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正王嫂子匆匆出了江府,沿著寬闊的馬道一路向西,拐過高大的圍牆,她又探頭謹慎地向後看了一看。月黑星稀,清冷的江府門前不見半個人影。隻有那大大的書著“江”字的氣死風燈籠高高掛在角樓上,被風刮得搖搖晃晃的在空中搖曳。


    她小心地又朝四周看了一圈,確定沒人之後,才小跑著一路向北拐進江府的後巷。


    後巷裏住的都是江府裏略有頭臉的管事家奴,肖嬤嬤家位於一排南北向房子的第二個院落。


    王嫂子輕輕叩了三聲門,在等門的時候不停朝左右東張西望。還好肖嬤嬤出來開門的及時,門剛敞開一條縫她便急不可待地跨步邁了進去。


    肖嬤嬤一怔,朝黑黢黢的門外望了一眼,立時便反應過來,輕聲罵道,“慌什麽?你個沒見識的。”


    王嫂子站在肖嬤嬤身邊,對著她輕輕關門的背影低聲回嘴,“不是您讓我注意著點,別讓人發現的嗎?”話說的理直氣壯,滿嘴都是道理。


    肖嬤嬤哭笑不得,轉回身點上她的額頭,笑著罵,“你個成不了大器的,怎麽光明正大的事也跟做賊似的。”轉念一想,自己不也是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什麽大的響動驚動了旁邊人家?轉而又自嘲地低聲笑了起來。


    王嫂子嘻嘻一笑,摟上肖嬤嬤的胳膊,“我這不是沒見過大天兒嗎?您說的還不就是聖旨?您不是怕被人看見知道了咱們的關係嗎?”


    說著已走到屋門口,王嫂子掀了簾子忽然疑惑地問,“咦?怎麽沒有看見念郎?”


    每次她來的時候,隻要是念郎在家,早恭恭敬敬迎了出來。


    肖嬤嬤進到屋裏,一邊關著板門一邊回答她,“念郎這兩天忙著呢。他正天天早出晚歸轉悠門頭房呢。”


    看起來,李念郎對開鋪子的事是真的很上心。王嫂子尋思著,不停地用眼睛左瞄右看。


    黑乎乎的屋裏一陣熱氣撲麵而來,帶著一絲清淡的馨香。


    她就著燈窩裏透過來的暈黃燈亮看去,隻見秸稈訂成的鍋蓋正噓噓冒著熱氣,一時不由好奇,忍不住問道,“怎麽,姑姑還得天天下晚給念郎留飯?”


    說完,猛地嗅了嗅鼻子,一股甘甜的香味,夾著絲絲縷縷的熱,鑽進鼻孔,立時把五髒六腑熨得服服帖帖。一種久違了感覺,湧動著襲上心頭,她猛地咽了口口水。


    “就你鼻子靈,跟個狗似的。”肖嬤嬤笑著走到灶台旁,掀開鍋蓋,衝鼻的清香立刻飄滿不大的屋裏,“鍋裏烀了地瓜,我這是給你留的,讓你也嚐嚐鮮。”


    地瓜?王嫂子又驚又訝,睜大了眼睛。這個時節竟然有地瓜?她不敢置信地朝鍋裏望去。


    肖嬤嬤由鍋台後拿來一個大粗瓷碗,用筷子夾了根地瓜先遞給王嫂子,又接著往碗裏撿,問道,“怎麽樣,今兒怎麽沒聽見你那院傳來什麽動靜?”她指的是設計繡緣的事。


    王嫂子拿著燙熱的地瓜,咬在嘴裏嘶嘶哈著灼燙的熱氣,滿足地眯了眯眼,含混地道,“今天的事辦砸了。”


    肖嬤嬤一怔,臉上掛上一分凝重,直起腰身重新蓋了鍋蓋,端著碗往屋裏走,側頭問,“怎麽回事?你跟我說說。”


    王嫂子緊跟著進了屋,脫了鞋坐在炕頭上,兩條腿伸進溫暖的被窩,把最後一口地瓜塞進嘴裏,跟肖嬤嬤解釋,“是五小姐替她求了情,我就沒好意思把事捅到大夫人房裏去。”


    心思卻轉到地瓜上,看起來這是江府裏儲藏的。不然大冬天的,寒門小戶的人家,有誰吃得起新鮮的地瓜?


    她看著肖嬤嬤的目光不免又露一分欣喜。


    肖嬤嬤眼裏現出深思,擰眉思索一陣,忽然臉上便慢慢揚起了笑意。


    王嫂子看的納罕,甩了甩已經空無一物的手掌,不解地問,“姑姑,我把事都辦砸了,你怎麽還有心思笑的出來?”


    她早已準備好了挨姑姑一頓臭罵,沒想到姑姑卻是這樣一副表情。


    她狐疑地看著姑姑,肖嬤嬤卻一指頭點在她的額頭上,一臉痛心地責備她,“你呀你,真是混沌的沒救了。”


    王嫂子更是莫名其妙,摸著自己被點的微疼的額頭,嘶著口水瞪大著眼睛問,“姑姑,你這話是從何說起?按照咱們的計劃,不是要把那個丫頭弄出榮雪廳嗎?”


    她此時滿腦子都是疑問。應該生氣的姑姑怎麽反而笑了起來?這很不符合常情。


    是氣糊塗了嗎?


