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紫光直衝天際,向上撞中爐壁,但聽一聲龍吟劍響,竟將爐壁撞穿飛出,方逸叫道:“三妹!”急奔入內,但見滿地餘火,那小火爐已燒得通紅,與碎石等物黏在一起,散成七八瓣碎片,卻哪裏還有方鏡淩的身影?


    方劍正帶人圍在爐外,一見那劍飛了出來,急叫道:“藍兒拿劍!”


    方月藍道:“是。”立時縱身躍出,但他身形甫動,便聽旁側裏勁風颯響,有人從旁一掌擊來,方月藍急忙閃身躲開,隻見一道黑影急縱而過,正是寧子謙。


    方月藍心中一驚,雙手一扣,從“上靈指環”中抽出“上靈絲”來,使一招“環字訣”向紫微劍套去,這一來後發先至,隻見紫微劍在空中微的一偏,已被上靈絲套住,正欲將劍奪走,卻忽見寧子謙長袖一拂,袖袍已將劍柄卷住,方月藍大喝一聲,雙手翻飛亂舞,將上靈絲結成一張大網。


    眾方家弟子一見到這招“網字訣”盡皆大聲喝彩起來,眾人皆知這“網字訣”繁複細密,任何物事落入其中都無法掙脫,而方月藍能在頃刻間結出如此複雜的一招,當真令人歎為觀止。


    但眾人這一聲喝彩尚未結束,卻忽聽方月藍驚呼一聲,日光之下,隻見上靈絲網分崩離析,方月藍身形後仰,從空中摔了下來,兩名方家弟子見狀不妙,忙搶上接住了他。


    方月藍張開雙手,見上靈絲已根根斷裂,心中大為震驚,要知這上靈絲乃天地靈物上靈石所鑄,其質地之堅韌,縱使拿鋼刀銳斧砍上三天三夜也未必能傷其分毫,更何況寧子謙適才是以袖袍使劍,勁力本就不純,但仍能將上靈絲斬斷,足見這紫微劍之鋒銳,當真是無堅不摧。


    寧子謙回到寧萬群身旁,將劍橫托在手中,捧至寧萬群麵前,道:“爹爹,紫微劍。”


    寧萬群向紫微劍瞧去,但見那劍已完全鑄合,斷接處沒有一絲痕跡,兩側劍鋒在陽光下紫光爍爍,隱隱浮動著一股妖異光芒,決非之前的“半成之劍”可比,寧萬群輕撫劍身,歎道:“好,果然是好劍!”


    說著向方劍正拱手道:“方劍主,我等今日前來隻是為來作個見證,絕無與方家為敵之意,如今劍禮已畢,我等也不便在此多留,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大家後會有期。”說著便欲離開。


    方劍正沉聲道:“寧先生且慢,此劍乃方家之物,還請寧先生歸還。”


    寧萬群“哦”了一聲,冷笑道:“方劍主真是說笑,此劍乃邪歐冶大師一人所鑄,她明明早已破門離家,鑄此劍時也未曾用到你們的半兩銅鐵,試問此劍焉能算是方家之物?如今她既仙逝,此劍便是無主之劍,我兒搶先得之,自然便是新主。”說著向寧子謙道:“謙兒,你與邪歐冶大師聯手抗敵,這件遺物由交你手中再合適不過,你要小心保管,千萬不可讓歹人奪走了。”


    寧子謙道:“是。”


    方劍主搖頭道:“寧先生此言差矣,此劍雖無主,但卻有姓。”說著向紫微劍上一指,隻見其劍柄之處印著一個小小紋案,正是方家的六菱劍徽,方劍正道:“方鏡淩雖與我們為敵,但她從未放棄方家的名號,她在這劍上烙下劍徽,便是承認此劍乃方家所屬。”


