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澈長舒口氣,向方鍾躬身道:“多謝前輩。”他對能不能入“仁劍閣”中參觀其實並不在意,這一謝倒多半是衝著方鍾不再逼著自己比武而言,方鍾見他麵有喜色,料想他定是暗喜自己比武得勝,心中更感無味,歎道:“你自創的這門武功叫什麽名字?其主旨究竟是拳法、掌法,又或是其他什麽?”


    南宮澈見方鍾怔怔瞧著自己,已全沒了剛見麵時那股驕縱之氣,不禁心感歉疚,再也不敢有半分隱瞞,恭聲道:“回前輩話,這門武功小子取名為‘楚心七式’,至於這究竟屬於什麽功夫,說來慚愧,小子……小子從未想過,也也說不上來。”


    方鍾“嘿”地一笑,道:“原來你從未想過,不錯,當真不錯。”大笑數聲,再不理會二人,緩緩走回入“仁劍閣”中。


    方月藍走上前道:“澈弟,你這套‘楚心七式’,是為了紀念那個楚姑娘而創的麽?”


    南宮澈聽方月藍一語中的,登時臉上一紅,道:“這功夫亂七八糟,當真令大哥和方鍾前輩見笑了。”


    方月藍搖搖頭,道:“你這門功夫很是難得,乃是一等的上乘武功,切勿妄自菲薄。”


    南宮澈道:“是。”他習練“極製經”旨在控製體內的朱雀靈力,隻不過是在無意之中創出了這“楚心七式”,他生性沉穩,這些年來也未與什麽人動手打架,是以自己也不知道這門功夫究竟如何,這時聽方月藍說這竟屬上乘武功,不由半信半疑,心想:“倘若曲伯伯見了我這功夫,不知會如何點評,唉,當日一別,便再也沒見過他,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現在何處?再做什麽?”


    方月藍回思適才南宮澈與方鍾的比鬥,發覺南宮澈所使得每一招雖然都極盡精妙,但多為守勢,心想:“他這門功夫毫無殺霸之氣,是因為思念那女子之故麽?他以那女子的名字命名自己的武功,這事可不能讓瀟瀟知道了。”想到這裏,輕歎一聲,道:“長老已準許咱們進入‘仁劍閣’參觀,機會難得,咱們快進去吧。”


    南宮澈點點頭,仰頭再去看了一眼那“仁劍閣”三個大字,隨著方月藍走了進去。


    一進門中,立時便覺一陣冷冽寒勁撲麵而來,南宮澈抬眼望去,登時倒吸一口涼氣,但見四周壁上掛滿長明燈,每個燈旁又各鑲嵌著一個木製方盒,南宮澈走近一個盒前,隻見裏麵端端正正放著一柄長劍,此劍樣式甚古,南宮澈從未見過,再看劍旁刻著一行小字——永元九年,清覺公鑄煢影。


    方月藍道:“我方家家規,鑄劍師逝後不設靈位,僅以一劍代之,這些盒子便是我們方家曆代先賢的劍龕。這‘煢影劍’乃是東漢年間清覺公所鑄,相傳他愛劍如癡,尤其對湛盧劍的傳說最為著迷,曾耗費數十年時間去尋訪湛盧劍的下落,可惜終究無果,最後思憶成疾,用盡最後精力鑄下此劍。煢影,取自‘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之意,可見清覺公直至死前,都為尋不得湛盧一事深感為憾。”


    方月藍說著又指向另一處劍龕,道:“你再看這劍,此劍乃智景公所鑄,智景公年輕時效忠於南陳後主陳叔寶,為其置備軍需戰備,然怎奈智景公雖心係社稷,那陳叔寶卻荒淫無度、不理朝政,後來隋陳交戰,陳軍兵器雖然遠勝隋軍,但卻連戰連敗,終至亡國。智景公悲憤之下,躲入山林窮竭心力鑄下此劍,意欲去刺殺隋文帝報仇,但後來見天下大統,百姓在隋文帝治理之下安居樂業,遠比南陳有過之而無不及,霎時間頓悟自己雖是滿腔忠義,卻是悖道而行,自此之後,智景公放下執念,遁隱山林,並將此劍命名為‘無問’。”


    南宮澈隻聽得好生敬佩,歎道:“想不到每一柄劍後,都藏有這麽多故事。”仰頭向階梯上看去,但見一層一層燈影浮動,寒光暗閃,一時間實瞧不出這裏到底有多少個龕、多少柄劍。


    二人走到樓梯前,見側壁上以金漆寫有七個大字,每一個字都如酒壇大小,金燦燦的甚是好看,隻是字體甚是複雜,南宮澈奇道:“方大哥,這是什麽字?”


    方月藍道:“這是小纂,這七個字寫的是‘一劍揮落巨石分’。”


    南宮澈道:“一劍揮落巨石分?”


