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時分,曲文魁聽到了開門聲,接著又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是都田有回來了。


    曲文魁精神為之一震,瞌睡蟲頓時無影無蹤了。曲文魁爬了起來,剛想到外麵去找都田有,就見都田有又急匆匆地離開了家,他的女人緊接著跟了出去。


    曲文魁正在猶豫要不要出去追上都田有,問問他同土匪見麵的情況,就聽見外麵傳來了幾個女人低低的哭泣聲,接著聽到了男人們的嗬斥聲。曲文魁急忙下了炕,到了院子。


    曲文魁隔著門聽到都田有在說:“弟妹子,曲老板的錢如果不能要回來,威海十多萬百姓就得餓死。如果我們現在不出手救曲老板,我們的罪過可就大了。”


    有女人說道:“錢是土匪搶的,又不是你們搶的,犯得著你們這樣去救他們嗎?”


    “就是,錢是曲老板丟的,大馬猴搶的,有罪過也是曲老板和大馬猴有罪過,和你們有什麽關係?”曲文魁聽出來了,這是都田有的女人的聲音。


    “大家都知道我和大馬猴有交情,如果錢要不回來,我怎麽撇得清自己?難道你們讓我背個不清不白的名聲嗎?”


    “你命都丟了,還要什麽名聲呀?”都田有的女人哭了起來。


    “老婆,當初娶你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當年我們五個人在一起幹了對不起曲老板他爸的事情,早晚有一天我要贖罪。當初你也答應過我,絕不阻攔。現在曲老板有難了,我救了他也給自己贖了罪,一舉兩得,有什麽不好?”


    “田有,你這一去,明明就是送死,你死了我也不活了。”都田有的女人哭得更厲害了。


    曲文魁聽了外麵男人女人們的對話,心中頓時如波濤般起伏,腦子嗡嗡作響。自己一直奇怪都田有白天看到自己的時候極不自然,原來竟然是因為這個。


    曲文魁奮力把門推開,走了出去。外麵的人都愣住了。


    隻見外麵五個男人人手一把長槍,五個女人圍在一起哭哭啼啼。


    曲文魁一步一挪地向他們走去,都田有瞠口結舌,結結巴巴地說道:“曲老板,你都知道了?”


    曲文魁沒有回答都田有的話,隻是反問:“都大成是你們什麽人?”


    “都大成是我們的大哥。我們六個是一個村一起長大的兄弟。”都田有遲疑著低聲言道。


    “十四年前,都大成為了救我,負了重傷,死在了都家莊。如今,我不想你們再為了救我去送死了。”曲文魁滿臉愴然,懇切地說道:“你們能不能把實情告訴我,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問題?”


    “兄弟……”都田有哽咽了,“兄弟,我們是沒法子呀。我上山向大馬猴討要被搶的錢,大馬猴先是說什麽也不給,要的急了,說是隻要我們兄弟上山入了綹子,就可以把錢一分不少地還給你們。我們兄弟發過誓,今生今世決不當土匪。實在沒法了,我們決定今天晚上上山偷襲,把錢搶回來。”


    曲文魁聽了都田有的話,心緊到了一起,“你們有沒有考慮過,就算你們得手了,土匪以後會繞過你們嗎?如果不得手,你們還有活路嗎?”


    “兄弟,我們五個合計過了。如果能用我們五個人的命換十多萬鄉親的命,就算死了我們也值了。就算錢搶不回來,我們也要用死自證清白。”


    此時,一股浩然之氣在胸中湧動,曲文魁高聲說道:“諸位大哥,我信得過你們。既然我們不怕死,我們就沒有必要用死來證明我們自己。雖然我們遇到了困難,可隻要我們齊心協力,我相信我們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都田有慷慨言道:“曲兄弟,我們都聽你的,你說怎麽辦我等就怎麽辦。”


    曲文魁用堅定的目光看向眾人,“諸位兄弟,我想重新上山,和大馬猴談判。”


    在重巒疊嶂的黑虎山上,有一山峰突兀而起,山峰上有一個山洞叫黑虎洞,相傳是老虎的藏身地。這個洞的入口連著一條陡峭的上山路,洞的背麵是陡峭的懸崖。洞裏寬寬敞敞,輕鬆容納數百人。大馬猴就依托這個地方,嘯聚山林,逐漸成了當地最有名的土匪。


    第二天,曲文魁在都田有的陪同下上了黑虎山。


    臨行前,曲文魁把眾人聚在了一起。


    曲文魁說:錢被搶以後他觀察過了,黑虎山是個三麵都是懸崖的山崮。雖然易守難攻,可是那裏有一個致命的缺陷,就是周邊山高林密,最怕火攻;隻要火起,黑虎山就變成了一個大烤爐,山上的人隻剩被燒的份兒。即便藏在洞裏僥幸不死,周邊的日本人也會順著火勢找到這裏,把他們一舉殲滅。


    曲文魁說:此去上山談判,禍福難料,如果自己和都田有能活著回來,錢沒要回來,自己就帶著購糧隊放火,與土匪做最後一搏。如果自己和都田有都死在了山上,就由二牛負責領著眾人放火,爭取在火起以後、日本人到來以前衝到山上把錢搶出來。