    寧萬群仰頭哈哈一笑,冷笑道:“好不要臉,你們逼死邪歐冶大師不夠,竟還想貪圖她的遺物,嘿嘿,你們想要奪劍,那便憑本事來拿罷!”他說完此話,袖袍用力一拂,一道“扶搖光指”點了出去。


    方劍正知他身為寧家之長,決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做這偷襲勾當,當下也不躲閃,果然隻聽“嗤”的一聲,這一指隻是點在自己身前三尺地上。但如此一來,方家眾弟子見狀大怒,大叫道:“保護師父!”“他們要動手啦!”紛紛抽出兵刃,寧家眾弟子見狀也皆高聲呼喝,紛紛抽出自己兵刃。


    方劍正眼見雙方劍拔弩張,隻待自己或寧萬群一聲嗬斥,今日在湛盧山上便免不了一場惡戰,正自尋思該當如何之時,突聽方逸歎道:“罷了,罷了,為了這一柄劍你們還要再犧牲多少性命,流多少血才夠?寧萬群,紫微劍你們就拿去好了。”


    方劍正聞言一驚,忙向方逸低聲道:“爹爹,那邪劍威力奇大,如何能讓它落入寧家手中……”


    方逸搖了搖頭,道:“此劍本非你我所有,又何必執著它的去向?難道要為了這一件死物,再搭上許多活人的性命?”


    寧萬群哈哈大笑,拱手道:“方逸公果然名不虛傳,不愧為方家大賢!在下佩服,告辭!”轉身向寧子謙大聲道:“謙兒,還不快向方逸公行禮,謝他老人家賜劍之恩!”


    寧子謙道:“是。”向方逸行了一禮。


    方逸搖頭道:“此劍並非我鑄,你不必向我謝禮……”說著仰頭看天,又呆呆出神片刻,又道:“此劍雖是邪物,但經方鏡淩殉身之後已是一件至寶,盼望你日後用此劍多行善事,化解此劍的戾氣。”


    寧萬群哈哈大笑,道:“謙兒,方逸公所說的教誨你可得牢記在心了。”說著向眾人做個四方輯,笑道:“各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說著便帶領寧家眾人離去。


    方家眾人見就這麽放寧家離去,心中均是大為不甘,但礙於方逸公之言,誰也不敢另有異議,藺一古與秦鳶也來向方劍正等人辭行,過不多時,湛盧山上除去南宮澈與楚若竹,便隻剩下方家眾人。


    南宮澈向方劍正道:“方世伯,此間大事已畢,小侄也該離去了。”


    方瀟瀟道:“你……你這麽急著走麽?”說著向楚若竹瞧了一眼,欲言又止。


    方劍正瞧出女兒所想,心中也頗不願他就此離去,正欲開口挽留幾句,忽聽方逸道:“南宮小友,你且留步,老夫找你還有件事。”


    南宮澈聞言大奇,道:“前輩找我有事?”


    方劍正哈哈大笑,道:“南宮賢侄,你與瀟瀟月藍患難與共,這一回又助我方家良多,而我爹爹他老人家更視你為忘年交,足見你與我們方家頗為有緣啊,豈可說走就走,來來來,咱們一同回去,你一定要在方家多歇息幾日。”


    此時暗爐中三個小火爐倒的倒、碎的碎,早已盡皆熄滅,隻餘室外那間明爐兀自熊熊燃燒,方劍正道:“將這爐子熄了,咱們便也下山吧。”


    兩名弟子正要應命,忽聽方逸道:“且慢。”隻見他緩步走到爐前,凝望片刻,轉身指著方月藍道:“年輕人,你叫什麽名字?”


    方月藍忙走上前,恭恭敬敬向方逸跪下磕頭,恭聲道:“弟子方月藍,叩見師祖方逸公。”


    方逸點點頭,伸手扶他起來,看了看他雙手,道:“適才你跟那姓寧的小子動手時,使的可是‘上靈五訣’?”


