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安道全得了自家小徒弟的卦辭,也不查看便順手往袖子裏一塞了事。既然是預測,自然要待三五個月、甚至半年以後才見分曉。程西觀察安道全,而老道士也要考驗徒弟。特別這個徒弟要繼承自己半生的衣缽,天賦、態度、人品,都需要慢慢下結論,可急不得。


    安道全沒阻止自家小徒弟不務正業的賺銀子,反而每日在燒烤檔子,邊吃羊肉邊聽著食客閑漢們的插科打諢、吹牛鬥嘴。若是心情好了,偶爾還幫人把個脈,治一下頭疼感冒之類的小病,或是看看手相。看相賺得的銀子,必然會請焌糟嫂嫂暖一壺黃酒,時而自斟自飲,有時與前來尋酒的衛秀才把酒言歡一番。而行醫所得的銅板,卻小心翼翼地放進他那個褡褳裏,存進行醫用的箱子夾層。


    程西被繁複的爻卦占用了心神,加上她的身體也吃不得燒烤,每次便隻有老道士帶著小道長來攤子上打牙祭,而李四都特別精心的招呼。李四兒因為是偷兒出身,正經的酒樓瓦肆都不敢雇他,便一直在相州城內拉些零碎活計忙一天閑兩天的,照顧病弱的娘親妹子、日子過得很苦。自從被程家雇了,頓頓飯菜見葷腥,原本瘦小的小丫臉都漸漸圓潤了起來。這世上有錢娘子那般貪心不足的,便也有李四這樣知恩願報的,那桌子條凳、鍋碗瓢盆他恨不得一日擦上十次,見了西姐兒如自家親妹子般掏心掏肺的對待,對這檔子比程家夫妻還要上心得多。


    “直娘賊!你的糖水裏麵,怎生有老鼠屎!”這日如慣常一般,老道算卦,小道吃肉,坐在右側條凳上的一名男子卻突然拍案而起。


    他的同伴聞言,低頭一看,怪叫道:“呦嗬!羊肉上也有!你家灶台該不會是耗子窩吧!”


    正吃晚飯的小道士,咬著一塊肥瘦相間的大塊羊肉,聽聞了這話,直直瞪著兩人,咽也不是、吐又舍不得,轉了轉烏黑黝亮的大眼珠子,還是糾結著把羊肉咽進了肚子裏。


    李四聞言趕緊地蓋上炭火,小跑到兩人麵前賠罪道:“兩位客官,擾了您吃飯的雅興,這糖水是今兒個現做的,興許是小的看走了眼沒照顧到?”


    看著兩人麵前堆積成小山的鐵簽和陶碗,李四兒眼神暗了暗,明明兩個小袖狹身短衣打扮的男子,點的卻俱是羊肉,連吃了三四十串,酒酣飯足之際卻喊出了有老鼠屎,來者不善。當下便說道:“今天的燒烤算是小店奉送,給您抹了賬如何?”


    這開買賣迎來送往的,講究和氣生財,他為著程家的生意著想便隻望著息事寧人,今日抹了的賬,從自己工錢裏扣便是。可李四這般想,今日這兩個短打扮的漢子卻不願意,其中一個一腳跨上凳子,衝著李四吼道:


    “抹了賬?啊呸!你當爺爺我是那起子貪些零碎銅子兒的小人不成!誰知道爺爺我吃進去肚子裏多少老鼠屎?今兒個我就讓大夥兒瞧瞧,我還真不為財!爺爺我就是要看你灶台藏著多少肮髒物什?”


