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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漪進來本預備著看到一番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的場麵,卻也沒料到馮老夫人看上去並無大礙。


    就在剛剛老夫人抬起手來,似乎是要招手讓靜漪過去時,靜漪抑製不住自己心頭的震顫和激動,緊走幾步上前,跪下來,磕過頭,膝行至床邊。


    馮老夫人忙讓人攙靜漪起來,呆住似的望著靜漪。好久,她才伸手過來。


    她的手白皙到幾近透明,簡直看得到瘦瘦的骨骼。


    靜漪托住她微涼的手,小心翼翼地。麵前這老人的手連同她這個人,在她看來都是極其脆弱的……她張張口,想叫她,卻沒能發聲,但是眼淚在嘴唇合攏的剎那,滾滾而落。


    馮老夫人捧了靜漪的臉,拇指不住地給她擦著淚妲。


    她不聲不響地將靜漪摟在懷裏,摟的是那麽緊……靜漪聞到她身上潮潤的藥氣,眼淚潮水般的往外湧,止都止不住。隻一會兒便哭的頭髮昏,還好她心裏仍明白,硬是要忍了淚,借著床邊的燈光看著馮老夫人,問道:「您……您這是……nǎ裏不好?現在nǎ裏不好?剛剛她們去說的……」她說著,看看四周,期望誰這個時候快跟她解釋下馮老夫人的情況。


    馮老夫人一身藥氣,愣是讓她想起過世的母親來。記憶中所有關於母親病痛的那些片段,雪片般的出現在眼前。


    陳媽和一旁站著的婆子丫頭們,都垂著淚。見她望向自己,陳媽忙說剛才太太就是著急,胸口悶的很,險些昏過去呢。


    靜漪聽到「險些」二字,頓時回頭望了馮老夫人。如果她的判斷沒錯,從走進來看到的那一幕開始,馮老夫人的確不像是病的太重……她望了馮老夫人。


    「到底怎麽樣呢?」她借著光查看馮老夫人的氣色。麵色是有些黯淡,但看起來是因為傷心多過病痛。


    「這點病痛,nǎ裏礙事。」馮老夫人撫弄著靜漪黏在腮邊的碎發,看她一臉淚、一臉汗,禁不住心疼起來。顫巍巍的手拿了帕子,細細的給靜漪拭淚拭汗……手帕沿著靜漪麵龐的輪廓、眉眼、鼻樑一點點拭著,像是在確認什麽,她將靜漪的麵容仔細地看著。「……孩子,總算……能再看你一眼了……」


    靜漪就覺得一陣鑽心的疼。


    她眼看著馮老夫人臉色變的差起來,忙扶著她讓她靠在被子上,低聲問她覺得nǎ裏難受。她查看時竟不像平時,對著這位老夫人,她手都不太敢用力氣去碰……這時候她才想起來自己隨身帶的小箱子並沒有拿進來,剛剛她隻顧得往這邊闖了。


    「陳媽,麻煩你出去替我拿藥箱來。」靜漪說著就要站起來,不想馮老夫人握住了她的手。


    靜漪呆了下,重坐回床邊,望著馮老夫人。


    「我病都好了。你不要忙……」馮老夫人說著話,突然咳嗽起來。


    「怎會好的這麽快?」靜漪給她拍撫著胸口,「這都是路上勞累了些。也是情況太緊急了,來不及從容安排……我瞧著您可不隻是傷風,是不是平日裏胸口常常發悶?」


    「也不礙事。不過有心氣痛的毛病,不時發作。」馮老夫人咳嗽地輕些,見她著急,也曉得瞞不過她,緩緩地說。


    靜漪頓了頓,忍了沒有出聲。


    馮老夫人拿帕子掩了口。片刻,靜漪便看到她眼中有淚光……她就知道自己雖然不說,馮老夫人恐怕也明白過來了——她母親就被這病折磨了多年……想必都是從心裏來的。


    她略低了頭,給馮老夫人掩著被子,道:「您要緊寬心些……是我不孝,早該來的……這些年沒能好好兒照顧您……」


    陳媽給端來了水,靜漪餵給馮老夫人,聽陳媽道:「程小姐,您別太難受。太太是好些了的,就是咳嗽的厲害,整宿的睡不著……太太平常時候身體倒還好的,就這一路上擔驚受怕,才病了。程小姐,我這就去給您拿藥箱……」


    靜漪點點頭。


    陳媽一走,馮老夫人揮揮手讓一旁的僕婦都下去,說:「不用都在這裏。」


    等她們都退下,馮老夫人說:「我們跟前兒從不缺人照顧的。你看就是這般,還是跟著這些人,在家裏,這些年有意省儉些,說僕從如雲也不為過。我看你是新派人兒,又是留洋回來的,別嫌我們譜兒擺的大些。雖是依著老規矩過日子,從來也是能屈能伸的。你那姥爺的派頭,你也是見識過的了,你們還惦著接他出來,往後有你們的苦頭吃……」


