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倌幫李啟從水井裏提水,然後倒掉汙水,累的哼哧癟肚的。


    打水可不是一個輕鬆的活計,一般來說,挑水都是最苦最累的。


    其實根本沒必要,李啟一揮手就能用水氣凝聚出純淨的水,其中還蘊藏著陰氣,能讓老馬覺得涼爽舒暢,祛除他的燥熱。


    就這普通水井裏打上來的水,根本壓不住老馬作為龍駒的血熱,還得李啟端過來之後重新加工一下。


    而且,髒水也不需要收集之後倒掉,李啟打一個響指就能用陽氣把水蒸幹。


    但如果這麽做了,這馬倌就會誠惶誠恐,怕的要死。


    雖然做的是無用功,但他總要做些什麽才會安心下來。


    李啟也不說話,就這麽看著他忙碌。


    他是為了什麽忙碌呢?


    為了生存?為了消弭心中產生的惶恐?


    李啟覺得都不是。


    李啟思考之後,得到的結果是,是這個世道,在幫他忙碌。


    這是個普普通通,沒什麽見識的凡人。


    運氣差出生在了百越,運氣差是個平民,運氣差又恰好不聰明。


    所以,他沒有自己的道,沒有自己的準則。


    但人又怎麽能沒有自己的道呢?人不可能沒有,如果沒有,那就是死人。


    所以,這個世道,便成了他的道。


    這個世道告訴他要敬畏強者,於是他便敬畏強者,無條件的敬畏,哪怕是被殺死也不會反抗。


    李啟有自己的道,而李啟的道會在那個時候告訴他反抗,哪怕是螳臂當車。


    這世道卻讓這個馬倌不要反抗,它告訴這個馬倌要在這個時候獻殷情,要在這個時候屈服,要在這個時候忙碌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情,哪怕這會讓他累得半死還半點用處都沒有。


    多少人有自己的道?


    多少人,又被這個世道支配?


    但世道,又真的一定差了嗎?


    李啟甚至可以說,包括唐國在內,大部分人是隨波逐流的,隻是他們那邊的‘世道’,要好得多。


    唐國的人,隻需要跟著‘世道’走,那他們就可以遠超大部分人自己思考出來的道,他們隻需要按部就班的在唐國生活,學習,自然而然的就能浸入人道之中,以世道為己道。


    人道,可比絕大部分人自己領悟的道要強的多的多,很多域外的所謂‘己道’,在人道麵前簡直不值一哂,根本沒有可比性。


    但,有自己的道的人,以心中之道為行為準則,他們沒有沉入世道之中,特立獨行,是好是壞呢?


    李啟一時之間陷入了疑惑。


    因為這個問題,在他身上顯得尤為深刻。


    他想要走出自己的道,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最終的結果,卻是這裏拚一點,哪裏湊一點,各家思想都吸收了一些。


    那麽,李啟到底是走出了‘己道’,還是依然桎梏在‘世道’之中呢?


    隻不過這世道比較高深,乃是整個‘天下’的世道。


    看著那忙忙碌碌的馬倌,李啟目光有些恍惚。


    馬倌不知道自己沉淪於世道,依然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忙忙碌碌。


    李啟站的比這個馬倌的位置要高些,所以他看得見馬倌的此刻的庸碌。


    那……自己和這個馬倌,有區別嗎?


    在那些站在更高層次的人眼中,自己所做的是否也是這個馬倌類似的事情呢?


    思考著這些事情,李啟突然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罷了。”


