊,掌風淩厲至極,掌未至,聲先到。方翎聽到風聲,左手本能反應往後一擋。這一掌軟綿綿、慢騰騰,著實微不足道。正常情況下,宋義可擋可拆亦可閃,對應招數不知凡幾。


    要怪隻能怪宋義自己過於托大,輕慢了對手,一招得逞,忘乎所以,隻道方翎必死無疑,哪還會有還手之力,當即向左搶上一步,襲擊唐霞。他心中盤算著隻要除去方唐二人,剩下的峨眉派弟子便不足為懼。那個時候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唐霞身上,壓根就沒見著方翎垂死掙紮的一招。刹那間,他隻感覺腰間一麻,隨即一陣劇痛,差點暈厥過去。方翎這一下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他的帶脈穴之上。


    人體身上經絡縱橫,其中經脈又分正經與奇經。正經十二條合稱十二經脈,奇經八條合稱奇經八脈,而帶脈穴便是奇經中的帶脈與正經中的足少陽經二經交會腧穴,自然舉足輕重。


    按照常理,方翎受此重擊,性命都已難保,條件反射甩出的左手,當真是勁力全無,即使歪打正著,點到了身上要害,亦是不濟於事,宋義不設防也有他的道理。


    隻能怪宋義心太狠,這全力打出的一掌內力十足。這股猛烈的內力衝入方翎體內後傷筋斷骨,勢如破竹。在方翎左手撞到宋義帶脈穴上時,這股內力不早不晚正好衝到指尖中衝穴的位置。這一下被動的借力打力,可真算是誤碰誤撞。相反,對於宋義來說,這一行為頗有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意味。


    峨眉弟子到這時方才省悟原來這一切全是宋義這奸佞小人所設的局,從那天竹林埋伏,到今夜偷襲,想必全是他的詭計。


    事實也正是如此,他混入峨嵋派隊伍之後,經過幾日的觀察,發現峨眉弟子對外來飲食格外防範,夜裏也有人輪流值守,幾天下來,都沒找著合適機會下手。他想拖得越久,越容易出岔子,沒有機會,就製造機會。於是夥同公孫南裏應外合,製造了個黑店的假象。天氣悶熱,他料定眾人中途定會找水解渴,遂派公孫南在糧倉後的荒井中下足了蒙漢藥。


    一切皆朝著他所計劃的那樣發展,可到了最後一著,還是出了岔子,差點將自己一條老命都搭了進去。


    餘賽男等越想越是氣憤,牙齒咬得咯咯直響,提起長劍哇哇大叫殺向宋義。六個蒙麵人見狀,架著公孫南和宋義,拔腿就跑。即便對方有兩個傷員,唐霞一幹人竟還是追逐不上,一口氣追出十餘丈,就已經氣息不接,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方小琬哭著扶起方翎,忙給她喂服療傷丹藥,跟著掌貼後背,準備輸送真氣。不想方翎突然間身子一挺,又連著噴了幾口鮮血,跟著就不省人事了。


    方小琬六神無主,向唐霞求救道:“師父,姑姑她……”一時悲慟,泣不成聲。


    唐霞追不上宋義,正自惱怒欲狂,回頭見方翎命在頃刻,一頓足,當即飛奔回來,叫道:“師姐,要挺住。”伸手探其鼻息,氣若遊絲,已是風中之燭,隨時都有熄滅的危險。


    她當即盤腿坐下,左手按在方翎背心靈台穴上,右手按在氣海俞穴上,鼓動內力輸入其體內。


    其餘弟子見狀,一字排開,依次坐下,雙掌前推,按在對應的兩處穴道之上,行氣輸功。如此掌連背,背接掌,雖說眾人內力皆是所剩無幾,但合為一處仍相當可觀。


    公孫南並沒有就此離去,忍著疼痛,遠遠觀望。見方翎受此重擊,竟自不死,尚留了一口氣。心想若是讓她捱過了這一段危險期,那麽此次行動可以說是無功而返,回去後準難交差。念及於此,低聲向蒙麵人道:“趁她們給老道姑療傷,攻其不備,上去收拾了她們。”


    六個蒙麵人麵麵相望,遲疑不決。


    公孫南早前在陳有鹿麵前已經將大話誇下,今日若不帶點功績回去,前途未卜,見手下六人彷徨不前,當下斥道:“機不可失,你們還在等什麽?”


