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澈一驚,道:“這便是‘仁劍閣’!”


    方月藍點了點頭,道:“正是,此塔中存放的,皆是我方家大賢們所鑄的名劍,來到方家,若不入此塔,豈非等同白來?”說著提氣朗聲道:“弟子方月藍求見方鍾長老。”


    南宮澈見他似要邀自己入此塔,微一躊躇,道:“方大哥,此塔這般重要,小弟隻怕不便入內。”


    方月藍哈哈一笑,道:“‘仁劍閣’雖是方家重地,但並非禁忌之所,每隔三月,師父便會領著弟子入塔觀劍,講解品劍、鑄劍之道,若恰逢清明端午等佳節,還會有許多武林中的朋友一同觀摩。今日雖非開放期間,但你遠來是客,隻要負責看守此塔的方鍾長老同意,便可進去參觀。”


    二人正說之時,隻聽“吱呀”一聲悶響,“仁劍閣”大門緩緩打開,一個白發老者大踏步走了出來,方月藍一喜,低聲向南宮澈道:“澈弟,這位便是方鍾長老。”拉著南宮澈上前躬身道:“弟子方月藍參見方鍾長老。”


    南宮澈也正要跟著行禮,卻見方鍾左右一顧,急道:“瀟瀟呢,那丫頭沒跟你一起來?”


    方月藍笑道:“瀟瀟她剛才有些倦了,便沒一起跟來,我們……”一句話尚未說完,卻隻見方鍾臉色倏地一沉,扭頭便走。


    方月藍大吃一驚,急道:“方鍾長老留步。”


    方鍾冷笑道:“你這小子,騙老夫下來幹什麽?莫不是屁股癢了,想讓老夫踢你兩腳?”


    方月藍一怔,心道:“我如何騙你了?”隨即想到這位方鍾長老常年看守孤塔,性情乖離,對待任何人都是一張冷臉,唯獨對方瀟瀟寵愛有加,平日裏方瀟瀟總是與自己一同前來探望他,他在塔下聽到自己聲音,自是以為方瀟瀟也在旁邊,他乘興而來,掃興而歸,便認為自己是在欺騙於他。


    方鍾冷笑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老夫可沒閑心陪你這滿嘴放屁的小輩囉嗦。”


    南宮澈聽這老頭如此霸道無禮,心中微感不悅,心想:“他身為尊長,怎麽滿口髒話,成何樣子?”


    隻聽方月藍賠笑道:“長老言重了,弟子怎敢欺瞞長老?瀟瀟她歇息一會兒,自然便會來看望你老人家。”


    方鍾聞言神色登和,點頭道:“很好,很好,既是如此,老夫便回去等了。”說著再不向方月藍瞧上一眼,轉身便欲回塔。


    方月藍急道:“長老,長老!”急忙攔在方鍾身前,方鍾皺眉道:“還有什麽事?婆婆媽媽,一口氣也不說完。”他自說自話,全然不給方月藍說話時間,卻怪方月藍說話婆婆媽媽。


    方月藍給他一頓搶白鬧的哭笑不得,隻得道:“是,是。其實弟子此來是想帶一位朋友上‘仁劍閣’參觀。”


    南宮澈聽方月藍說到自己,忙上前躬身道:“在下南宮澈,見過方老前輩。”


    方鍾直至此時似乎才發覺南宮澈站在旁邊,“哦”了一聲,又向南宮澈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一番,悠悠道:“南宮澈?你就是瀟瀟說過的南宮小子……嘿,我道是什麽傑出的英俠人物,瞧來也不過如此,想參觀‘仁劍閣’?嘿嘿,嘿嘿……”連聲冷笑,徑自繞過方月藍,緩緩又走回塔中。


    南宮澈見方鍾莫名其妙,向方月藍道:“方大哥,這‘仁劍閣’不進也罷,咱們走吧。”


    方月藍點了點頭,心想:“方鍾長老性子乖僻,隻怕為了瀟瀟之故,對澈弟生了反感之意。”苦笑道:“澈弟,當真對你不……”豈知這句“對你不住”尚未說完,突見一道劍影從塔中激射而出,射向二人。


    南宮澈叫道:“危險!”縱身躍起護在方月藍之前,隨即左手橫斜,一把抓住那劍劍柄,隨即驚覺此劍入手極輕,竟是柄木劍,隻聽頭頂一聲長嘯,方鍾從塔窗中躍下,手中也是持著一柄木劍,喝道:“江湖中許多人都將你小子吹的是神乎其神,老夫卻偏不信,你想進‘仁劍閣’麽,那便拿些本事出來瞧瞧。”話音剛落,手中木劍一抖,便向南宮澈刺來。


    南宮澈一驚,急忙回身閃躲,叫道:“方老前輩,在下不會使劍。”


    這一言倒非虛假,南宮澈雖功力精深,但這些年來身無長物,從未用過任何兵刃,確是不會用劍之道,但方鍾卻如何能信?大喝道:“你不會使劍,還來方家做什麽?”說話間唰唰唰向南宮澈攻地更疾更快。


