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下湛盧山時,已是日薄西山,此時紅霞滿天,映的整個湛盧山都似籠在一座大火爐中,眾人想起適才幾次三番的惡鬥,人人均有恍如隔世之感,方劍正雖已敷了傷藥,但流血不少,走了這幾個時辰便神困力乏,眼見此地與方家還相隔甚遠,當下也不再趕路,就在山腳支起帳篷,燒火做飯。


    這一晚睡到中途,南宮澈反複難眠,隻覺“神封”“靈墟”“神藏”三處穴道隱隱作痛,南宮澈心中一凜,心想白日間明明還隻“神封”一處穴道疼痛,怎地現在竟連“靈墟”“神藏”兩處穴道也跟著疼了起來?當即翻身坐起,運功調息,但怎知任他將“極製經”如何運轉,此三處穴道痛感竟絲毫不減,伸手再搭自己脈搏,但覺脈象平穩,並無受傷又或走火入魔之象,如此又過了小半個時辰,疼痛感漸漸消退,三處穴道才複又歸於平和。


    南宮澈背上冷汗淋漓,饒是他醫術精湛,此刻卻也摸不著半點頭腦,心中隻隱隱有個念頭:“關於朱雀靈力的未知實在太多,曲伯伯雖說‘極製經’可以控製朱雀靈力,可到底行不行誰也沒有試過,難道……”想到此處,心中再也無法平靜,隻覺胸口煩悶得緊,當下穿起衣服,推門走了出去。


    此時正當中夜,一輪明月將四周草地照的青白,四下裏除過幾聲布穀鳴啼之外,再無其餘聲音,南宮澈不欲打擾旁人,信步走到前方的一座小土丘上,見這土丘光光禿禿,連雜草也沒生一顆,心道:“這湛盧山四周鬱鬱蔥蔥,怎的唯獨這土丘如此荒涼?”想到這裏,心中忽感一陣悲涼,心道:“我無親無故,在這世上孤身一人,不也正跟這山丘一模一樣?”


    正自想的出神之時,忽聽一人輕聲道:“澈哥哥……”


    南宮澈一驚回頭,隻見楚若竹低眉垂目,站在自己身後。


    南宮澈大吃一驚,道:“楚姑娘……你……你怎麽在這裏?你剛剛叫我……叫我‘澈哥哥’?”


    楚若竹道:“我睡不著,就出來走走,想不到碰見了你……澈哥哥,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隻是白天人太多,一直沒有機會,對……對不起……”說著兩行清流朔朔而下,哽咽道:“我不該拿姐姐的事怪你,不該刺傷你……”


    她這一哭,南宮澈頓感手足無措,月光之下,但見她一張清麗臉龐楚楚動人,神態舉止當真與楚心竹一模一樣,霎時間憐惜之情油然而生,顫聲道:“若竹妹子,你……你不怪我了麽?”


    楚若竹點點頭,低聲道:“那日你一見到我,就大叫姐姐的名字,我就明白你心裏一直都還記掛著她,我也知道那件事不能怪你,隻是……隻是如果不這樣做,我就不知道該怎樣繼續活下去……澈哥哥,真的對不起,你罵我打我好了。”


    南宮澈見她眼中淚光晶瑩,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憐愛,心道:“她姐姐因我而死,如今她孤單一人在此世間,我不照顧她誰照顧她?便是她要殺我報仇那也無妨,南宮澈死則死矣,但隻教一天不死,便須護她一天周全。”他想到此處,心中登時堅定,握住楚若竹雙手,柔聲道:“若竹妹子,從今往後,我一定好好照顧你,絕不會再讓別人欺負你。”


    楚若竹雙目一亮,道:“真的?澈哥哥,咱們去別的地方好不好?去個沒有打打殺殺的地方,不如就……就回青竹村吧。”


    南宮澈身子一震,隻覺這“青竹村”三字便直如一道雷擊般在耳邊轟隆炸響,一臉吃驚地看著她道:“青竹村?”


    楚若竹被他注視的雙頰發燙,垂下頭道:“咱們回去……回去給姐姐掃墓好不好?”


    南宮澈聽到“給姐姐掃墓”這五個字後,更如被人當頭棒喝,這幾年來,他不知動過多少次回青竹村了此一生,終日常伴楚心竹墓前的想法,現在突聽楚若竹叫自己一起去掃墓,心中登覺一陣解脫,喃喃道:“心竹,你看到了麽,若竹她原諒我了,她這麽善良,你在天之靈,在天之靈……”說到此處心神激蕩,兩行清淚順頰而下。


    楚若竹低聲道:“姐姐才是真的善良,包容,我永遠也比不上她……”


    南宮澈擦去她眼角淚花,笑道:“你跟你姐姐一樣善良,她在天有靈,隻會為你高興,好,咱們就回青竹村!”


