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行腳的苦行僧,也不像四處旅遊探險的驢友,雖然背著行囊,但誰都看得出來,他更像一個乞丐,是以路上行人見到他,都露出鄙夷之色,嫌棄的捂住了鼻子。


    見他人是這樣的反應,他也有點不好意思,不過,他已經穿慣這破衣爛衫,竟然沒有覺得羞恥。


    “很臭麽?”習慣真是可怕,哪怕修成陰神,嗅覺敏銳,也沒有特別的感覺,果真久處鮑肆不聞其臭。


    他搖了搖頭,卻不想換掉流浪者這個方便的身份,對於現在的他來說,身份換來換去其實挺麻煩的。


    既然不想給人造成無謂的困擾,他便幹脆自覺的避開行人。


    這一離開都市,沒有了各種五官六感誘惑的強烈牽引,所見所聞所感便是道路、田野、天空、遠山、河流、樹木、花草、蛙聲、白鶴、山歌……


    他的內心漸漸便收攝住了,也不再胡思亂想。然後心念集中起來,果然,他的坐忘便回來了!


    “路子對了!終於搞清楚這窒欲怎麽修……”此時他的心,猶如脫籠之鵠,飄飛九天之外,不再塵世計較之內。


    路上,他走的並不快,還不時收集路邊的花花草草,連野菜都不放過。


    “萬年青、萱草……用來觀賞,卻是極好。馬齒莧、蒲公英、野菊花、薺菜……可以吃。還有爬山虎,正好種在崖壁邊,等長起來便是綠色的牆。”


    找個安全的樹蔭,坐下來進入洞天,選好落點,栽下收集來的小植物。


    白天行路收集小植物,卻不近人家,而到了晚上,則趕到集鎮找地方歇腳準備食物,卻也沒什麽麻煩。


    雖然到了鄉下村鎮,但其實鄉村發展的不錯,殷實人家新蓋的房子,隨處可見,農村的聚落也更趨集中,也不用擔心遇到危險。


    走了八天,經過兩個鄉鎮,七個村莊,終於回到闊別多年的青山鄉。


    青山鄉地處兩縣交界之地,發展卻要比路上經過的兩個鄉鎮慢一些,不過,這年月也建了不少大房子,還有人回鄉辦廠。


    林禹並沒有在鄉裏居住,打算去一趟銀坑村,順便去當年放牛的地方看一看。


    銀坑村的年輕人,多數都進城打工,隻留下老人孩子,受著山村裏的家。回到銀坑村的林禹,已是陌生之人,沒有人認得他。


    他也省了麻煩,畢竟人們講究衣錦還鄉,而他現在的樣子,徒惹人笑。他也沒有找人帶路,自己便進了山。他要去的地方,便是村子附近最高的山,叫做棺材嶺。名字聽著邪性,其實來曆卻是吉祥。


    小時候聽村裏的老人們講,這座山原本叫元寶山,後來有位知名風水師,跋山涉水,尋龍點穴找到這裏,看到這座山大吃一驚,認為此山是不可多得的寶地吉壤,若將祖先遷葬於此,必能蔭庇後人升官發財、福澤綿延,然後他便動了占據的心思,又怕別人發現此山,於是便為此山改名,叫棺材嶺。表麵改了不祥的名字,暗地裏卻是有官有財。


    也不知這故事是真是假,或許是村人高抬家鄉山水、地理形勝,方才編造了這樣的故事,誰又知道呢?


    元寶山也好,棺材嶺也罷,叫什麽名字都無所謂。


    他想知道的是,這山裏有沒有特異之處?龍形玉玦遺落於此被他撿到,是機緣巧合,還是天意眷顧?其中有沒有奧妙呢?


    既然要先來鄉下試煉,便順便來查找一番,於是他便進了山。


    棺材嶺的山形地勢,卻是沒有變化,隻是原本種植紅薯、花生、玉米、甘蔗、芝麻的田土,此時早已荒蕪,荊棘叢生,不見種植的痕跡。


    到了當年拾取玉玦的地方,四處觀察,並沒有發現任何特異的地方。他沒有就此離開,搭了一個帳篷,住在山上。


    當夜,他突然便做了一夢。


    夢裏,一處古舊的庭院裏。


    一名麵容清俊的麻衣青年,正在與一名衣衫襤褸、邋邋遢遢的中年道士說話。


    “師兄,承蒙你收留指點,多年照顧,未能報答,但我此去,已是背叛師門,隻望師兄不要怪我。”


    “唉,我還有能說什麽呢……隻希望你能記住此事,此後能好自為之吧。”


    “其中得失,誰又能說的準呢?我雖然輸了,但我也得了我想要的緣分,我不後悔。”


    中年道人搖搖頭,不說話。


    “也罷,終究是我做錯了。”麻衣青年搖了搖頭,轉身邁出了院門,站在外頭再回頭道了一聲:“道念師兄,你保重吧。”


    就在那麻衣青年轉身抬頭的最後一眼之中,門楣上赫然寫著:浮雲觀!


