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英雄皆如此,最難消受美人恩。何況是處於訶欲階段的修道之人呢?


    如今,他窒欲修行已入佳境,遐思綺念也大為攝伏,不至於接觸女子,便心猿意馬、欲念紛飛。


    但他絲毫不敢懈怠,很擔心行事不慎,用心走偏,陰神妄動,欲望卷土重來,前功盡棄。


    然而,這常常送來的美酒美食,次數多了,心裏還是隱約盼著她來;還有她的關心,似在慢慢改變他的心念。


    這些心念變化,會不會漸漸使本已攝伏的欲望再起呢?


    因此,他甚至有避居他處的打算,不過轉念又想:“總是躲避也不行吧,難道說以後修行,我都要靠躲嗎?如今既有較為穩固的心力,與其在事上躲,不如在心上避:避開欲心雜念,找一善功安住。”


    那有什麽善功可以安住呢?


    醫術。


    沒錯,便向佟小婉求教醫術,與其討論醫學。如此專注於醫道,不涉其他諸如人生、夢想等話題,更不涉及男女私情之類,便可以不躲而避,從容來往。


    他的思路是對的,按照這般用心,心思純粹,果然效果很好。


    佟小婉雖是山村大夫,卻上過醫學院,成績很好,並且行醫經驗是實實在在的。尤其重要的是,她有一顆醫者之心,很喜歡鑽研醫術,提高自己治病救人的專業水準。


    佟小婉隻覺得自己是遇到了真正的誌同道合者,心中歡喜無限。對他提出的行醫問題,有問必答。


    討論漸次深入,佟小婉還將自己上學時的教材筆記、行醫數年的醫案記錄帶來與他分享。


    他已經陰神有成,心念專注,記憶增強,雖然不能說過目不忘,但也是極為不凡,短時間便吸納了這些知識。


    加之他頭腦靈活,行腳過程中接觸草藥之類,也算是赤腳醫生實踐經曆,故而不幾日,便能舉一反三,提出許多極為精當的問題。


    對於他的學習能力,佟小婉極為吃驚,連連感歎:“阿哥,你真的是天生醫者,何必隱居深山修道呢?這樣的天賦,不做醫生,實在太可惜了。”


    他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天生醫者嗎?不,自己根本不是天生醫者,自己的天賦都是修行而來。若是沒有修行,自己也不過是平凡人,並無任何特別之處。根本沒什麽了不起。


    他沒有去解釋,既不需要謙虛自貶,也不需要彰顯高明。作為行者,他已能準確看待自己。


    兩個人討論醫學,差不多半個月時間,天氣突然變了,悉悉索索的下起雨來,幽寂山野更添濕冷。


    佟小婉試圖勸說他下山,終究沒有成功。


    又過兩天,大雪果然便下來了。山野林間,茫茫一片,山內山外,覆蓋冰封,真個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佟小婉再也進不得山來。


    林禹卻覺得極好,正是無人打擾好修行。


    他還是陰神境界,肉身不能進入洞天避寒,幸好這段時間的鍛煉,使得身體強健,已經足夠抵禦寒冷。


    茅屋果然還是被大雪壓垮了……他隻好在附近找了相依相偎的幾棵樹,重新用帳篷搭建了小窩,又蓋上茅草樹枝,防風防水。小窩之內,卻是從洞天之中弄了不少的棉花和幹草。


    這個小窩的空間比茅屋更小,僅容一人棲身,卻是更為避風保暖。


    隻是這樣一來,他還真成了野人……


    在這寒冷的時間,他的飲食也大為增加,每天六餐,平時堅果、水果搭配著吃,然後通過全身拍打、揉搓、運動,加快消化吸收,生發能量,抵抗嚴寒。


    他並不覺得寒冷有什麽問題,反而是他的身體越來越好。


    這樣寒冷闃寂、冰雪覆蓋的深山老林,飲食不缺,每天忙忙碌碌,動靜有節,卻有難以言喻的自在!


    他卻不知,山外有個姑娘正擔心他的安全。


    佟小婉雖然擔心不已,可大雪封山,根本無法探知消息。


    這些天,便總是心不在焉。


    佟母感到奇怪,問:“你這個孩子,這些天怎麽了?老是神不守舍的。”


    她也沒有隱瞞:“阿媽,你不知道,這麽冷,還有人在大山裏待著呢,我是擔心,他會不會凍死。”


    “你就是愛瞎操心,人家這麽幹,必然有準備,有把握,你啊,別管閑事了。”


    佟母並不知道女兒山中遇險獲救的事,便道:“你說得那人,就是前些日子送吃食和襖衣的?你這麽擔心,是不是喜歡他?”


