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澈聞言一驚,霎時間隻覺一道閃電劈過全身,驚道:“你說什麽?你……你說我害死你姐姐……”便在這一怔之間,突聽身後兩聲淒厲哀鳴,那兩隻白鷹皆被方鏡淩暗器射中,墮入火中。


    此時塔上濃煙四起,方劍正等人已瞧不清塔上之人情況,但見那雙鷹剛飛近塔前便被人射死,不由均是“哎呦”一聲驚叫,方瀟瀟驚道:“南宮公子,南宮公子,你還好麽?”方月藍抬頭四顧,想再尋四周有無鳥類,但“仁劍閣”前火光滾滾,那還有鳥兒靠近?


    南宮澈呆若木雞,對塔下眾人呼聲全然未聞,腦中隻有一個念頭:“她為說我害死她姐姐?心竹隻有一個妹妹,卻哪來的姐姐?不……決計不會……她就是心竹,不會是他人……”突然雙手用力抱住楚心竹大聲道:“你……你是心竹,對不對?”


    楚心竹被他雙手按得甚痛,大聲怒道:“我是楚若竹!我姐姐早就死啦,我要替她報仇!”


    南宮澈聽到“我是楚若竹,我姐姐早就死啦”這十二個字,但覺耳畔“嗡”的一響,霎時間腦中天旋地轉,再也站立不穩,雙手抱住頭大叫道:“不會的,不會的!心竹她活著!她沒有死!”說到最後一句時聲嘶力竭,猶似獸吼,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方鏡淩見南宮澈突然間如癡如狂,忙一把將楚若竹抓了回來,本欲趁機再一劍將他殺死,但隨即心想:“這小子雖然神經錯亂,但武功尚在,倘若他發瘋拉著我們同歸於盡,那可大大不妙,反正火勢已燒到眼前,我又何必親自動手?”當下從包袱中取出一條細鐵索,拉著楚若竹走到塔身另一側,大喝一聲,將鐵索向“奉劍坪”上的那座歐冶子銅像揮了過去。


    要知“仁劍閣”與“奉劍坪”相距足足十五六丈,方鏡淩想要夠到銅像,這鐵索自然也須有十五六丈,但天下鞭法之中,決無一門能讓人卷住十五六丈外的敵人,果見那鐵索飛出十丈勢道便即轉衰,再飛出五丈,已是歪歪斜斜,雖可勉強碰到銅像,但決計無法牢牢纏住,卻怎知那鐵索剛一觸到銅像,立時“鐺”的一聲大響,索頭緊緊吸在銅像之上,一條鎖鏈繃的筆直。


    方劍正與方月藍同時“啊”的一聲,心中均道:“原來如此!”


    原來早在當初鑄就這座歐冶銅像之時,為方便日後清掃清理,特地在銅像中埋入一十六塊強力磁石,清掃之人隻需帶根鐵鏈,便可直上直下攀至銅像任意之處,此刻方鏡淩鐵索擲處,正是其中一塊磁石。


    方鏡淩向後回拉鐵索,見鎖鏈甚緊,喜道:“成啦。”抱緊楚若竹,清嘯一聲,飛身躍下,在空中蕩出一個大大圓弧,落回地上,足尖剛一著地,立時借著慣力發足狂奔。


    楚若竹回頭匆匆一睹,隻見南宮澈兀自跪在原地,隱隱聽得他反複大叫:“心竹,心竹……”不由心中一酸,心道:“姐姐,原來他……他沒有忘記你。”


    隻聽得方鏡淩哈哈大笑,口中叫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老嫗七月十五湛盧山上恭候大駕!”說到最後一字之時,身形已遠遠奔了出去。


    此時塔下眾人亂作一團,人人都在提水救火,方劍正等人眼見方鏡淩攜著楚若竹離去,當下也沒空理會,方月藍提氣叫道:“澈弟,澈弟,你聽得見麽?”