    方月藍心中一凜,猛地記起自己在習武之初,曾聽師父說過這“上靈絲”以及這套“上靈五訣”的武功正是其父方逸公所創,自己以此武功敗於寧子謙之手,定是惹他極不高興,急忙又拜倒在地,道:“弟子學藝不精,令師祖所創神功蒙羞,請師祖責罰!”


    方逸微微一笑,柔聲道:“當年我無意間在太白山中尋到一小塊上靈石,一時興起便鑄了這‘上靈絲’出來,後來又聯合方家眾多高手,合力創出了‘上靈五訣’,但怎奈這功夫太過艱難,我們雖創出此功,卻誰也沒能真正練成,本以為這番心血是白費了,想不到數十年後,竟有你這樣的年輕人出現,不錯,當真不錯。”


    方月藍聽他話中毫無責怪之意,這才放下心來,複又站起身子,隻聽方逸道:“你將‘上靈指環’和‘上靈絲’一並摘下,我且看看能否修複。”


    方月藍聞言大喜,心知天下除過此人,再無別人能將這上靈絲重新接好,忙除下指環和上靈絲,恭恭敬敬送到方逸手中。


    方逸拿起那上靈絲,仔細端詳許久,歎道:“三妹,你連上靈石都可斬斷,當真是前無古人。”說著轉頭向幾名弟子道:“取工具來,要最小號的。”


    方劍正見這上靈絲細若發絲,記得當年父親鑄煉此物時,所使工具都是些極小的小錘、小鉗等物,今日湛盧山上諸般工具雖一應俱全,但並無可用來打造上靈絲的精巧工具,便向方逸道:“爹爹,咱們還是先回家中,再找稱手工具吧?”


    方逸搖了搖頭,道:“不必,不必。”說話間兩名弟子已捧了小錘鉗子等物過來,方劍正見這些工具果然太大,正欲再勸,方逸已拿起鑷子將上靈絲夾入爐中,同時命人鼓動風箱,拿起錘子敲打起來。


    眾人見他敲打時緩時急、時輕時重,所用工具雖不稱手,但於力度、部位的拿捏卻是分毫不差,心中無不大為歎服。過不多時,方逸長舒口氣,沉聲道:“成啦。”從火中夾出一條晶瑩火亮的絲線出來,笑道:“上靈石天地靈物,遇熱則赤、遇寒則青,等其色澤重歸透明,你便可以重新戴上了。”


    方月藍道:“是。方逸公大恩大德,弟子永不敢忘。”


    方逸點了點頭,又轉身拾起那個白布包裹,將裏麵的兩截玄穆斷劍取了出來,方家眾弟子見狀不由皆是“啊”的一聲,人人均知這“玄穆劍”乃是方逸畢生心血之結晶,隻可惜為他親手斷去,眾人先前見他將“紫微劍”讓給寧家,心中均覺不妥,但此刻見他要重鑄“玄穆劍”,不由皆喜形於色。


    果見方逸將玄穆斷劍夾入爐中,跟著輕輕鼓動風箱,要知鑄劍之道最重火候,向來有“文火”“武火”之分,適才他鑄“上靈絲”時用的乃是一把熊熊大火,而此刻卻是反倒行之,一再極力壓低火勢。


    方劍正見火勢一降再降,心想再降下去,爐中溫度隻怕便要不夠,上前道:“爹爹……”


    方逸不待他說話,朗聲道:“此劍以靜製動,須用至文之火。”如此過了甚久,方逸突然大喝一聲,退了數步,手中已鉗著一柄通體漆黑的長劍。眾人急忙上前,隻見此劍兩翼無鋒,乍看之下,隻覺此劍樸實拙鈍、平平無奇。


    方劍正仔細端詳,見此劍渾然無跡,縱使陽光射落於劍身之上,此劍仍是黑黝黝的一片,竟折射不出絲毫光澤,心知正所謂大巧似拙,世間之物倘若窮至極處,往往便會返璞歸真,這“玄穆劍”愈是貌不驚人,便愈是藏有特異之處,當下喜不自勝,顫聲道:“爹爹,恭喜你老人家重鑄神劍!”