    老馬疑惑的扭頭看來。


    “沒什麽,你自己蒸幹,我去休息一下。”李啟起身,不再思考那些事情。


    就算自己真是一個忙忙碌碌,身不由己的馬倌,那停止做事也是不對的,哪怕現在所走的路是錯的,也不代表那毫無意義。


    道途並非是一條通天坦途,會有岔路,甚至會走錯路,走岔路,乃至於掉頭往回走。


    但總是要走的。


    現在李啟回憶起當初每日練武的日子,也知道那其實是毫無意義的,如果能回到過去,哪怕不練武,他也不會有半點損失,還會有更好的選擇。


    但如果不練武,就不會有如今的李啟。


    就好像那個馬倌一樣,無論如何,他都會以自己的方式行動下去。


    隻是,李啟覺得,以後或許可以用其他視角來審視自己。


    如此一來的話……李啟突然覺得,似乎,當前的諸多道統在體內融合的事情,似乎就沒有那麽的……緊迫了。


    你想想看。


    當站在更高的角度看,很多事情,其實都是無關緊要的。


    那自己體內的道統之爭,似乎也可以如此擱置下來,這隻是暫時的衝突,隻是因為自己的水平不夠。


    解決當然是要解決的,隻是……沒有之前自己認為的那麽絕望了。


    這不是一個解決的方法,隻是,讓李啟能夠樂觀一點的視角而已,類似於絕症患者突然聽見有人在研發新的特效藥一樣。


    雖然藥還沒到嘴裏,甚至能不能研發出來都是個問題,但總是個寬慰。


    這個結論一得出來,李啟頓時覺得人身小天地的之中那種尖銳的矛盾都減緩了許多,人巫之道,佛魔之道,似乎都沒有那麽對立了,不再那麽急切的需要道門的陰陽調和之法來作為緩衝。


    道門的道統,虛構了一條統轄一切的大道,這條大道先於一切存在。


    所以,在這條終極大道麵前,一切矛盾都是可以調和的,道門最常見的那副太極圖,就是在述說這個觀點,乃至於‘道門’這個名字,都是以這條大道來命名的。


    所以李啟之前就是在用這點,調和了體內人巫尖銳的矛盾,防止了爆體而亡。(詳見第二百九十五章)


    佛魔之爭也是如此調和下來的。


    而現在,他似乎……不需要道門之法進行調和,也能讓他們融洽相處了。


    不對,不是不需要用道門之法進行調和。


    李啟馬上察覺到了不同。


    而是……道門之法,和自己的這個‘更高視角’的念頭,融合了,不再需要主動催動,就能自然而然的運轉。


    這個所謂的‘更高視角’,一層更比一層高,不入品看七品高,七品看五品高,五品看三品高,三品看一品高。


    這麽一層層追溯上去,就連一品也不夠用,還能繼續往上,繼續更高。


    那麽,一直高到‘極限’,高到‘至高’,那是什麽東西呢?


    毫無疑問,就是道門虛擬假設存在的這條“超越一切的大道”。


    李啟這個‘更高視角’的假想,無意間契合了道門的這個思想,乃至於讓這個法門得以自動運轉了起來。


    他的道,更加圓融了。


    算是……


    意外收獲吧。


    一念及此,李啟抬手,卻見手中浮現出一道山神神氣,然後以當初學習的萬獸圖中的牛力術為根基,交換來了一縷地祇瓊牛之神氣。


    將二者混合,那馬倌還在使勁兒挑水呢,卻沒發現一股神氣已經在不知不覺的融入他的軀體內。


    這算是李啟的感謝吧。


    這馬倌給他帶來了新的領悟,這算是報酬吧。


    現在不會有什麽神異,但明天睡覺的時候,他就會做一個夢,夢裏會有一個人指導他鍛煉,學習,並且傳授給他一門功法。


    並不是多麽高深的功法,隻是李啟隨手翻了一部八品的武道習練之法,修行到極限也隻能到八品,是太學裏拿來給外族雜役們練手築基的。


    真正的人道功法,李啟可不敢往外傳,會死的。


    有山神神氣護體,他的皮膚會逐漸硬化,而且沒有副作用,不會出現石化這種事情,隻是會變得刀槍不入。


    瓊牛神氣則能讓他力大無窮,有十牛之力,這個世界的十牛之力,足足有六萬斤以上。


    這算是一個小小的奇遇吧。


    希望這個馬倌能在‘世道’之中,走出屬於自己的‘道’吧。


    畢竟——


    人吃人,人獻祭人,人狩獵人,人報複人。


    都是人的事情。


    和天無關,與道更無關。


    李啟清晰的認識到了自身的道,天地之道,與他人之道中那一條涇渭分明的界限。


    站在更高的視角之下,似乎連視野都變得清晰了許多。


    隻有錯誤才需要他物的支持,真理自身就能成立。


    就在李啟沉浸在感悟之中的時候,突然一陣怪風刮起,在天空發出呼呼的聲音。


    老馬嘶鳴一聲,警惕的看著天上。


    李啟則睜開眼睛,看向身旁,拱手說道:“李啟,見過太守。”


