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流言這種東西,傳得廣了,知道的人多了,便會在口頭相傳中,被不同的個人主觀層層加工,最後變得光怪陸離,讓最初的傳播者無法想像。


    陸森之所以有好喝洗腳水(泡澡水)的傳聞,起因便是陸森與楊金花成親之時,楊家門房老齊在宴席中吹噓:我家小娘子性格剛烈暴燥,怒上心頭便會出言侮人,直叱使敵喝其洗腳水,然得陸小郎不以為意,真良配也。


    老齊這是在誇陸森呢,說後者不介意楊金花性子衝動刁蠻,是個好男人,自家小娘子嫁給陸森,算是嫁對人了。


    誰知這話傳出宴席後,便成了陸森愛喝楊金花洗腳水,這才與其成親。還把楊金花那一雙腳丫子形容得晶瑩剔透,天上天下獨一無二。


    要知道,在古時候,包括北宋此時,女子的腳丫子,其實是(忄生)器之一!


    所以楊金花說讓別人喝她洗腳水的話,其實是比較……粗俗的。


    就跟現在的精神小妹,開口閉口繁衍器官的道理一樣。


    隨著陸森的事跡在大宋傳得越來越廣,流言的內容也在漸漸變化,那些形容他神通廣大的傳聞,就不必說了,極其離譜。


    而關於愛喝自家娘子洗腳水的傳聞,也上升到了喜歡未嫁少女泡澡水的程度,可見流言傳開後的可怕程度。


    也是鑒於關於陸森的傳聞太過於離譜,呂惠卿在南方縣城聽到了這類內容,也隻是當作笑話。


    不過他也從這些內容中篩選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比如說汴京城出了個年輕的道人,深得官家寵愛,卻不勸官家煉丹修行,所以文武百官對其抱有善意,甚至讓其拜領了文官職位,也沒有意見。


    總的來說,在呂惠卿的觀念中,陸真人應該是個很擅長說道法理論的年輕人。


    至於傳聞中的仙家皮影戲,所謂的洞府之術,極有可能是障眼之法。


    至於為什麽京城中的百官們不戳穿陸真人的把戲?


    理由也很簡單:既然陸真人都勸官家不要修行了,給足了百官麵子,那麽百官也賣個麵子給他,豈不是理所當然的?


    這可是官場的潛規則之一。


    然而現在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將他之前的推測全部打翻。


    連著他的三觀一起打碎了。


    “真有仙術啊?”呂惠卿亦步亦趨地跟在歐陽春後麵,神情茫然。


    很多人三觀破碎重組的時候,都會有類似的表情,畢竟接受的信息量太大,腦袋一下子沒有轉過彎來。


    特別是那樣已經有自己堅定世界觀的人,更會如此。


    陸森踩在冰麵上,又去了第二艘糧船上,將所有的麻袋收入係統背包中。


    很快,這情景引起其它運糧兵的注意,他們自發地走過來,沉默地看著陸森將一袋袋糧食收走,臉上充滿了不可思議,以及某種奇怪的狂熱和虔誠。


    三十多艘船的糧食,很快就全被陸森收走了。


    站立在大雪中,呂惠卿還帶著些青澀的臉上,是一種難以接受的神情,甚至還有些扭曲。


    他按著自己的腦門,有些痛苦地說道:“要是人人都會這種仙術,賑災調糧,大軍出征的糧草,完全可以輕而易舉解決,何需再要大量的後勤運糧隊。”


    隻有當了運糧先鋒的人才清楚,帶著一隻糧隊出行,是件多麽痛苦的事情。


    一路上管理幾百人吃喝拉撒就已經是件麻煩事情,還得防著某些軍痞悄悄偷吃或者偷糧。


    這樣的事情並不少,這個偷點,那個偷點;今天偷點,明天又偷點,不知不覺就會少掉許多糧食。


    然後還得小心劫匪。


    當運糧官完全可以說勞心又勞力,是件苦差事。


    但若是像陸真人這樣,直接來個袖裏乾坤,把糧食都收走,等到了目的地再放出來,多輕鬆。


    省時省錢省力不說,安全性還高。


    陸森將所有的糧食收走後,說道:“呂保義郎,糧食已經到手,我們也該離開了。”


    “請稍等,身為運糧官,下官得去和歐陽參政交接此事。”呂惠卿雙手抱拳,恭敬地說道:“陸真人,請允下官隨行。”