    方瀟瀟見塔上火光衝天,始終聽不到南宮澈回話,突然搶過一隻水桶,從頭頂澆下,便欲衝入“仁劍閣”中,方月藍驚道:“你做什麽!”急忙一把將她拉住,方瀟瀟哭道:“你放開我……我要去救他。”話未說完,隻聽“格拉”一聲大響,塔內一根主木轟然倒下,隻濺的門裏門外火星亂崩。


    方瀟瀟驚急交迸,隻覺南宮澈身影便似倒在眼前,顫聲道:“我……”一個字尚未說出,便即暈倒在地。


    大火不斷上衝,已將“仁劍閣”吞沒八九成,南宮澈跌跌撞撞爬至塔頂,方才勉強睜目呼吸,環顧四周,但見火光熊熊,一股股熱浪不斷襲來,仰頭再看,也不見有鷹雀可供驅使,心知此番再無生機,望著下方噬人火舌,心中忽然一陣坦然,隻覺自己隻需輕輕躍入這火窟之中,便即一了百了,從此再無半分牽掛。


    這些年來,他日夜自責痛悔,將父母之死,青竹村被屠之難盡數攬為自己之錯,隻覺活在世上了無生趣,後來見楚心竹尚在人世,登時欣喜若狂,想方設法求她原諒,彌補於她,卻哪知隻短短片刻之間,楚心竹竟變成楚若竹,霎時間心中一片柔情蜜意盡皆轉空,失望之下心中又起了尋死之念。


    便當此時,忽聽一蒼老之聲叫道:“拿水來!”


    此時此刻“仁劍閣”下人人手忙腳亂地救火,這“拿水來!”三字此起彼伏,但唯此一聲中氣最足,在場眾人無不聽得清清楚楚。


    方劍正等人一驚,循聲看去,隻見東南角處一座房頂之上站著一人,此人上身精赤,下身穿著一條獸皮短褲,竟似是個山中野人,頭上罩了一個寬大頭套,一大撮花白胡須自頭套下露出,顯然年紀甚老,手中拿著一張銅胎鐵背弓。


    方劍正心中一凜,心道:“此人是誰?何時藏在這裏的?他不以麵目示人,隻怕是我們相識之人?哎呦,莫非是寧家之人?”想到此處,心中更增三分確定,心想:“不錯,寧萬群那個老東西老奸巨猾,既想挑了方家,又怕招武林非議,於是便借邪歐冶之手逼我下台,現下更趁機扮作邪歐冶手下前來殺人!”朗聲叫道:“閣下何人,請先放下武器。”


    那蒙麵人“哼”了一聲,喝道:“再遲片刻,上麵那小子不被燒死便得嗆死,你們有空在這裏囉嗦,怎地不自己上去救他。”


    方劍正聞言一怔,聽他言下之意顯是在說自己有法子可救南宮澈,拱手道:“前輩何方神聖,可有法相救塔上之人?”


    那人長歎一聲,搖搖頭,道:“還不拿桶水給我,羅裏吧嗦,像什麽掌門人?”


    方月藍見“仁劍閣”已搖搖欲墜,情知刻不容緩,向方劍正道:“師父,眼下別無他法,這老者是善是惡,咱們都得試一試了。”見方劍正沒有反對,急忙提起一桶水,運輕功奔至他跟前,道:“前輩,水在這裏。”


    那蒙麵人“嗯”了一聲,接過水桶,拿起手邊一個包裹浸了進去,隨即濕淋淋的提了出來,緊跟著又拿出一支全身皆以精鋼所鑄的長箭,將那包袱牢牢係在上麵,張弓搭箭,“嗖”的一聲向著塔頂射了過去。


    南宮澈心中存了死念,早已放棄掙紮,斜坐在塔簷上靜靜等死,過不多時便被濃煙嗆得透不過氣,正自迷迷糊糊之間,猛聽“咚”一聲大響,身子左側碎瓦橫飛,似有什麽東西炸裂一般。南宮澈一驚,睜開眼來,但見一隻極長之箭插在上麵,其上綁著個濕漉漉的包裹,解開一看,隻見裏麵放著一頂獸皮所製的圓傘,圓傘邊緣串了八個鐵環,其上係有革索。


    隻聽塔下有人高聲叫道:“係上革傘跳下來!”