    南宮澈無可奈何,隻得硬起頭皮揮劍拆擋,他二人既是試招,自不可在劍中注入朱雀靈力,如此隻數招間,南宮澈已然劍法淩亂,破綻百出。


    方鍾冷笑一聲,暗想:“原來這小子當真不會劍法,真是廢物一個,瀟瀟怎地會對這小子著迷?好,就讓我一劍刺翻了他,讓他丟個大臉。”當下一劍刺向南宮澈腰間左側。


    他有心要南宮澈大出其醜,這腰間左側之處,正是南宮澈全身破綻最大之處,料想這一劍下,南宮澈勢必無處躲閃,非就地栽個跟鬥不可,卻怎知劍尖將及,南宮澈斜身後退一步,右臂向前直刺過去。


    這一劍雖仍是極為尋常,卻大致遵循劍道之理,方鍾“咦”了一聲,回招格去此劍,見南宮澈雖守住左肋,但周身仍是破綻極多,心中冷笑道:“這小子歪打正著,湊巧躲我一劍,且看這招如何?”木劍劃出三個劍圈,料想這三個劍圈靈動活轉,不似尋常劈刺那般直來直去,南宮澈決不能再次歪打正著。


    南宮澈縱身閃讓,以輕功避開前兩個劍圈,殊不知方鍾早已料他此著,第三個劍圈倏然變小變快,向著南宮澈左臂圈來。卻見南宮澈右臂斜抬,執劍疾轉而上,也是劃了個劍圈出來,兩道劍圈相互一觸,竟然連結一處。


    方鍾大吃一驚,他知南宮澈靈力過人,倘若這一劍是南宮澈運足內勁,將自己這劍圈強行斬破,那是半點不奇,但像這般將兩道劍圈融為一體,則除過兩劍同向同行,其上所含的力量速度也俱須半點不差,那便是非精巧之極所不能成之事。


    方鍾手肘後撤,意圖將木劍從圈中脫出,豈料手上剛一加力,南宮澈的劍上便跟著加力,竟未能甩脫,再試數次仍是一樣,無論自己劍緩劍疾,南宮澈的木劍始終貼著自己。


    方鍾喝道:“好小子,還說自己不懂劍術!”抬眼看去,卻見南宮澈神情肅然,目不轉睛盯著劍圈,對自己的嗬斥如若不聞。方鍾怒道:“嘿,你跟我裝傻充愣麽!”他心中不忿,偏生又擺脫不開劍圈,情急之下,不自禁在劍上動用了幾分真力,隻見那劍圈倏然轉急,向著南宮澈壓去。


    方鍾一力陡發,心中便立時大感後悔,暗想這一下南宮澈木劍必被自己震斷,如此一來,自己豈不是成了試招不勝,便偷運內勁將對方兵器震斷的無恥之人?正急之間,卻覺南宮澈劍上跟著傳來一股柔和內力,兩道勁力互相一衝,劍圈頓止,二人同時向後脫出。


    方鍾一怔,心中又驚又喜,喜的是南宮澈顧全了自己臉麵,驚的是這少年內勁後發先至,拿捏精準,僅僅隻將自己劍上力道抵消即止,端的是精深微妙,收放自如。


    方鍾點點頭,道:“少年,你武功果然大有門道,咱們再來比劃幾下。”他感南宮澈手下留情,對他的憎惡之情已減了大半,這時說話便溫和許多。


    南宮澈道:“是。請前輩賜招。”


    方鍾道:“好!”木劍一轉,唰唰唰又連出數招。


    他二人適才這番交衝,變化之處全在內勁,自非旁人觀戰所能瞧出,方月藍突見方鍾神色轉和,所出劍招亦不再全向南宮澈破綻與要害處攻去,不由得又驚又喜,心想:“以劍法而論,澈弟自不是方鍾長老對手,但他撐到現在仍不落敗,也當真是難得。”正想之時,見南宮澈右手反格擋去方鍾之劍,隨即鬆開右手,左手疾抬抓住落劍,又向前刺出。


    方月藍“咦”了一聲,隻覺這一幕甚是熟悉,似乎曾在哪裏見過,突然間心念一動,猛地記起那晚南宮澈與邪歐冶交手之時,便曾使過此招,那時他右手反掌橫揮,左掌自右掌下穿出,雖是空手,但招式理念殊無二致,再看數招,果見南宮澈所使的其他招數也是自己那晚曾見過的。


    這時方鍾也已瞧出南宮澈所使招式似劍非劍,似是從其他武功中衍變而出,不由也大感好奇,當下將劍招使得極盡變化,要看南宮澈如何應對。隻見他招數中破綻雖是極多,但亂中有序,自成一體,方鍾精研劍術,對天下各門各派劍法都頗為知之,但卻絲毫瞧不出這少年的武功路數,鬥至興發之處,大聲叫道:“有趣,有趣!莫非這是你自創的功夫?”