    佟小婉臉通紅:“阿媽,你不要亂說。”


    佟母便知自己所說,怕是屬實了,便道:“如果喜歡,便告訴他,切莫藏在心裏,這樣你才知道他什麽心思。”


    佟小婉點點頭,沒再說。


    林禹自然不知這些,隻是安心修行。


    外麵,溫度已達零下十幾度,卻並沒有帶來棘手的麻煩。


    他減少了外出,呆在小窩裏,聽雪花飄落的聲音。


    這個時候,他隻覺得冰天雪地裏,有這麽一窩的溫暖,便是人世間最美好的時光了。


    就好像沙漠饑渴的人,找到了綠洲、水源,瞬間覺得人間至美,不過於此!


    這是心境的變化。


    此時,他擁有了純粹的心境,感覺前所未有的好。於是,他決定進入長時間的靜坐修行,坐關突破。


    浮雲隨心訣雲:陰神凝實靈機,其能反哺肉身,足充月餘之用,如此可坐長關;不飲不食,辟穀絕粒,無知無覺,漸入胎息,色身境界可望也。


    他便坐了長關,近一個月未曾起坐,完全沉浸於修行境界。不吃不喝,不動不言,無知無覺,呼吸入微。


    而他身體的氣血運行,卻是充盈旺盛,流轉無礙,令人歎為觀止!顯然,已經進入極深妙、極細微的境界。


    三十三天。


    冬去春來,冰雪開始融化了,流水稀裏嘩啦起來了,萬物漸漸蘇醒過來了,鳥雀已經喧囂林間了。


    然而,他卻還沒有醒過來,呼吸似已停止,身體也已冰涼,如同死去了。


    而就在這時,附近走來了一隻覓食的狼!


    那隻獨狼被長棍狠狠重擊,身受重傷卻在大雪彌漫的寒冬活了下來,竟然還沒有死掉!


    它已經聞到茅草窩裏獵物的氣味,探出狼爪子撥開了茅草和下麵的帳篷,便見到了枯坐其間的林禹。


    它裂開了嘴巴,露出了鋒利的尖牙,毫不猶豫的咬向了他的脖子!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麽一瞬間,他的肉體卻是一晃,猛然一縮,化作了一塊玉玦!


    它一口咬了個空,卻是將玉玦吞入腹中,還順帶叼住了猶如蟬蛻的衣物。


    這到口的獵物突然消失,卻讓獨狼很是困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獨狼探出狼爪,四處扒拉尋找,這時,遠處傳來了陣陣女子的呼喊聲音:“阿哥,阿哥……”


    聽得人聲,那狼似是嚇了一跳,便要轉身離去,孰料衣物掛住它的牙齒,邁步之際便絆住了。


    狼用力拉扯撕裂衣物,終於鬆開了牙齒。然後奔跑縱身跳躍,躲到了山坳後麵,卻沒有就此離去,而是靜靜的站在那裏,望著人聲的來處。


    它似在等待即將到來的獵物,以便發起突然的襲擊,確是極為聰明狡詐!


    那呼喊之聲,便是佟小婉。大雪封山的日子裏,她一直都在為林禹擔心,特別想要進山去看一看。


    她不知道自己這算是熱心腸,還是其他什麽。


    就是對這個深山隱居的人牽腸掛肚起來,或許是因為對深山隱居者天生的親近,又或許,難得知己吧。


    總之,大雪剛剛融化,山路還十分泥濘,她便急衝衝進了山。


    她找到了倒塌的茅屋,頓時大驚,跑了過去,翻開茅草,卻不見人。


    轉頭四處一看,便見到十幾米遠的地方,一顆樹木枝丫掛著一團衣物,其中那件襖衣太熟悉了!


    那不就是自己送給阿哥的襖衣嗎?!


    她跑過去一看,襖衣遭遇強力撕扯,已經破了。她的心頭大震。


    他果然出事了!


    “阿哥……”


    她慘呼一聲,身子一搖,差點暈厥過去。


    ……


    再說林禹,隻覺自己的身體一輕,睜開眼睛看時,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洞天之中。


    四周環視,所見所聞,便是果園花海,馥鬱清香。


    成了!


    色身境界!


    洞天也增長了一畝新的空間!


    陰神窒欲十月,終於脫離外間,肉身進入洞天。


    “接下來便是色身遣情的修行,卻不知道又該怎麽做?”