    南宮澈一怔,登時便知其意,心想這法子雖然極險,卻是眼下唯一活路,當下毫不猶豫,將傘革係在腰上,使出渾身氣力從塔上縱身躍下,他這一躍之力甚足,霎時間整個人便衝破煙層,隨即後腰猛地一緊,那傘革已吃飽了風,鼓了起來。


    塔下眾人突見南宮澈躍了下來,均是心頭一緊,但隨即瞧出他下降之勢甚是緩慢,那傘革果然大是有用,當即齊聲喝彩起來,南宮澈在空中飄飄蕩蕩,耳畔呼呼風響,張目看去,隻見下方密密麻麻,方月藍等人皆如豆丁大小,過不多時,穩穩落回地上。


    方月藍等人大喜,急忙將他圍住,南宮澈脫去傘革,向方劍正拜道:“多謝世伯救命。”


    方劍正笑道:“救你命的並非是我。”轉身正要指向那蒙麵人,卻見那屋頂上空空蕩蕩,那人已不知去向,方劍正道:“月藍,他人呢?”


    方月藍躍上屋頂,叫道:“前輩,前輩?”環顧四周,絲毫不見那蒙麵人蹤影,再問其他弟子,但其時人人都隻關注南宮澈從天而降,誰也未曾留意那蒙麵人何時離開。


    方劍正拾起傘革,見這獸皮的料子甚舊,且色澤花紋正與那蒙麵人所穿的獸皮短褲一模一樣,心知是那蒙麵人將自己上衣脫下,裁剪成了這頂圓傘,再看看這些鐵環革索,心道:“這東西原本倒並不難做,難的是能在千鈞一發之際做出此物,這蒙麵人年紀一大把,居然還如此心靈手巧,到底是何方高人?”


    忽聽得眾弟子紛紛驚道:“退開,退開!”隻見“仁劍閣”在衝天火光中緩緩搖曳墜落,好似一個巨大的火燭燃燒殆盡。


    南宮澈雖撿回一命,但終究吸入了不少濃煙,隻覺頭暈腦脹,神困力乏,當下運功行氣調試內息,豈知虛弱之下朱雀靈力竟難以控製,猛然間在胸口諸穴四突衝擊,霎時間“神封”“靈墟”兩穴一陣抽痛,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到得南宮澈再次醒轉,隻見自己身處屋中,兩名婢女見他醒轉,立即端茶倒水,上前問候,南宮澈洗漱完畢,一問時間,才知已是次日午時之後。南宮澈走出屋外,但見東南方向幽幽飄著一縷黑煙,正是“仁劍閣”的方位,心道:“不知那裏怎樣了。”便向“仁劍閣”走去。


    尚未來到“仁劍閣”前,便遙遙望見前方黑煙之下,稀稀拉拉一堆廢墟,南宮澈一驚,心道:“‘仁劍閣’已被燒成白地了麽?”急走到塔前,隻見方月藍與十幾名方家弟子手持鐵鍬等物,在廢墟上小心挖掘,方劍正、方瀟瀟則站在廢墟下方。


    二人見南宮澈走來,臉上均露出喜色,方瀟瀟道:“南宮公子,昨日多虧你救我性命,你……你的身體無恙了麽?”說完之後,臉上微微泛起紅暈。


    南宮澈苦笑道:“早都不礙事了。”仰頭向廢墟看去,想起昨日死裏逃生的情景,不由心中一陣寒意,向方劍正道:“方世伯,昨日救我的那位高人究竟是……”


    方劍正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那人是誰,此人倏然而來,忽焉而去,不知是敵是友。”


    方瀟瀟道:“爹爹,那位高人既肯救南宮公子性命,自然並非敵人。”


    方劍正苦笑一聲,歎道:“是也罷,不是也罷,方家淪到這步田地,多個朋友不多,多個敵人亦不多。”便當此時,忽聽廢墟上有人“哎呦”一聲,叫道:“小心,小心,是‘飛虹劍’和‘陽彤劍’!”