    她語氣極溫柔。雖是耄耋之年的老婦人,聲音卻仍軟糯清脆,聽起來令人舒服的很。


    靜漪發呆似的望著她,待反應過來,馮老夫人說了什麽,更是呆了呆。


    這雖是想了許多年的事,一時成真,她卻仿佛在夢中,不敢信竟是真的,隻是張了張口,沒能立即出聲。


    馮老夫人溫柔地拍拍靜漪的手,說:「知道你是西醫,我很怕針呀水的,又涼又疼,苦卻是不怕吃的……別給我打針,成嗎?」


    「打針好的快些,姥姥。」靜漪俯身過來,摟著馮老夫人。


    馮老夫人點點頭,說:「那就聽你的。」


    靜漪點著頭,不說話。


    老太太身上的棉衣很厚實,她還是怕她會冷,輕聲問道:「覺不覺得冷?這南方跟咱們北平天津真不一樣。冷起來是濕冷的,忒難受……」


    「不冷。」馮老夫人搖頭。看著靜漪,她心裏很暖。仿佛是遺失多年的珍寶重新尋回,隻看著便滿足……「你姥爺最怕冷。一路上沒把人給支使糊塗了,總是抱怨冷啊冷的,害的人想盡辦法取暖。」


    靜漪想想外祖父那神氣,不禁微笑。


    馮老夫人嘆了口氣,聽到外頭有嘈雜之聲,低聲道:「其實我病的沒有那麽重。」


    靜漪也低聲道:「我看出來了……您還是得好好保養些。」


    馮老夫人點頭,看到陳媽抱著靜漪的藥箱進來,說:「我若不病的重些,你那姥爺,一準兒真能折回去……回去便回去,哪個怕死呢?」


    「姥姥……」靜漪接了藥箱,聽她這麽說,難受的想要立即阻止她。


    「不怕死的。你那姥爺說了,若國破便家亡,豈能苟活?我就是想著,還能有幾日活頭?此時再不能見你一麵,恐怕是再也見不著了的……哪怕看你一眼也就罷了。」馮老夫人說著,輕輕拭淚。


    靜漪握了聽診器在手中,拿了手帕給她拭淚。


    馮老夫人強忍了淚,露出一絲笑容來。


    「姥姥,我不是在這兒了?」靜漪輕聲說著,就見陳媽往後退了退,叫了聲老爺,屈膝行禮。


    馮孝章踱著步子,走近了些。


    靜漪從容地將馮老夫人的衣襟鬆了鬆,掀開衣襟底下一點,將聽診器探進去,輕輕移動著……過一會兒,或讓她深呼吸下。直到她確認馮老夫人的身體情況果然並無大礙,才鬆口氣。轉過頭來望著坐到一旁的圈椅中的馮孝章,說:「姥爺,姥姥恐怕還得吃幾天藥。」


    馮孝章進來之後,始終注視著老妻和靜漪。此時靜漪對他說著話,他哼了一聲。


    靜漪看他麵上雖仍是嚴肅,卻不像在外頭時那般怒氣沖沖了。


    「還是得打針的。」靜漪將聽診器掛在頸上,望著馮老夫人微笑,「我會輕輕打,您別怕。囡囡很怕疼,我給打針都不覺得呢。」


    她邊說,邊又看馮孝章——老爺子正在望著老妻,深沉的目光之中,竟看得出一閃而過的關切——她頓了頓,心裏一暖。


    老爺子對這相依為命的老妻,還是疼惜的。


    「囡囡是你的女兒?」馮老夫人微笑著問時,也望了一眼丈夫。看他並沒有不快的表示,又說:「在報上看過姑爺的相片,隻是不真切。來了麽?」


    靜漪點點頭,說:「這裏是他的轄區。來也是來了,隻是不知得不得閑能來拜見您二老。」


    老人家提到陶驤,不但親切,還是有些了解的。她不禁心裏更暖,可也覺得萬分酸楚。


    「不得閑便不來吧,日後有的是時候見。」馮老夫人說。


    馮孝章在此時突然咳了一聲。


    馮老夫人和靜漪同時望向他。


    「時候不早了。該打針吃藥便打針吃藥吧。」馮孝章說完,從圈椅中站了起來,站了片刻,轉身離去。


    陳媽忙跟著送出去。


    一陣腳步聲遠去,外頭安靜了。


    靜漪看馮老夫人也是鬆了一大口氣的樣子,無聲地起身去準備打針。她剛洗過手,陳媽回來,有些興奮地說著老爺這回可真沒發火呢,謝天謝地,可真把我們嚇壞了。程先生剛剛也在外頭,老爺一走他跟著走了,說讓給太太問安,明兒一早再來探望太太、給太太請安。程先生還有幾句話留給程小姐。


    「說什麽了?」靜漪擎著針管,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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