    他低頭一看,自己卻是光著身子,“幸好洞天沒有其他的人,看來要趕製洞天衣物,這樣以後才能避免尷尬。”


    陰神反而沒有這樣的麻煩,靈識之身畢竟是心靈之物,並無實體,能構建出衣物來,鬼魂們通常都留下死亡那一刻的形象,卻不是赤身裸體的樣子。


    不過,陰神再如何方便,所謂構建衣物,終究是小節,不值一提,又如何比得上實在的肉身奧妙呢?


    正在他思索之間,突然聽到洞天之外隱約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呼。


    聲音熟悉,他一聽便知是佟小婉,搖頭苦笑:“我怎麽忘了這茬兒?”


    念頭一動,出了洞天,卻是他的眼前一黑,瞬間隻覺自己全身都被擠壓!入耳還有嗷嗚嗷嗚的叫聲。


    有狼?!


    他竭力伸展手腳身體,猛然一掙,接著聽得嘩啦一聲,終於坐起身來,眼前一片敞亮。


    隻覺得光溜溜的屁股下麵溫暖濕熱。


    他茫然低頭發現,自己正赤身裸體坐在一片血泊之中,而緊挨著自己的,卻是側身而臥的狼。


    這狼腸穿肚爛,此時連叫聲都發不出來,眼看已是不行了。


    怎麽回事?怎麽這狼死在了這裏?肚子都破了?!


    他一時之間,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到狼腹走了一遭。


    不過,他沒有繼續細想,站起身來,喊道:“阿妹,我在這裏!”


    正在悲泣哭喊的佟小婉,聽到聲音身子一震,尋聲跑過山坳,看到了滿身血汙、赤身裸體的林禹,煞白驚怕的臉上,早已被淚水糊了一片。


    “阿哥,我還以為你死了呢!在外麵怕你凍死!進山不見你,又以為你被野獸吃掉了!你真的……”


    這姑娘不管他滿身血汙、赤身裸體,已經便撲入他的懷裏,分明很是驚喜又害怕、恐懼又擔憂的樣子。


    他卻是有些發愣。


    這哪跟哪啊?雖說自己救過她,但他記得自己跟她似乎隻有半個月不到的交情。怎麽便有這麽大的反應?


    他感到有些莫名,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將她從自己的懷裏,輕輕地推出。


    這時,恰好她抬起頭,淚眼朦朧,那情真意切的樣子,卻讓他突然心裏有些感動了。


    想一想,自從經曆人生一係列崩盤,癲傻流浪,再入修行,他便從來沒有想過,這世上還有人會如此擔心自己。


    可是,這個姑娘……唉,不過短短半月相處,竟然將他放在心間,如此牽腸掛肚!


    情動之下,他便要順勢將她抱入懷中,說一些體貼安慰的話語。


    然而就在此時,他又突然大驚失色,擁抱的動作就此凝住不動了。uu看書 ww.uukansh.c


    因為,他發現自己欲動了!


    長期的窒欲修行,讓他極為熟悉欲望浮動的情況。


    他剛剛窒欲成功,修成色身境界,正驕傲自豪呢,他以為自己根本不會被欲望所動,可是偏偏這個時候便有了欲望浮動!


    不是窒欲修成色身境界了麽?怎麽還會欲動?難道……難道這麽長的修行是假的?難道色身境界成就是假的?不,不,境界不是假的。


    嗯,遣情?對了,遣情?!


    他突然大叫:“我明白了!情牽欲動,欲動情牽,原來這就是遣情的目的。”


    顯然,這次的欲望浮動,與窒欲色身未成之前的欲望浮動,表麵是一樣的,但起因是完全不同的。


    以前的欲望浮動,起因是美色、肉體、**的誘惑,而現在的欲望浮動,起因不是這些,而是情愛。


    之前所謂窒欲修行,主要解決的是財色名食睡等欲望,但更深層次的情愛所引動的欲望,卻是沒有解決。


    如今,他不貪財,不貪色,不貪名,他不貪口,不貪睡……這些欲望都被他掌控,不會對他造成幹擾。


    然而,情愛所生的欲望,卻能幹擾他,染著他的心誌,改變他的道心。因此,下一步的修行即所謂遣情,就是要清理情緒、情感、情愛、七情等情識心念,再次提升心靈的掌控能力。


    他頓時明悟過來,心中便浮現一段浮雲隨心訣要。


    遣情者,明心定誌者也,於情識愛染、欣悲七情,靜心觀照,令心安住,於諸情識不起染著,此乃色身境界修行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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