    另一個青皮聽了同伴的話,一腳踹翻了桌子,撥拉開李四就直直往後廚闖。


    李四有些摸不著頭腦,本以為這倆是吃白食的,看這架勢卻不像。既然不願意大事化小,便不能任由他們抹黑了鋪子名聲。因此他趕忙向四周的食客做了一圈兒揖,說道:“各位街坊日日照顧我家生意,究竟小店幹淨與否,還請各位街坊一同去後廚做個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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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間吃燒烤的,大多是忙了一天乘涼扯皮的閑人,有熱鬧自然願意看,一擁而上往後廚走去,有那惟恐天下不亂的,嘴裏還起哄:“小二哥,你這廚房要是不幹淨,俺吃壞了肚子,藥費可是要賠——”


    話音沒落,掃見那灶間就戛然而止了。過了片刻,還訕訕笑道:“小二,你這後廚,咋比俺家灶房還幹淨?不會是哪家姑娘的閨房改建的吧!會仙樓也就如此了...”


    這各行各業都有職業病,這大夫家要開飯館兒,味道先不說,自然比別人家講究清潔,後世如何不好評價,起碼這個年代,絕不會說黑心給下點兒巴豆啥的,吃飯治療一條龍服務。


    李四底氣十足,程家的檔子的東西最是幹淨,相州城裏絕對數得上號。廚具日日蒸煮不說,羊肉每日現割後,用鐵絲串著掛在梁上,糖水是早上熬好放井裏鎮過的,存放在木桶裏,嚴絲合縫地蓋著蓋子,上麵還蓋著蒸布,怎會有老鼠屎?


    “二位,興許是您看錯了?您看這小店,口味不敢保證,幹淨卻是絕對的。”


    這袖子裏沒裝隻活老鼠,今兒是失算了!兩個鬧事的交換了下眼神,高個子的那個也是個幹脆的,借坡下驢爽快說道:“你這攤子還算幹淨,難免有照顧不周的時候。如今那耗子也精明得很,許是上菜的時候禍害到了,兄弟也是為了街坊們著想才進來查看,如今沒有最好,小二哥勿怪。”


    李四虛虛托了一下,算是就此揭過。


    雷聲大雨點小,想看場熱鬧的諸位食客,自然是失望異常,更別提心情也很糾結——也很難說是想看場大熱鬧,還是希望吃進肚子裏的羊肉豆腐能幹淨些。兩人到底沒結賬,看著他們走遠,李四冷笑一聲,扶起被踢倒的桌椅,繼續專注手上的烤串兒。


    “六爺,怎麽樣,拿到沒?”東大街的拐角,一個穿綢子外袍的男子翹首以盼,就等著剛才鬧事的那兩位過來。這綢子外袍的男子,卻是食街最大的炙羊店的掌櫃,吳生發。


    和程西家的小攤檔不同,炙羊店可是相州赫赫有名的有兩層樓高的正店。這一個月生意突然下滑不少,自然要尋找原因,得知同一條街上開了家小燒烤檔子,既是同行,卻不說拜山拜碼頭,就搶自家生意,可不就壞了行裏規矩?吳生發帶著自家廚子到程家燒烤吃過兩次,那調料確實味道不錯。因為程西交代過,燒烤用的孜然粉是磨得細細的成了麵狀,參雜了茴香等物,待烤熟後完全變了顏色後才呈給食客。吳生發是酒店掌櫃,畢竟不是大夫、又沒有心疾,愣是沒吃出來這等偏門的藥材,心裏便存了膈應,找了這六爺去後廚“取”些沒被烤過的調料欲找人驗看。


    “你也不打聽打聽六爺我是誰?從不走空!”這位“六爺”對自個兒的手藝很是自信,他鬧事本就不是為了吃白食,而是尋機會施展妙手空空。接過吳掌櫃的銀子,他自得地往袖籠裏一摸——這一摸,怎地沒有?


    “六爺”臉色一變,摸了摸另一隻袖口,又檢查腰間,最後轉頭問同伴道:“小七,你看看在你那兒不?是不是路上我給你了?”


    小七愣神:“沒有啊!難道掉街上了?”


    兩個小賊麵麵相覷。


    這廂的李四兒,一邊轉著羊肉,一邊哼著小調兒,腰間隱約有個小紙包鼓鼓囊囊。兀那小賊,敢偷到我眼皮底下,也不打聽打聽你四爺我是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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