    呂惠卿這人很驕傲,不太看得起同齡人,但現在他卻不得不向陸森低頭。


    無論是官身,還是能力上,他感覺自己都沒有在這位陸真人眼前狂傲的資本。


    陸森想了會,道:“說得有理,那就隨我們一起騎馬去杭州,隻是得麻煩你與他人同乘一騎了。”


    “無妨。”呂惠卿拱拱手,然後轉身對著前邊兩百多名士兵喊道:“眾人聽令,先列隊。”


    嘩嘩嘩的響動,兩百多名軍士列成了數排,定定地看著前方,一部分的人注意力在呂惠卿身上,但更多的人卻是看著陸森,這些人的眼中,都閃著崇敬的光芒。


    呂惠卿也發現了這一點,他心中頗是無奈。


    這一路過來,他好不容易才收攏了這些人的軍心,但陸森剛鬧這一出,輕而易舉就把大多數軍士的注意力給吸引走了。


    他不太喜歡這種感覺,自己好不容易做到的事情,別人根本不需要花力氣。便能有更好的效果。


    這讓他有種挫敗感,看起來很像是個蠢蛋。


    隻是他心思挺深沉的,臉上沒有任何不悅的表情,反而說道:“我等運糧至此,遭遇大雪封閉河道,離交糧日期已近,若不能按時將糧草交付到杭州,必是大罪加身,我等即使不死,估計也得流放邊軍。”


    聽到這話,很多軍士嚇得咽了下口水。


    呂惠卿掃了一眼,將所有軍士的表情都看在眼裏,然後微笑著說道:“所幸陸真人飛馳而來,救我等於水火,說聲是再生父母亦不為過,爾等應該如何?”


    “多謝陸真人救命之恩。”


    所有軍士皆單膝跪下,抱拳行禮。


    動作和聲音端是整齊。


    陸森和歐陽春兩人都愣了下。


    隨後歐陽春的嘴角露出了絲微笑,他明白了呂惠卿此舉的意思。


    一是變相隱性自辯,證明自己的能力,告訴陸森,運糧隊被困於此,乃是天意,而非他呂惠卿無能之過。


    二是向陸森示好,將所有的功勞都按在陸森的身上。


    陸森自然也明白了,但他不在意。轉身對著一群軍士作出了抬手的動作:“請起。”


    雖然隻有短短兩個字,語調也聽著也沒有什麽感情,有種清冷的感覺,但他一身白衣,又是在大雪中佇立,那種出塵的氣質就更突出明顯了,所有人都覺得陸森說話簡潔‘無情’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一群軍士不敢違逆,都站了起來。


    陸森轉身與呂惠卿說道:“安置好他們,我與歐陽大俠在前方的驛站等你。”


    “得令。”


    呂惠卿抱拳低首。


    等陸森和歐陽春兩人離開後,呂惠卿才緩緩抬起頭。


    雪落在他的官帽和官服上,天氣越發寒冷。


    呂惠卿舒了口氣,長長的白色氣霧從他嘴中噴出,看著兩路蔓延向遠方的雪上足印,他的心情有些鬱悶。


    本以為這隻是個天才與怪才橫生的時代,他覺得自己有與天下英傑一爭長短的能力和豪氣。


    但和真神仙……怎麽比?


    陸森和歐陽春並排走著,積雪雖深,對兩人卻沒有什麽影響。


    歐陽春笑著說道:“剛才那呂保義郎,看著不簡單啊。”


    “確實,把運糧隊的軍士治得服服帖帖的。”陸森有些餓了,便從係統背包中拿出兩個梨子,扔了個給歐陽春,咬了口,然後繼續說道:“等他到杭州,做了歐陽參政的縣丞,憑著能力,估計很快就能飛黃騰達了。”


    “陸真人似乎很看好他?”


    “倒也不是看好,隻是單純覺得他有能力罷了。”


    “現時能做事的官吏確實不多。”歐陽春也吃了口梨子,驚訝了會果子的美味,他又說道:“我身為馬幫的幫主,以前時常與官員打交道,有時候可真是被那些狗官氣得想吐血。”


    陸森聽到這話笑了:“被狗官欺侮了,不來個替天行道?”


    “陸小郎依然還是愛說笑。”歐陽春無奈地歎氣道:“身為武林正道,反而更不能隨著性子來,否則隻會給門派和親眷招來災禍。”


    “歐陽兄對這世道看得好通透。”


    “什麽通透不通透的……”


    兩人聊著天,沒過多久便走回到了驛站裏,見著了三名正在烤火的官差。


    三人見到陸森和歐陽春,立刻圍上來,詢問情況如何了?