    眾方家弟子也跟著齊聲道:“恭喜方逸公重鑄神劍!”


    方逸擺了擺手,向南宮澈道:“南宮小友,你收下此劍罷。”


    此言一出,眾方家弟子皆是大吃一驚,萬料不到方逸重鑄此劍竟是要贈於南宮澈,南宮澈也是大為吃驚,忙道:“前輩,你……”


    方逸笑道:“適才我說找你有事,便是為此了。怎麽?你不想要我這劍麽?嗯,你嫌棄這劍曾經斷過,是不是?”


    南宮澈忙道:“前輩這是哪裏話?此劍乃神兵利器,小子隻有受之不起,哪裏還敢嫌棄?隻是……隻是小子何德何能,怎配得起此劍?”


    方逸搖頭道:“什麽神兵利器,這些話休也再提。”頓了一頓,問道:“南宮小友,此劍是我親手所斷,我曾下定決心,此生此世絕不再鑄一劍,但今日我非但重鑄此劍,並將它贈於你,你可知這是為何?”


    南宮澈道:“小子不知,請前輩指點。”


    方逸“嗯”了一聲,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楚若竹,正色道:“我且問你,這女娃娃一心想要殺你,你不反殺她也就罷了,為什麽還要想方設法去救她性命?那不是與自己過不去麽。”


    南宮澈一怔,不知他何以有此一問,但見他臉上神色鄭重,決非在與自己說笑,當下認真答道:“當年因我之錯,害得許多人無辜而死,她姐姐臨終之時托我照顧她,我便是性命不要,也不能不管她。”


    方逸點點頭,道:“人孰無過?但你心地善良,這就很好了。”說著便將劍便塞到南宮澈手中。


    南宮澈不明其意,道:“前輩?”


    方逸道:“一念之差,萬劫不複,uu看書 .ukanshu.om隻有心中恪守善念,方能不被心魔吞噬。南宮小友,老夫雖然與你相交不久,但瞧得出你仁慈寬厚,懂得憐憫他人,也隻有你才配執拿此劍。”他說到這裏長歎口氣,緩緩道:“世間種種的紛爭利益,其起因全係‘心魔’二字,方鏡淩跟我比劍是因爭強好勝,寧萬群想壓倒方家是因貪圖權勢……為了這心魔二字,人們燒殺搶奪,無所不用其極。”


    南宮澈想起當年自己遇到天持派掌門李陽空之事,那時他身為一派掌門之尊,為得知朱玄林中所藏秘密,竟對自己撒謊誘騙,對方逸之言深以為是,心想:“倘若不是人人都欲知道朱玄林之事,我爹爹娘親也就不會死了。”再看方逸雙目之中又似悲傷,又似對自己懷有期待之色,心中頗為感動,躬身道:“承蒙前輩賜劍指點,小子時刻銘記在心。”


    方逸見他答應,笑道:“很好,很好。此劍重鑄,等同新生,今後不可再叫它‘玄穆’,嗯,便請新主人為它命名。”


    南宮澈沉吟片刻,道:“前輩鑄此劍意以善念化解諸般心魔,小子鬥膽,便叫它作‘上善’,不知如何?”


    方逸微微一怔,喃喃道:“‘上善’……‘上善劍’?”突然仰頭大笑道:“上善劍!好,好名字!”突然邁起雙步向山下狂奔。


    方劍正道:“父親,你去哪裏?”


    方逸道:“閑雲野鶴,自來自往,勿念,勿念!”他奔行極快,說道最後一個“勿念”之時,已是相隔極遠。過了片刻,隻聽他大笑聲從山穀中遠遠傳來,兀自在叫道:“上善、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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