    曲文魁和都田有上山以前,二牛趁著天黑領著眾人抱著火油罐潛伏到了黑虎山山腳下埋伏了起來。


    布置妥當後,曲文魁和都田有一起到了山上。


    有了二牛在後麵支撐,曲文魁和都田有的底氣壯了許多。經過一天的生死較量,大馬猴同意退一半的錢給曲文魁,同時不再強行要求都姓兄弟上山加入綹子幫。


    曲文魁和都田有有驚無險地回到了都田有家。當天,曲文魁開始拿著錢收購糧食,雇運糧的馬車。等全部準備齊全,已是半個月後了。


    這天早晨,天剛蒙蒙亮,星星帶著倦意還沒有退去,運糧的車隊便聚集在村頭等待出發。


    錢少了一半,收到的糧食也少了一半,可是總能解些燃眉之急。曲文魁想著等回去後再籌措些錢重新回來買,用自己的錢把虧空補上去。


    都老板、孫老板、米老板等諸位購糧隊的成員也都穿戴整齊,肅立在大車旁,等著曲文魁一聲令下,便可出發。


    昨天晚上,都姓五兄弟忙自己的事情去了,說好了今天早晨在門口碰麵,屆時他們一起來送曲文魁。眼看就要過了時辰,可是都姓五兄弟還沒有出現,曲文魁等得有些心急了,不時地往遠處張望。


    遠處,一團模糊的人影漸行漸近,車輪聲、馬蹄聲、嘶鳴聲混合在一起漸漸清晰。曲文魁看清了,都田有領著一個運糧車隊過來了。


    曲文魁迎了上去。都田有雙手抱拳,朗聲說道:“曲兄弟,運糧車隊全部集齊,可以出發了。你隻要一聲令下,我們兄弟聽憑你使喚。”


    還沒等曲文魁說話,遠處又傳來了大車隆隆的響聲。曲文魁望去,隻見幾個女人和青年以及孩子坐在拉著雜物的大車上過來了。


    都田有說:“曲兄弟,我們把房子、地都賣了,這裏再也不是我們的家了。我們要跟著你回去,你可千萬不要我們。”


    曲文魁眼睛濕潤了。曲文魁明白了,都田有他們為了籌集購糧款,賣掉了所有資產,總算把所需的糧食籌集齊了。曲文魁還能說什麽呢?曲文魁覺得說什麽都蒼白無力。


    曲文魁跳上了馬車,氣沉丹田,運了運氣,然後把全身的力氣聚集到了手腕上,淩空揮動了鞭子;鞭子劃破了黎命的天空,發出了震耳的脆響。曲文魁高喊一聲“回家啦”,車便在馬的嘶鳴中隆隆向前。


    前方,天色越來越明亮,眾人的心也隨著越來越亮堂。是啊,經曆了這麽多天的曲曲折折,總算沒有辜負眾鄉親的期待,怎能不高興呢?然而,眾人沒有想到,更大的波折還在後麵。隻是曲文魁吸取了一開始的教訓,做了相應的安排。


    來的路上,曲文魁就注意到,日本人在碼頭上設有檢查站,一方麵檢查違禁品,另一方麵為了便利征收稅費。曲文魁預料日本人會在這裏找麻煩,碼頭上糧霸也可能找麻煩,便讓二牛脫離運糧隊,拿著駱特的信先行一步。曲文魁與二牛約定,一旦車隊遇到麻煩,二牛就到英國領事館求救,務必保證糧食安全。


    曲文魁想把都田有他們持有的五支槍帶到船上,以便對付海匪。為了避開路上日本人的檢查,曲文魁讓都田有他們半路帶著槍離開車隊,走小路到達碼頭附近,等糧食運到船上後,再潛水帶著槍上船。


    為了保證人員安全,曲文魁安排都田有他們的家屬走在前麵,等他們安全過了關卡,曲文魁指揮車隊往檢查站走去。


    中午時分,曲文魁的運糧車隊到達檢查站。果然不出曲文魁的預料,日本人以糧食來源可疑為由,把運糧車和所有的人員全部都扣留了下來。


    檢查站的一個憲兵走進電話亭嘰哩哇啦打了一通電話。過了一會兒,一個軍官坐著車到了現場,對曲文魁他們就地進行了審訊。


    曲文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日本軍官,uu看書. 可是日本軍官仍以不相信的態度對待他們,審了又審。最後,見實在審不出什麽了,便以事前沒有經過批準為由,開出了巨額罰單。


    曲文魁交不出錢,日本軍官一聲令下,把他們全都帶到了旅順監獄關了起來。


    在威海衛的時候,曲文魁就知道旅順有一座俄國人建造的監獄麵積巨大,日本人占領了旅順後,這座監獄更是令人聞之色變。眾人都說,進了這座監獄,即便不死也得殘廢。


    二牛遠遠地看著曲文魁遭了難,急速跑向了英國領事館。


    英國領事看了駱特的信,當場拿起電話同日方進行交涉。反複交涉之後,領事告訴二牛,日本人已經同意放車隊過關,不過仍然需要交納罰款。如果眼下交不起錢,可以用部分糧食頂替;如果不願意用糧食頂替,可以把負責人留下來做人質,過些日子拿錢來贖。


    二牛毫不猶豫地說:“領事先生,請您告訴日本人,我願意留下做人質。”


    領事盯著二牛看了一會兒,歎了口氣,然後拿起了電話重新同日本人交涉。電話打完了,領事寫了封信,讓二牛拿著到旅順監獄把曲文魁他們換出來。


    等曲文魁到達碼頭的時候,英國領事已經派人等在檢查站,看著曲文魁他們過了關,又協助他們避開了糧頭的糾纏,把糧食裝到了在碼頭停泊已久的船上。


    船啟動後走了不遠,都田有他們悄無聲息地帶著槍遊了過來。


    靠著都田有他們持槍保護,運糧船躲過了海匪的攔截。兩天兩夜後,船總算到了威海衛租界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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