    說話間,隻見兩名弟子小心翼翼從廢墟中拿出兩件黑漆漆的長劍走了下來,南宮澈探身過去,不由微微一驚,隻見那兩柄劍一柄被壓的彎折,一柄斷成三截,兩柄劍身皆非黑色,隻是渾身沾滿焦炭,甚是髒汙。


    方劍正仰天長歎一聲,取過一盆水將雙劍衝洗幹淨,仔細擦拭,隨即命弟子取來兩隻木匣,將雙劍放入其中,用筆在木匣上分別寫下“飛虹”“陽彤”四字。


    南宮澈側目看去,見廢墟旁已放有十來個木匣,心道:“那邪歐冶燒毀劍塔,又在其中拋入火藥等物,隻怕這廢墟之中,已無一柄可用之劍。”


    便當此時,忽聽一人大哭大叫,南宮澈轉頭看去,但見方鍾身穿孝衣,手執孝杖,緩緩走來。


    方瀟瀟驚道:“方鍾叔公,你……你這是做什麽?”


    方鍾將哭喪棒高高一舉,往自己頭上狠狠砸了兩下,大哭道:“我是方家的罪人,我對不起列祖列宗!”走到那些木匣跟前,俯身一一打開匣子,見匣中之劍不是斷裂便是變形,更有兩柄因高溫之故,劍身中嵌入許多碎石碎屑等雜物。他打開一隻木匣,便大哭一聲,哭完一聲,又打開一匣,待將一十三個匣子盡皆打開,已然是嚎啕大哭,捶胸頓足。


    他哭了一陣,突然將頭一轉,死死盯著南宮澈,道:“那個姓楚的女娃是你的相好是不?你們都是一夥的是不是?”


    方瀟瀟見方鍾眼神中寒氣森森,忙攔在南宮澈身前道:“叔公,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被邪歐冶捉住,也不會成這個樣子。”


    方鍾怒喝一聲,大叫道:“不對,不對,都是這小子不好,他一來咱們家,募地就生出這許多事,要不是因為這小子,那姓楚的又怎會給方鏡淩當劍引子?”


    南宮澈聽他提及楚若竹,心頭猛地一震,心道:“正是,正是,若竹若不是恨我害死她姐姐,又怎會去和那妖人一起?心竹就她這一個妹子,我無論如何一定要救她回來!可是,可是那‘湛盧劍禮’不許外人參加,我又該如何……”想到這裏,心中忽地一動,走到方劍正麵前一輯,道:“世伯,請讓小侄一同參與‘湛盧劍禮’。uu看書 w.ukanshu.cm”


    方劍正聞言臉色一沉,冷冷道:“南宮賢侄,我之前將瀟瀟許配給你,你已然斷然拒絕,何以此刻卻又舊事重提,莫非你在得知那個姓楚的女子並非你要找的本人之後,便退而求次,又想起我女兒來了,哼,你雖救了瀟瀟一命,卻別以為就可以隨便糟踐了她。”


    方瀟瀟隻聽得大窘,低聲道:“爹爹,你在說什麽話。”向南宮澈瞅了一眼,垂首道:“南宮公子用情專一,絕非出爾反爾之人,他定是……定是想到了其他法子。”


    南宮澈向方瀟瀟瞧了一眼,見她也微笑瞧著自己,心中忽想:“方姑娘善解人意,我什麽都還沒說,她卻已知我為人。”依稀間隻覺這種感覺似曾相識,隱隱覺得方瀟瀟與楚心竹甚是相似,霎時間一股寒意直上心頭,心道:“南宮澈啊南宮澈,你在想什麽?方瀟瀟是方瀟瀟,楚心竹是楚心竹,你若將她二人互相混淆,那是對她們極大的侮辱。”


    方劍正不知他在這短短刹那之間腦海閃過這許多念頭,見他臉色似喜似憂,心中不悅,搖頭道:“湛盧劍禮,不予外人,祖規中早有明訓,南宮賢侄,你既不入方家,便決不能參加劍禮。”


    南宮澈道:“那麽請問世伯,倘若外人不能參加劍禮,何以邪歐冶卻能讓楚若竹參加?”


    方劍正全沒料到他有此一問,不由一怔,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說那個楚姓女子?她隻是邪歐冶用來鑄劍的劍引,如何能算參加劍禮?”


    隻見南宮澈雙目一亮,正色道:“就是這個,求世伯準許小侄做為劍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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