    老大都發話了,六人心中再不樂意,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但見六人屈身彎腰,一步一步往前蹭,看他們的樣子,像極了六隻偷偷摸摸的小耗子,走兩步,就要停下來瞧上一眼。


    此間一片平坦,視野開闊,六人再藏頭露尾,亦是枉然。進到三丈左右時,後方十幾個峨眉弟子倏得站起,組成劍陣,擋在方翎身前。六人見識過淨世青蓮陣的厲害,哪敢再上前挑戰,一個哆嗦,往後退了十幾步。


    宋義坐在遠端盤腿運功療傷,叫道:“峨眉派的弟子聽著,隻要歸順泰山派,我可以用性命擔保,決不傷你們一根汗毛。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順天應命才是明智之舉,逆天而行隻會自取滅亡。”


    一番話下來,招來的隻有峨眉派弟子一通大罵。他低聲回罵了兩句後,深提一口氣,繼續說道:“方師姐,宋某本無意傷你,隻不過上頭有令,決不能讓你們抵達嶽陽樓,宋某不過是奉命辦事,迫不得已才為之。造成而今情狀,實非我之所願。”


    峨眉弟子哪聽他辯解,又是一輪唾罵。


    餘賽男前日留下的傷口尚未痊愈,方才鏖戰又添了兩處新傷,但見她拖著傷軀走到前頭,縱聲道:“宋義小人,你給我聽著,峨眉派明淨散人座下弟子餘賽男,今日在此對天發誓,隻要我有一口氣在,天涯海角,無論你躲到哪裏,我也一定要手刃了你這個奸賊。”


    公孫南尖著嗓門叫道:“好狂妄的牛鼻子,哎喲,疼死我叻……”胸口吃痛,哼哼唧唧了好一會兒後,u看書.uukansu轉向宋義道:“宋大俠,方才你是怎地受傷的?”


    宋義連翻白眼,罵道:“你這廢物還有臉來問我?連群四肢癱瘓的廢人都料理不了,要你有何用?讓你把整包酥筋虛風散都倒入井裏,居然跟我談什麽克勤於邦、克儉於家,勤儉節約是美德。我節約你個奶奶。”抄起一塊石頭就往公孫南身上招呼,不想扯動傷處,痛得他齜牙咧嘴、狂吸冷氣。


    公孫南武功不及他,心中不服,卻也不敢頂嘴,小聲嘟囔道:“也好意思說我?你自個兒不也給弄殘了?”


    宋義喝道:“你說什麽?”


    公孫南當然不敢重述原話,向駐足不前的六個手下叫道:“喂,你們六個吃屎的家夥,還在等什麽,趕緊上啊。”他一句剛罵完,就聽到宋義劈頭蓋臉罵了過來:“公孫南你個蠢材,他們死了,誰抬我們回去?”


    公孫南倏然省悟,叫道:“別上了,別上了,既然討不著便宜,就此撤了吧。”


    這一趟功虧一簣,宋義心中是氣沮與憤懣交加,他處心積慮才籌劃出這麽個周密嚴謹的計劃,本想著擄獲了方翎一幹人後,不怕董至宗不讓出峨眉派掌教職位。到時天下一統,計功行賞,自然少不了他的份。不意最後功敗垂成,自己還因此受了重傷。他越想越來氣,若不是有傷在身,真想上去痛扁公孫南一頓,心道:“也不知薑盟主怎麽想的,招兵買馬總得先看看質量呀,不能什麽腳色都往兜裏撈。這下好了,回到成都不知該如何跟陳有鹿交待。”想到這,不禁又狠狠瞪了公孫南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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