    二人一說起青竹村,立時均感歸心似箭,當下決定即刻動身,南宮澈微一遲疑,心想自己還未向方劍正告辭,但隨即又想自己與方家共經患難,彼此心照不宣,又何必拘泥?當下回到帳中留書一封,提上“上善劍”便與楚若竹離開。


    二人一口氣走出十餘裏地,見天色微微泛白,方覺肚腹饑渴,南宮澈見左首有一大片瓜田,笑道:“這番可有口福了。”說著縱身躍入瓜田,不多時便抱了一個西瓜上來,用劍將瓜切開,與楚若竹分吃起來。


    楚若竹見上善劍上沾滿瓜汁,撲哧笑道:“澈哥哥,那位老前輩倘若知道你拿到這劍之後,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切西瓜,隻怕會氣暈過去。”


    南宮澈微笑道:“方老前輩參破塵世,他送我此劍,絕不是盼望我用這劍揚名立萬,唉……倘若這世上人人和平共處,所鑄的刀劍全部都隻用來砍瓜切菜,那不知能有多好。”


    楚若竹見他說的鄭重,也跟著點了點頭,道:“不錯,姐姐學醫救人,也是希望這樣。”


    二人吃罷了瓜,南宮澈忽然間想起一事,問道:“若竹,那日我明明親手葬下了你,你是如何死而複生?”


    楚若竹“哼”了一聲,撅嘴道:“還說呢,我根本就沒死好不好,那日我從昏迷中醒來,就發覺自己被埋在土裏,還好你土掩得不實,否則我就被活活憋死了。”


    南宮澈一怔,道:“那日我已親自驗明你已斷氣,怎麽……”話未說完,猛然間想起一事,右手重重在腿上一拍,驚道:“是了,我好糊塗,竟沒想到屍厥?”


    楚若竹道:“屍厥?”


    南宮澈點點頭,道:“就是所謂的‘假死’,我以前曾在書上讀過,假如一個人陰陽失調、氣脈紛亂,便有可能進入假死狀態,相傳春秋時代虢國太子就曾假死,幸虧神醫扁鵲剛巧路過才將他救活,唉……這些事我原本以為隻在書上看看便是,從沒想過竟會真的遇見,糊塗,真是大大的糊塗。”


    楚若竹道:“什麽是陰陽失調、氣脈紛亂?”


    南宮澈沉吟道:“這個就很複雜了,人體有陰陽二氣,陽主上主表,陰主下主裏,陰陽和合,身體才能健康無恙,陰陽失調,往往便是大病前兆,又或是走火入魔;至於氣脈紛亂,則可能是縊頸、溺水等呼吸不暢所致,另外服用一些藥物也有可能會這樣。”


    楚若竹沉默片刻,低聲道:“這就是了,那時我被那些人掐住喉嚨,隻覺眼前越來越黑,後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現在想想,那人定然也是以為我已經死了,才放過了我。”


    南宮澈低聲道:“枉我自幼學醫,卻連活人死人也分不出來……”想到此處,心中突然一凜,心想:“若竹既是假死,心竹會不會也……”但隨即明白這念頭隻是一廂情願,楚心竹死因係於外傷,絕無半分假死可能,想到這裏,不由長長歎了口氣。


    豫南之路千裏迢迢,好在二人已卸下心結,一路上遊山玩水,倒也大感暢快,這一日,二人路過一個山穀,隻見四山環抱,溪流蜿蜒,兩處山嶺折轉之處一道飛瀑臨空而下,兩旁遍地山花幽草,人剛走近,一層輕薄的花香與水霧便撲麵而來。


    南宮澈興致大起,拔出上善劍在瀑布旁舞動起來,水聲轟鳴,瀑布自高而落,如飛花碎玉一般砸在下方岩石之上,陽光下但見南宮澈周身布滿無數星光,乃是瀑中濺起的點點水珠折光反射。


    楚若竹隻看得拍手叫好,但再看數招,不由“咦”了一聲,但見南宮澈周身水光時隱時現,再走近些,才發現南宮澈每揮一劍,便將四周浮動水光盡數掠去,水珠來自四麵八方,源源不絕,他便揮劍成盾,四麵阻擋。


    如此直過了一炷香時分,南宮澈將一套劍法完全使畢方才停下,躍出水邊,楚若竹走上前去,見他全身衣裳絲毫未濕,隻上善劍上附著一層瑩瑩水膜,讚道:“澈哥哥,當今天下隻有你有這般本領!”