    這門功夫確是南宮澈自創而出,這些年來他在江湖中孑然一身,鬱鬱寡歡,不知不覺從“極致經”中悟出一套武功出來,他身無兵刃,所創的本是一套拳腳功夫,但“極致經”號稱“武學璞玉”,所重之處在於意境而非形式,隻要意境不變,拳法劍法亦無差別。隻是他這一下突然間將拳法轉為劍法,倉促之間太過突兀,以至生出這許多生硬破綻,倘若再給他月餘時間細細琢磨,所成劍法自將大不一樣。


    方鍾連攻數劍,見南宮澈雖仍是左支右絀,他若要認真相鬥,早已便可擊敗南宮澈,隻是心知這年輕人武功長處在於其渾厚內息而非劍術,自己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實是勝之不武,是以也未出全力。


    再拆上五十招,見南宮澈劍招雖仍是漏洞百出,但已漸漸趨於規整,不由大為好奇,心道:“這小子莫非在與我鬥劍之中自悟用劍之道,天下竟有這等事情?”當下收劍後躍,道:“少年人,你當真沒學過劍法?”


    南宮澈躬身上前,道:“小子不敢欺瞞前輩,在此之前,確是從未學過劍法,適才那些……隻是從其他功夫中生搬硬套,胡亂使劍。”


    方鍾“嘿”了一聲,笑道:“原來是生搬硬套,胡亂使劍,那你原本的功夫必是厲害得緊了,究竟是什麽絕學?”


    南宮澈臉上一紅,道:“前輩取笑了,小子一個人時瞎胡琢磨,怎敢說是絕學?”


    方鍾先時已隱隱猜出這是南宮澈自創武功,但想創製一門武功何等不易,南宮澈年紀輕輕,縱使仗著奇遇,得了一身朱雀神功,但眼界武技卻未必跟的上趟,是以深覺難以置信,他自不會想到,這世上竟會有一門不講武功,隻講武理;不教人武功,專教人如何創製武功的“極製經”來。


    方鍾笑道:“原來是自創武功,當真了不起。”走到南宮澈跟前,將他手中木劍拿回,突然之間,右手疾翻,一掌向南宮澈胸口“膻中穴”打去。


    這一下南宮澈與方月藍都是大吃一驚,萬萬料不到方鍾剛比試完,竟又會突然出手,南宮澈急忙抬起左臂,斜掌相擋,但他二人相距實在太近,方鍾不待南宮澈這一掌完全揮開,低喝一聲,五指張開,用擒拿手法將他左腕牢牢抓住。


    南宮澈但覺他一隻枯手又幹又澀,如同烙鐵一般扣在自己手上,甚是難受,情急之下,手腕反劃一圈,向外翻轉,方鍾驚噫一聲,但覺南宮澈手背微微一鼓,隨即一鬆,似是通過五指屈伸將手背頂了些許起來,然而便就是在這毫微張弛之間,對方竟就瞅準空隙,拗過自己大拇指,脫了出來。


    僅此一招之間,方鍾與方月藍便已瞧出南宮澈武功果然已卓然成一家,隻是適才一招太過精微奧妙,而南宮澈又使得快極,是以二人均未瞧清,方鍾心道:“這小子說自創武功,果然並非妄言。”他好奇心起,便決意瞧個明白,當下喝道:“看招!”將另一隻手上拿的兩柄木劍擲於地上,u看書 . 雙手向南宮澈攻去。


    南宮澈見方鍾將木劍擲於地上,改用空手跟自己過招,便知他鬥劍不夠,又來試自己拳腳功夫,自己雖不欲再鬥,但對方拳腳源源招呼過來,想不拆解也是不能,當下隻得展開拳腳,施以應對。


    如此隻拆得數招,方鍾便大感莫名其妙,隻見南宮澈所出招式,拳腿指掌無而不羅,絕非專門的一門拳腳功夫,心中冷笑道:“這小子終究還是年少識淺,誤入歧途,要知武學一道,自來講究‘精深專一’四字,但教練拳的便專心練拳,踢腿的便專心踢腿,隻有將精力集中一處,方能至深,而似他這樣將諸般招式揉在一起,看似花式百出,樣樣俱全,實則是樣樣平庸,嚼而不爛。”


    他看穿此節,當下將一套掌法使得摧枯拉朽也似,擬在十五招內將南宮澈這套雜駁不純的功夫擊破,但怎知自己愈是猛攻,南宮澈守得便愈是驚奇,總是在無意之間將自己的絕招化解開去。待拆到三十招時,隻見南宮澈已不循常理,拳腿指掌混做一灘,同樣的一招,既可用拳去使,亦可用掌、用指、用肘去使,甚至腿踢、擒拿亦無不可……


    方鍾又驚又怪,心道:“荒唐,荒唐,天下哪有這般亂做一氣,毫無章法的武功。”但同時又隱隱覺得這“亂做一氣,毫無章法”遠比那些“循規蹈矩”的武功厲害得多,自己數十年的苦學與這後生相比著實不值一提,霎時間興味索然,搖頭道:“不打了,不打了!小子武功古怪得緊,這‘仁劍閣’便讓你進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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