    方月藍道:“傳說歐冶子煉成湛盧後,為試其威力,揮劍朝一塊巨石砍去,劍氣到處,巨石轟然裂開,這便是‘一劍揮落巨石分’的由來,直至今日,湛盧山上還有一塊‘試劍石’在。”


    南宮澈道:“好一個‘一劍揮落巨石分’!”再仰頭去看這七個大字,隻覺這短短的幾個字間,便已蘊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英雄豪氣。


    二人緩步上樓,一一瀏覽壁龕之劍,期間方月藍時不時向他講解這些劍後所藏的往事舊事,南宮澈見許多寶劍形狀奇異,有的劍曲曲折折,有如蛇形;有的劍頭四棱,附著倒刺;還有的薄如蟬翼,繞指成圈,不由的大開眼界,心中忽然想道:“這座仁劍閣中所藏之劍,不知要讓多少武林豪傑夢寐以求?”


    二人說話間登至樓頂,這頂樓空空蕩蕩,未再安置劍龕,隻在正北牆壁上掛有一張歐冶子的畫像,像上之人雙手托劍,與奉劍坪上那尊銅像一模一樣。


    南宮澈走到窗前,放眼望去,但見整個方家屋宇鱗比,登高而望,更顯得氣派了得,見東北角處有一座極大的圓台,圓台之上又分設有許多小型圓台,其中隱隱可見火光,奇道:“方大哥,那是什麽?”


    方月藍瞅了一眼,道:“那是‘神劍台’正是我方家鑄劍的地方。”


    南宮澈精神一振,道:“原來方家的寶劍,便都是從那裏鑄出來的麽?”再仔細向神劍台處看去,這才發覺那許許多多的圓台各不一樣,其中三座尤為高大。心想:“這些爐子隻怕也大有講究,鑄劍之道果然博大精深。”


    便在此時,忽聽樓下一陣吵聲,隻聽方鍾扯著嗓子大喝道:“不行,不行!”


    二人均是一驚,急忙趕下樓去,隻見方鍾怒發衝冠,大發雷霆,在他身旁一人連連歎氣,卻是方劍正。


    方劍正突見他二人,也是一奇,問道:“你們怎麽在這裏?”


    方月藍道:“弟子左右無事,便帶澈弟來此參觀。”


    方劍正“唔”了一聲,點點頭,不再理會他二人,轉頭向方鍾道:“叔父,侄兒也知此舉有違祖訓,但實已是別無他法,那方鏡淩的鑄劍術如何你又不是不知?咱們若再不懂得變通,這場‘湛盧劍禮’還有的比麽?難道你真的願意見到咱們方家的基業就這樣落到她手中麽?”


    方鍾正將一個大腦袋搖地撥浪鼓也似,聽到這最後一句話,立時大喝道:“呸!要‘仁劍道’向‘邪劍道’低頭,除非先讓老子一命歸天!”但一說完這句話,臉上神情複又沮喪起來,低聲道:“隻是……咱們若拿‘仁劍閣’中之劍去參加‘湛盧劍禮’,這不是弄虛作假,偷奸耍滑,他日九泉之下還有什麽麵目去見方家的列祖列宗?”


    方劍正微微皺眉,心道:“方鍾叔父性子太直,怎地當著兩個小輩的麵說什麽‘弄虛作假,偷奸耍滑’,成什麽樣子?”果見方月藍與南宮澈麵色古怪,原來他二人已然恍悟,明白方劍正自忖鑄劍之術不及邪歐冶,便想到借用“仁劍閣”中之劍去參與“湛盧劍禮”。


    方月藍心道:“是了,‘湛盧劍禮’雖有當場鑄劍比試的規定,但並非沒有空子可鑽,屆時師父隻需將借來之劍在爐中煆燒一番,再假意敲打加工,便可說此劍已經回爐重冶,乃是自己新鑄之劍。此計雖然甚妙,隻是實在太也……唉,難怪方鍾長老如此不願。”


    方劍正瞧出眾人心中所想,輕歎一聲,道:“我知此法不甚光明,倘若隻涉個人榮辱,方劍正早已低頭服輸,可是此次‘湛盧劍禮’乃是‘仁劍道’與‘邪劍道’之間的較量,說什麽也輸不得。”


    方月藍正色道:“師父所言極是,正所謂大丈夫不拘小節,咱們為守大義,變通一下又有何妨?”