    林禹隻覺得大腦一懵,好似猛然掉落懸崖,突然而來的失重感,讓他頓時蘇醒過來。


    “道念真人是真的!還有浮雲觀,不對,不是浮雲寺嗎?”


    他坐在帳篷裏,睜開眼睛所見黑漆漆一片,“我的際遇,卻不是偶然,道念真人,怕是特意來度我的。而我是誰?是麻衣青年的後身嗎?”


    道念真人夢中再次出現,令他終於相信,其人必然是存在的,隻是不知道他是什麽人物,處於何方何所?


    夢裏這些情景,是什麽時候的事情?是什麽地方的事情?是本世界前朝的事情,還是他方世界的事情?


    “還有浮雲觀、浮雲寺?怎麽會差了一個字呢?”他想不通緣由。


    隨後幾天,他便待在山上,卻再沒有做夢。又找了大半個月,終究沒有找到什麽線索,隻得下山離開。


    期間,他因為時常下山找吃的,聲稱自己是來野外生存探險的驢友,卻與村裏的老人混熟,大家也都對這個全身上下肮髒不堪的背包客很好奇。


    於是他便向村裏的老人家請教和學習野外生存技能。


    或許是村裏空巢已久,老人們感到寂寞吧,見到他認真請教,都特別高興,便仔仔細細的講起課來。


    於是,他便學到了不少東西,比如野外如何采藥治病,如何製藥驅除蛇蟲鼠蟻,如何防範野獸,諸如此類。


    有位老人家早年家庭也是書香門第,拿出一堆以前的文獻手冊,卻是極為實用,比如赤腳醫生手冊、中草藥手冊之類,非常適合鄉野的生活環境。


    “這些東西都已跟不上時代,現在沒人願學了,放在雜物房裏,蒙塵發黴,蟲蛀蟻咬,破爛流丟,要讓我親手扔掉吧,又覺得怪可惜的。年輕人,你要是有興趣,都拿走吧。”


    他大喜過望,接收這些圖冊小書,如獲至寶,謝過了老人家的饋贈。


    學習過後,便告別了銀坑村,沿著公路行腳而去,將所學知識用於實踐,真正掌握其中精髓。


    他走的不快,路遇農民、漁民,時常停下來交談、請教,不過,他也不會待太久,更沒有找個地方住下的意思。


    他已經體會到窒欲修行的進境了,絕不會停下修行的腳步。


    ……


    一個月有餘,陰神凝實,終於產生了質的變化:他能夠移動洞中物品了!


    進入洞天之中,陰神溝通外界肉身,心念一動,便將外界肉身手中的種子拉入洞天。


    不過,這次種子沒有落在地上,而是被陰神的光影手掌抓住了。


    他拿著種子,找了個地方,種了下去,任其發芽生長。


    然後,他又走到洞天的一棵棗樹之下,伸出光影手掌,從果實累累的樹上,摘取了一顆紅棗,再找了一個地方,種了下去。


    看著種子發芽,幼苗拔地而起,快速成長的樣子,他的內心雀躍不已。


    “這樣方便了許多,真是太好了!”


    於是,他重新布局栽種了樹木花草以及蔬菜糧食等。洞天外圈層層疊疊都種滿了林木果樹,而內圈靠近水潭之地,種上了土豆、花生、紅薯、黃精、黨參等蔬菜糧食藥材之類。


    整個洞天,鬱鬱蔥蔥,生機盎然,又秩序井然,賞心悅目。


    隨著窒欲修行的進展,他已經深刻理解陰神、欲望、心念的關係。


    他的心念越來越寧靜,專注。


    原來的遐思綺念欲望之類,卻是越來越少了,後來幾乎不再出現。


    他的陰神之身,在洞天的感覺,也越來越真實,不再那麽虛幻,身處洞天感覺如魚得水。


    ……


    又過了兩個月,陰神更為凝實,再次發生質的變化,出現了新的能力:可將少量洞中物品,移出到外界!