    白天動的那一次手,便是為了讓澧州太守現身。


    李啟直視著澧州太守,他見過這位大人物很多次,每年開河儀式的時候都能看見,但卻是頭一次看見他的臉。


    還真是……普通啊。


    昔日的李啟,曾經許多次想象太守長什麽樣子,那般的威嚴,那種無與倫比的壓迫感,那種高高在上,從雲端俯視凡間的宏偉姿態。


    當太守的那些高大黑甲衛士組成行列,他的行輿緩慢的路過李啟的頭頂的時候,那時候的震撼,李啟現在都能回想起來。


    可如今再次看見這個滿臉警惕的中年人,李啟感想隻有……好弱。


    怎麽會有這麽弱的七品?連嘎嘎都不如。


    完完全全依賴祭祀,強行把自己拔到了七品,以犧牲了所有進步可能為代價,隻為了七品?


    噢,可能因為七品是長生之境,他不顧一切,隻是為了長生,為此甚至利用某種秘法,祭祀自身,耗盡了所有的潛力?


    “李啟……?未曾聽聞前輩名諱,不知前輩提點我此刻前來,是何寓意?”澧州太守拱手,恭敬的對李啟說道。


    他在白天,就收到了千機門門主的報信,說是有人挑釁。


    所以他趕緊前來查看,卻發現,對方是用太陰之氣,在月上樹梢之時的時分,將千機門門主釘在那裏。


    這是個暗示,是讓他在月亮在這個時分的時候前來。


    他一眼就看出了自己不是此人的對手,想來應該是一條過江猛龍,所以思考了一下,還是來了。


    並且,一來就口呼前輩,給足了對方麵子。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眼前這條過江猛龍,竟一直盯著自己,好像自己臉上有花一樣?


    “咳咳,前輩?”澧州太守看著李啟,再次發言,把對方從沉思之中喚醒。


    “噢,不好意思,陷入了一些回憶,我喚你前來,是幫我做些小事。”李啟反應過來,如此說道。


    接著,他直接發號施令,揮手說道:“為我備條好船,我要從澧水下至南海,然後再穿到東海去,中間一應事宜,我不甚熟悉,但你是地頭蛇,應該很清楚,幫我打點好。”


    “然後,備一個車隊,中間打通關節,送一些人去鬆國,如果他們中間出事,我會來找你,去吧,辦好這兩件事。”


    李啟說完,轉身,背對著澧州太守,不再言語。


    這可把澧州太守給氣壞了。


    他雖然臉上沒表現出來,但怒氣已經在心中湧動。


    這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是什麽毛病?真當他是任人使喚的仆傭不成!?


    上來就頤氣指使,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他以為他是誰?大家同為七品,就算你更強,但有能怎樣?還能在天下殺了自己不成?


    要知道,自己背後可是站著大鹿國主的!


    想到這裏,澧州太守準備生硬的頂撞回去,斷斷不可能助長此人氣焰!


    隻是,他剛剛開口,卻突兀的發現,自己手中……好像多了什麽東西?


    他低頭,仔細一看,卻驚了一大跳!


    那是一件七品法寶。


    品質還相當不錯,遠超他手裏的那件量產製式法寶。


    就這件量產法寶,他還是之前在唐國入侵百越的時候,撿漏的時候拿到手的,不然以他的水平,根本用不起貨真價實的七品法寶。


    而現在手裏這件,雖然不是煉師定製的精品,但卻比量產製式法寶更強,並且還不用替代,因為這是法衣。


    毫無疑問,這就是巫器蠶的作品之一,是一件壓縮之後的法衣。


    於是,剛剛還準備頂撞李啟的澧州太守馬上變了個態度,躬身行禮:“遵前輩法旨,在下必為您辦得妥帖,還請在澧州稍候兩日。”


    語罷,他駕風而去。


    李啟沒怎麽在意他,對方應該會找人打聽自己,打聽之後,他隻會更用心。


    現在,想想明天該怎麽和排波幫說搬走的事情吧。


    世道不行,那就去別的地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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