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有了夏明月,曲文魁照顧母親輕鬆了很多,眼看著母親身體日漸好轉,曲文魁想繼續告狀,替父申冤。


    黃氏說:“你爸的案子拖了這麽長的時間,一點頭緒也沒有,娘心裏急,隻是這身子沒有好利索,沒法上路。娘的打算是等你爹從外地回來,由你爹陪著你一起去。”


    曲文魁仍然堅持己見,說自己跟娘走了三個地方,已經學會告狀了。


    黃氏有些擔心,問曲文魁準備怎麽告,曲文魁憤憤不平地說“我想到登州府告文登縣令陳大人不分青紅皂白打我娘”。


    黃氏聽了連連搖頭說“不可”。黃氏告訴曲文魁:官府有規定,民告官要滾釘板。滾過釘板不死也得殘了,不能去冒這個險。


    曲文魁問娘:“可不可以再到文登縣去告?”


    黃氏歎了口氣,眼神暗淡了下來,幽幽地說:“娘從文登回來,心中一直有個疙瘩解不開,今天你既然說到這了,娘不妨告訴你。早年,你爸做藥材生意,同文登縣陳人多有交往。雖然你爸不在了,可是看在你爸往日的薄麵上,娘就算有再多的不是,也不至於遭此毒打。當初在大堂挨打之時,娘想著可能是我一個婦道人家見識淺陋,不知壞了哪裏的規矩。後來多虧好心的店老板提醒,娘才覺得其中大有蹊蹺。你沒有弄清楚情況,貿然再去,娘怕凶多吉少。”


    文魁想了想說:“在文登時,旅店大伯曾經說過,登州府台大人愛民如子,他讓我們到登州府碰碰運氣,我想照大伯說的試試。”


    黃氏說道:“娘原以為你爸橫死是個意外,如今一路走來,娘越來越覺得個中緣由不簡單。你執意要去也可以,隻是要一路小心,切莫張揚。”


    曲文魁答應了。


    黃氏叫來明月,讓他清晨給曲文魁準備好早飯,再準備點幹糧。明月快人快語:“大奶奶,文魁是不是要出遠門?用不用準備點衣服拿著?”


    黃氏說道:“文魁爹出門已有個些時日了,文魁不放心,想去迎迎,這一來二去總得些日子。當下天氣正熱,衣服是要換得勤些,你就給他準備幾件吧。”


    第二天,夏明月早早起來做好了飯,伺候曲文魁吃過了,此時,天還沒亮,曲文魁背起包袱,辭別母親和夏明月,急匆匆地上路了。


    威海地處丘陵地帶,整個境內一山連一山,一丘接一丘,丘陵連綿起伏。順著丘陵的起伏,在丘陵與丘陵之間的低凹處,日積月累逐漸形成了一條彎彎曲曲的通往煙台的主路。說是主路,其實並不寬敞,窄處僅容一車通行。人行其間,忽而高處到了山巔,可一望數座山;忽而低處到了山澗,路兩旁樹木森然,遮天蔽日。開闊處有村落坐落其間,狹窄處兩旁深溝陡崖,需要小心通過。


    這條路也是曲廷根最後走過的路。曲文魁走在路上,腦海中時而浮現爸爸在家廟離別時的場景,時而浮現爸爸受傷被抬回家的場景,兩個場景在腦海中來回切換,讓文魁痛苦之餘,一直在思索,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一路之上,曲文魁遇人多處快步疾行,遇人少處慢步徐行,細細查訪,試圖通過蛛絲馬跡,把兩個畫麵串聯起來。


    日過正午時分,曲文魁到了初村鳳凰山下。


    鳳凰山原是文登縣境內的一座小山,英租威海衛後,鳳凰山成了威海衛租借地、文登縣和寧海州三地交界的地方,鳳凰山下有一條往西北去的路是威海衛通往登州府的必經之路。


    鳳凰山同威海其他地方一樣,林密樹卻不高,山上以鬆樹和柞嵐為主。


    曲文魁沿著山路走了一會兒,見半山上有一座石屋,屋頂炊煙嫋嫋,隨風而逝,就順著羊腸小道,向石屋走了過去。


    石屋不大,屋前用木頭做籬笆圍了一個院子,院子裏養了幾隻雞正在覓食,一隻狗守在屋前,見有人來狂吠起來。曲文魁不敢輕舉妄動,立在籬笆正中間用木頭做的簡易小門前喊“屋裏有人嗎?”


    曲文魁喊聲未落,一個老人推門走出了屋子。曲文魁鞠躬施禮,“大伯好。我趕路急了,口渴得慌,能不能給點水喝?”


    老人喝住了狗叫,麵無表情地說了聲“進來吧”,便進屋去了。


    曲文魁跟著老人進了屋子。外麵陽光燦爛,屋子裏陰暗潮濕,曲文魁過了一會兒眼睛適應了才看清,屋子裏極為簡陋,隻有一個鍋台連著一鋪炕,炕上鋪著髒兮兮的被褥。老人正在做飯,鍋灶燒著火,鍋裏冒著蒸汽。


    曲文魁問:“大伯,就您一個人嗎?”