    陰神之身手拿桃子,念頭一動,手上的桃子,便不見了!隨後陰神回歸肉身,睜眼一看,肉身手上拿的不就是那個鮮桃麽!


    “總算能用上洞天,卻是解決了部分食物問題。”


    不需要總是去找吃的,解脫他對外部世間的一部分依賴,讓他可以走向更遠的地方。


    還有陰神的增強,讓他的五感越來越敏銳,總是能夠在危險到來之前,覺察到部分端倪,或從容避開,或提前做好準備,化險為夷。


    這樣的能力極為神異,可惜他卻不敢去世間耍,隻因之前境界退轉的那次,猶如當頭一棒,讓他有了自知之明。


    他覺得自己,若是不成色身,掌控不了身心,不能製住欲望,那麽極為敏銳的陰神,反而會被世間塵相牽引、黏著,乃至能量耗損泄露、修為境界退轉!


    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此前退轉境界的危險教訓,他可能會記一輩子吧。


    他知道自己不是絕世天才,沒有什麽特別的定力和悟性,隻能做個踏實的行者,依靠最直接最笨拙的方法度過難關。


    因此,越到陰神後期,他便越發慎重,如履薄冰,在麵對浮華之地、欲樂之所,便敬而遠之,雖然窒欲修行有了進益,但他絕不敢自高勝人,越雷池一步,免得稍有不慎,前功盡棄。


    相反,在麵對荒山野嶺時,他的膽氣卻越來越壯,加上陰神充實帶來的敏銳覺察,讓他不用擔心不測的危險。


    ……


    再過三個月,他的陰神能力再次躍升,帶來了新的能力:嗅食服氣、短期辟穀!


    原本,他的陰神之前隻能依靠外界窒欲,慢慢積累生機能量,得以充實,而現在卻能夠通過嗅食洞天果實香氣,充實生機能量,修為提升速度頓時加快!


    有靈世界之中,陰魂鬼類之類的靈體,由於失去了大部分的感官,對世界的真實感不夠,便隻能吸納或嗅聞氣味,補充靈體能量,無法像人類那樣,以肉身飲食獲得能量。


    陰魂鬼類,表麵上看,似乎玄奇,變化飛騰,也不像人類一樣需要方便,似乎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其實他們也是要“吃飯”的。


    而且,它們很多時候都吃不上“飯”,很是可憐,尤其是所謂孤魂野鬼,沒有可以嗅食的貢品和香火,常常便有饑餓的痛苦。這也是靈界所謂餓鬼說法的由來。


    他的陰神也是靈體,隻因他能依靠肉身補充能量,卻也沒覺得陰神需要吃東西,看書 ww.uukanshu 直到陰神達成了靈界真實感,才覺醒了這種“吸納服氣”的吃飯方式。


    “嗅食服氣啊,倒是新鮮。”當陰神覺醒了嗅食服氣的能力,他便也接受了這樣的知識。


    其實,這時候他不隻是能夠嗅食服氣。


    浮雲隨心訣雲:窒息欲染,陰神固也;服氣嗅食,陰神壯也;心念清淨,陰神可用也;反哺肉身,絕粒辟穀,短則七日,長則月餘。


    隨著他對欲望的掌控能力增強,陰神的能量不再按照原本的習慣,被欲望引動從五官六感遺漏。


    他的陰神已經被清淨心念的引導,甚至能將能量反哺肉身,讓肉身達成七天乃至一個多月的短期辟穀。


    這卻大大的提升了他的肉身生存能力和走向荒野的膽氣了。


    漸漸地,他遠離了喧囂,人煙,幹擾。


    白天行走,晚上修行,步履所到之處,越來越偏僻。


    不知不覺,他已走出千裏之地,距離家鄉小城越來越遠,距離繁華大都市也越來越遠。


    越是修行,越是行路,越是學習,他的心境也變得越是澄澈。


    他突然有了明悟:


    這世間的人,本來就應該這樣,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參悟人生本來之理,去修行、去學習、去工作、去生活,隻問耕耘,不問收獲。


    不為名利榮辱、高低貴賤、財色名食等欲望起心動念,安心自在的去生活……


    就這樣,一邊參悟自在生活之理、自然生存之道,一邊朝著西南群山而去。


    不一日,他便進入了秦嶺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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