    南宮澈搖搖頭,微笑道:“天下之大,奇人異事不可勝數,怎能誇此海口?”轉頭又向瀑布看了一眼,道:“若竹,這裏得天獨厚,乃是絕佳的景致,咱們不如在這裏多待幾日,一邊賞景一邊練劍如何?”


    原來這些時日以來,南宮澈與楚若竹有時談論起武功,見她的劍法淩厲絕倫,正是邪歐冶的‘邪凜劍法’,又見她劍勢雖狠,但於力道拿捏、招式銜接等精微之處均把持不準,一問之下知道方鏡淩隻是在興起之時隨手傳過她一些劍招,卻未傳她相應心法,心想這劍法太過陰狠,實在不宜讓她繼續修習,是以早已有心助她回歸正道。


    楚若竹不知南宮澈用心良苦,聽他要與自己賞景練劍,心中隻是大為歡喜,二人當下折了兩支樹枝,在瀑布旁拆招練劍。


    南宮澈自悟通劍理之後,對於劍道見識大進,再配以“極製經”中相應心法,隻花了半月時光,便將方鏡淩的“邪凜劍法”中諸般陰狠毒辣之處盡數改進,又花了月餘時光,將這套劍法心法細細傳於楚若竹。


    這一日晚間,二人又在瀑布前練劍,南宮澈見楚若竹已將這劍法盡數練熟,笑道:“若竹,這‘邪凜劍法’雖是邪歐冶所創,但畢竟是以方家名門劍法為根基,現下經‘極製經’融合之後,已是一門集兩家之長的上乘劍術,你以此習練,隻怕十年之後,江湖上便會多了一位楚女俠。”


    楚若竹笑道:“當不當楚女俠那倒無所謂,反正隻要我跟著你,就不會再有人欺負我了。”


    南宮澈聽她說得甚是柔情,溫言道:“不錯,從今往後,我決不會讓別人欺負你。”


    楚若竹聽他如此一說,臉上微微發燙,忙道:“這劍法被你改過之後,一點邪氣也沒有了,再叫它‘邪凜劍法’可就名不副實了,可得改個名字才是,叫什麽才好呢……”想到這裏,抬頭望向天空,見一輪明月皎潔如銀,想到這兩個月來,自己每晚都與南宮澈在這月下練劍,心中湧上一陣甜蜜,輕聲道:“就叫它‘凜月劍法’好了。”


    楚若竹說著在空地上又練起劍來,月光下隻見她肌若凝脂,纖腰微步,身上輕紗隨著身子婀娜旋轉,有如清霧煙羅,騰挪之際腰間一根綠色絲帶在微風中輕輕擺動。


    南宮澈呆呆瞧著楚若竹的身影,隻覺此場景如夢似幻,仿佛一切回到過去,回到那個青山環抱,綠竹成林的世外桃源……


    正出神間,忽見楚若竹一劍向自己刺來,u看書 .uukanshu 南宮澈一驚,左手以上善劍劍鞘反刺楚若竹左肩,楚若竹“嘻”地一笑,回身閃避,隨即又是一劍刺來,如此二人拆到五十餘招,楚若竹招式已盡,這才撤劍退開,笑道:“澈哥哥,這兩個月來,咱們天天拆招,你卻連一招都沒重複過,你到底會多少種劍法?”


    南宮澈搖頭道:“我不是說過了嗎?劍法重在劍意,而非劍形,倘若拘泥於形式,縱使你有千招萬招,終有招式用老之時,但若你能悟通劍意,便可隨心所欲,以不變應萬變。”


    楚若竹嘻嘻一笑,道:“這話你是說過很多遍,可我始終不太明白,那好吧,那名字呢?”


    南宮澈道:“名字?”


    楚若竹咯咯笑道:“你這劍法的名字啊,可從沒聽你說過,總不會叫‘隨心所欲,以不變應萬變劍’吧?”


    南宮澈一怔,這才想起自己的劍法練成之後始終未曾取名,閉目心道:“我拳腳上的功夫叫做‘楚心七式’,心竹……心竹……”一時間,耳邊那轟鳴不斷的飛瀑聲似乎越來越遠,周圍一切漸漸變得與那座小村莊一樣寧靜,隻有楚心竹的音容笑貌出現在那裏。


    也不知過多久,隻聽有人叫道:“澈哥哥,澈哥哥……”南宮澈回過神來,隻見楚若竹一臉擔心地搖著自己,驚道:“澈哥哥,你為什麽哭了?是我,是我做錯什麽了?”


    南宮澈一凜,這才發現自己已然淚眼模糊,隻聽瀑布水聲越來越響,南宮澈擦去淚水,心道:“楚與初同音,是了,從今往後,這劍法便叫做‘上善初心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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