    老人家沒有應聲,從缸裏舀了一瓢水遞給了曲文魁。曲文魁接過了,拿出幹糧分了一些給老人,然後自己就著水吃了起來。


    老人慢慢地品嚐著幹糧,自言自語地說:“很久沒有吃這麽好的東西了。”


    “老伯既然喜歡,我就都留給您吃吧。”曲文魁解開了包袱,把袋子裏的幹糧全都放到了老人身邊。老人先是一臉的驚喜,繼而忙不迭地推辭,“這可使不得,趕路的人哪能沒有吃的,我嚐過了就可以了。”


    曲文魁輕鬆地說:“我年輕力壯,不怕餓的。”


    老人說:“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一頓能吃十個地瓜,還要再吃兩個餅子。吃過了,幹一會兒活就又餓了,整天老想著吃東西。我看你不像窮人家的孩子,沒受過苦吧?”


    “老伯眼力挺好,我爹趕大車,幫人走貨,好年景能掙點兒。”曲文魁想起了自己的過往,有些感慨:“隻是走貨風險大,萬一出點事就慘了。”


    “我在這兒住了快四十年了,走貨的出事兒倒是見過幾起,最慘的是前些日子,那真叫一個慘。”老人停止了吃食,一臉的肅穆。


    曲文魁問:“老伯說的是不是威海衛曲老板被搶的那一次?”


    老人有些意外,反問:“你小小的年紀也知道這些?”


    曲文魁不敢告訴老人實情,就說:“這件事情轟動一時,威海衛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這趟出來,我娘一直囑咐我鳳凰山危險,到這兒一定要小心。”


    “鳳凰山是威海到寧海的必經之路,來往的人不少,多少年了,還算太平,雖然有出事的,可並不算多。”


    老人的話讓曲文魁頗感意外。此刻,曲文魁對於鳳凰山的印象還停留在威廉說的鳳凰山治安一直混亂上,便試探著問:“我聽說寧海有一股土匪常來鳳凰山劫道,大伯沒有見過嗎?”


    “沒見過。”老人斷然擺了擺手,“這個地方雖然偏僻,沒有多少人住,可是離這兒不遠的地方住著華勇營的士兵,他們雖然人少,手裏的槍可厲害了,隔著老遠就能打死人。有一次,他們的一個長官領著一個隨從拿著槍到鳳凰山打獵,一上午打了二十九隻野雞,還捎帶著打了好幾個兔子。這些士兵還有絕招,跑得都比兔子快,沒有人敢到這兒鬧事的。”


    曲文魁怔了一下,問道:“大伯這麽說,那曲老板被搶是怎麽回事?”


    老人沉思了一會兒,緩慢說道:“這個事兒說起來也挺蹊蹺。那天我正好在巡山,老遠看見來了兩輛大車,我還尋思著這車天黑也走不到煙台。沒成想,突然從旁邊的山上直接衝下來一幫人朝著大車就去了。那夥兒人太快了,等車上的人看見了,已經晚了,跑不掉了。結果,兩幫人打到了一起。uu看書 wwuukanshu 車上的人不是那夥人的對手,很快就都躺到了地上。那夥人趕起馬車就跑,不知怎的,有一輛車走了不遠又掉頭回來了,結果惹惱了搶劫的人,跳下來把地上的人往死裏打。我後來才聽巡捕說,被打的是曲老板。”


    “老伯知道不知道搶劫的是什麽人?”


    “這個還真沒聽說過,這些人不知道是從哪冒出來的。”


    “那老伯知道不知道那夥人後來跑到哪兒去了?”


    “這兒是英租界,離開鳳凰山走不了幾步就是寧海州的地界,所以搶了車隻能是往寧海方向去了。至於是具體到了寧海還是福山還是別的什麽地方就不好猜了。”


    “大伯有沒有看清這些人的相貌?”


    “這些人都遮著臉。再說了,那夥人動作太快了,就是不遮臉,也看不清楚,隔得太遠了。”


    老人說完了,都沉默了。過了一會兒,老人問道:“看你這麽關心這個事情,莫不是受害人的家裏人?”


    曲文魁從沉思中回過神來,隨口回道:“我娘擔心我爹走貨不安全,讓我多打聽一下,也好以防萬一。”


    老人好心地告訴曲文魁:“英國人在這駐著兵,對過兒咱們大清國也沒閑著,也布置了兵勇在防著英國兵呢,據說那邊兒也挺安全的。”


    “既然這樣,曲老板他們被打後為什麽不找華勇營的士兵捉拿劫匪?”


    老人搖了頭。


    曲文魁見再問也問不出什麽了,就把幹糧留給了老人,離開了。老人過意不去,從鍋裏拿出熱騰騰的玉米餅子,塞給了曲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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