    歐陽春笑道:“有陸真人的‘袖裏乾坤’,這事又有何難?”


    三名官差聞言頓時開心不已,隨後就有人端上來兩碗羊肉羹,還是熱的,讓陸森和歐陽春暖暖身子。


    兩人其實都不覺得冷,但也沒有拒絕別人的好意。


    隨後五人圍著火炕聊天,聊著聊著,便成了陸森在說故事了。


    驛站中的幾名留守人員也圍了過來,津津有味一起聽著。


    待到兩個時辰後,呂惠卿來了。


    他穿著黑色大氅,進來抖了抖身上的雪片兒:“陸真人,下官已將事情辦妥,我等何時出發。”


    “就現在吧。”陸森站了起來。


    歐陽春也和其它三名官差站了起來。


    隨後五人騎馬上路,呂惠卿則和某位官差同乘一騎。


    又是三天的長途跋涉,回到杭州城外時,陸森發現,即使是處於更南邊許多,且處於海岸邊上的杭州城,在其護城河道水麵,也有薄冰漂浮。


    “寒流都刮到杭州來了。”陸森愣了下:“連這裏都如此冷了,汴京城呢?或者說更北方的草原和西北高原呢?”


    歐陽春愣了下,他沒有聽懂陸森的意思。


    畢竟是江湖武人,彎彎繞繞沒有那麽多。


    但呂惠卿思索一會後,臉色大變:“陸真人的意思是,北邊蠻子會南下?”


    每逢白災,北方的蠻子都會南下掠奪。


    這已是個規律了。


    現在已經快開春了,按理說天氣應該漸漸回暖才對,但卻突然冷了下來,看樣子估計還得冷多一段時間,北方草原那邊的蠻子們,或者西北那邊番人,過冬的食物想來要快吃完了,他們為了能活下去,南下劫掠是唯一的辦法。


    “希望我的猜測是錯的。”陸森歎了口氣。


    等五人進城後,就分開了。


    歐陽春和三名官差去了聚義樓,陸森則步行帶著呂惠卿來到杭州府衙。


    一進門,便看到歐陽修衝出來,他遠遠見著陸森便喊道:“陸真人,可把糧食帶回來了?”


    因為之前歐陽修見陸森收取大量的‘木方塊’用來造船,知道他有‘搬運之法’,這才是歐陽修前來拜托陸森幫忙的原因。


    “帶回來了。”陸森笑笑。


    “太好了。”歐陽修興奮地雙手猛拍了下,然後再向陸森拱手說道:“多謝陸真人慈悲心腸,勞累奔波,救下杭州百姓萬民。”


    說話的時候,歐陽修臉上重負之色盡去。


    陸森此時發現,歐陽修似乎又老了些,臉上的皺紋更多更深了。


    也就在這時候,呂惠卿站出一步,彎腰抱拳行禮說道:“下官呂惠卿,運糧先鋒,準備上任杭州縣丞,拜見歐陽參政。”


    “許見不見了,呂吉甫!”歐陽修很開心地笑道:“你這次做得不錯,遇事當機立斷,立刻發信救援,若是再遲幾日,估計事情就難辦了。”


    去年的省試,是由歐陽修主持的,呂惠卿在省試中的名次,也是歐陽修點批的。


    可以這麽說,歐陽修就是呂惠卿的伯樂。


    所以兩人的關係,算是某種特殊的‘師徒’。


    呂惠卿能來杭州當縣丞,有歐陽修從中出力的原因。


    “多謝歐陽參政誇獎。”呂惠卿笑得很開心。


    隨後歐陽修說道:“陸真人,我們先去把糧食放出來吧。”


    “好。”


    三人去到府衙左側的倉庫中,陸森在眾多人的視線中,將一包包麻袋‘甩’了出來,不多會就堆滿了半個倉庫。


    “呂吉甫,你帶人去清點一下,再與我交接。”歐陽參政摸著胡子,看著一代代糧食,神情大定。


    當呂惠卿帶人去清點糧食的時候,歐陽修把陸森拉到一旁,小聲說道:“陸真人,本官知道你想在杭州待到艦隊起錨,但本官更希望你現在就回汴京。”


    “關於寒潮會導致北邊蠻子南下的事情?”


    歐陽修聞言輕笑道:“既然陸真人已經知曉,那麽就請速回汴京城,關於監軍一事,本官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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