    方鍾長歎一聲,正要回話,忽聽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明爭不過,便施詭計,悲哉,哀哉,方家無人矣。”


    眾人一驚,均認出這是邪歐冶方鏡淩的聲音,急忙搶出門外,隻見方鏡淩、楚心竹、方瀟瀟站在塔簷之上,方鏡淩哈哈大笑,將紫微劍架在方瀟瀟脖頸之上。


    眾人乍見方瀟瀟被邪歐冶擒住,均是大吃一驚,方月藍急從袖中掏出一隻響箭,向空中射出,這響箭原本是供眾方家弟子在外行事,彼此傳訊召集之用,眾方家弟子見這響箭居然在自家院中響起,均知非同小可,急忙趕來,隻片刻間,“仁劍閣”前已裏裏外外圍滿了人。


    方鏡淩環視一圈,笑道:“都來得好,省的老嫗一個個地去找你們。”說著向方鍾嘻嘻一笑,柔聲道:“鍾二哥,好久不見,可還記得小妹麽?”


    方鍾怒喝道:“呸!你還有臉叫我二哥,快快把瀟瀟給我放了!瀟瀟,瀟瀟,你有沒有受傷?”叫了數聲,隻見方瀟瀟來回搖頭,卻始終不答一言。


    方鏡淩笑道:“別怕,你的好侄女沒有事,我路過她屋,見這小丫頭片子趴在床上哭得甚是傷心,便好心點了她的啞穴,開導開導她,隻是不知誰這麽壞,惹哭了她?”


    方鍾不知南宮澈早上拒婚之事,這時關心則亂,聽方鏡淩說方瀟瀟哭得傷心,還以為兩者之間有何聯係,張口便問道:“瀟瀟,你為什麽哭?”


    方鏡淩“咯”地一笑,道:“鍾二哥,怎地過了這麽多年,你還是不懂小女兒的心思。正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瀟瀟這丫頭出落的這麽漂亮,嘻嘻,難道不該找個好婆家?”說著瞧了南宮澈一眼。


    方鍾雖非有意,但與方鏡淩這一問一答,端的是將方瀟瀟私密心事當眾說出,方瀟瀟有口不能言,眼見塔下黑壓壓的一片人,不由羞得滿臉通紅,隻得別過臉去。


    方劍正怒道:“方鏡淩,就算你已不是方家門人,但好歹也是武林成名已久的長輩,這樣挾持一個小輩就不怕……”


    方鏡淩不待他說完,叫道:“不怕什麽?”突然間手起劍落,一劍向她頭頂斬去,眾人盡皆大驚,但怎奈相距太遠,誰也施救不及,隻見方鏡淩劍鋒微偏,貼著她左耳畔滑下,隨即劍身橫轉,削了她一縷發梢下來。


    方鏡淩吹去劍上發梢,笑道:“方大劍主,邪歐冶不是英雄好漢,什麽也不怕,但這小丫頭斷手斷腳,你怕不怕?”


    方劍正隻氣得全身發抖,顫聲道:“好,是你厲害,你……你想怎樣,逼我將劍主之位讓給你麽?”


    方鏡淩冷笑一聲,道:“老嫗如是以這等方式奪回劍主之位,諒你們無一人服我,咱們既已定下‘湛盧劍禮’,便須憑各自本事,光明正大地比試到底。”


    方劍正仰頭大笑,怒道:“呸,當真可笑之極,你綁我女兒相挾,居然還有臉說光明正大?”


    方鏡淩哈哈一笑,uu看書 ww.uukansh 冷冷道:“某些人自家鑄不出好劍,便動腦筋想偷用‘仁劍閣’之劍來冒充頂替,嘿嘿,難道此等無恥小人便配得上光明正大了麽?鍾二哥,你說呢?”她前麵雖是在回答方劍正之言,但最後一句卻反問起方鍾,方鍾性子素來耿直,聽她如此一問,登時麵紅耳赤,啞口無言。


    方劍正見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將自己意圖和盤托出,心中連連叫苦,暗想:“原來我心中所謀早已被她知曉,唉,此番丟麵是小,但恨再無製她之法,難道方家當真難逃她之手麽?”想到這裏,隻覺“湛盧劍禮”再無勝機,搖頭歎道:“罷了,罷了,你放了我女兒,我方劍正答應你,此生此世不再入‘仁劍閣’,也不再碰‘仁劍閣’中之劍就是。”


    眾弟子聽他竟承諾此生不再入“仁劍閣”,均是心中一凜,方月藍道:“師父……”方劍正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


    方鏡淩“嘿”了一聲,冷笑道:“什麽都由得你麽?嘿嘿,似你們這等詭計多端,保不定又會變著法來騙我這老人家,當真防不勝防,可得想個法子才好……”她說話之時,長劍有意無意,來回在方瀟瀟頸上晃動,隻將眾人瞧得焦急萬分。


    方鍾重重“呸”了一聲,喝道:“方劍正這小子既已說了此生不再入‘仁劍閣’,那便言出必踐,絕無反悔,難道我們堂堂男子漢大丈夫還會對你食言不成?你快快放了瀟瀟!”


    卻聽方鏡淩仰天大笑,突然雙目圓睜,悠悠道:“我就是信不過你們,想要我放人是嗎?好,除非你們一把火燒了這‘仁劍閣’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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