    肖嬤嬤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奪過她手裏的大碗,用力敦在身邊的炕桌上,指著她的腦門罵道,“你怎麽就笨到這個地步,腦瓜子一點都不知道轉一轉!連這麽明顯的事,你都參不透,你說你,今後叫我怎麽對你放得下心?”


    王嫂子滿臉的委屈,微微癟著嘴,拉著肖嬤嬤的袖子輕聲嘟噥,“姑姑,你得教我啊,你不教我,我怎麽知道這些大宅門裏的彎彎繞繞?”


    她是真心的希望,即使學不來姑姑的本事,哪怕經她的指點,得她一半的精髓也成。最起碼,能給姑姑做個不錯的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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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嬤嬤緩了臉色,拿起一個地瓜遞到她的手上,輕聲地歎了口氣,柔聲說道,“你先吃著,聽我慢慢給你說道說道。”


    王嫂子便精神一震,接過地瓜大大咬了一口,兩隻大眼咕嚕嚕看著肖嬤嬤。


    肖嬤嬤沉了沉眉,麵色凝重地道,“五小姐之所以沒有讓你把事情鬧到大夫人麵前去,她是有了她自己的打算,她是意思,是想收服那丫頭。”


    “哦?”王嫂子驚呼一聲,隨即就好像恍然大悟想起了什麽,匆忙咽下口中的地瓜,“姑姑,我想起來了,繡緣那丫頭嚇得不行的時候,青楚突然找我說話,還把我拽出了屋外。”


    肖嬤嬤點頭,“這就對了。”看了王嫂子一眼,又道,“如果我是五小姐,也會這麽做。”


    王嫂子不解。


    她接著給王嫂子往下分析,“畢竟弄走一個繡緣,大夫人還會給她派去第二個、第三個繡緣。在這個府裏,五小姐是沒有說話權的……與其讓大夫人牽著鼻子走,她不如變被動為主動,把繡緣收服了,以為她用。”


    王嫂子恍然大悟,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姑姑,你這麽一說,我也明白了。”她語聲堅定,“怪不得我拿重話把繡緣嚇傻的時候,五小姐一句話都不說了,然後青楚就拉著我往外走。”說著,她皺起眉頭,“可是姑姑,這麽一來,咱們的功夫不是白費了?五小姐知道咱們是在幫她嗎?她會承咱們的人情嗎?”


    肖嬤嬤聽了,便狠狠瞪了她一眼,“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又無可奈何地看著她,平下聲來說道,“五小姐精著呢。她既然能順水推舟把繡緣收為己用,就一定能想到是咱們做的手腳。”說到這裏她突然又沉默下來,臉色微變,然後又搖搖頭道,“這五小姐的心智,超過那幾個小姐之上,隻是不知道這是不是好事?”


    空氣靜靜的,伴隨著暈黃的燈光,在姑侄兩個人之間緩緩流淌。


    “咱們跟她合夥做買賣,可別被她算計了去。”聲音很輕,又似在自言自語。


    “啊?姑姑你說什麽?”王嫂子瞪著大眼,迷茫地望著肖嬤嬤,搔了搔頭,半天才反應過她的話來,“她不會吧?我看這個五小姐並不是個黑心的人。”


    肖嬤嬤望著跳動的油燈火苗麵色凝重,滿腹的心事。王嫂子又噗地笑了出來,半開玩笑半是討好地道,“姑姑我看你這擔心純粹是多餘地。我姑姑是誰呀?她是江府裏大名鼎鼎的內院管事!摸爬滾打這麽多年,吃過的鹽比那些黃毛丫頭喝過的水都多,即使有人想算計你,有誰的陰謀詭計能逃過你的火眼金睛呀?你說是不是,姑姑?”


    她鼓著臉,大氣的臉上竟裝出小兒女的撒嬌模樣。很滑稽。


    肖嬤嬤被她逗得笑了起來,一掌拍在她圓鼓鼓的臉上,罵道,“貧嘴!這麽大的人了,怎麽到現在都沒什麽長進?”語氣裏帶著一分寵溺的味道。


    王嫂子嘿嘿地笑,張大嘴開始吃地瓜,任憑肖嬤嬤一出一款地數落。


    隻要姑姑高興,她怎麽裝乖賣傻都成。


    姑侄二人笑了一氣,肖嬤嬤又斂了臉上的笑容正色道,“我看你也不用做什麽了,還是老老實實在五小姐身邊服侍吧。精精心心地伺候著,別犯什麽大錯我就阿彌陀佛了。”


    話說的高深莫測,也不知道是對王嫂子腦瓜愚鈍的失望還是在給她指明出路。


    王嫂子眼裏透出倔強,滿臉不服氣地道,“姑姑,你也太小瞧我了。”


    她怎麽說,年紀也比那個五小姐大了一輪有餘。那個五小姐,她再聰明,也還是個孩子。回想那天五小姐拿著抱枕在她麵前的天真模樣,她對姑姑的話生出了幾許叛逆心理。


    肖嬤嬤看著她的神情,不由冷笑道,“你以為你的腦子很好使嗎?跟你說實話,就是把十個你綁在一起,你也不是一個五小姐的對手!你要是想出人頭地,就乖乖地、好好地在五小姐身邊呆著,多跟人家學著點!”


    王嫂子更是心堵,瞪著眼努著嘴跟肖嬤嬤爭辯,“姑姑,你就從來不把我這個侄女放在眼裏!”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片子?


    哼!她心裏不由輕曬。


    肖嬤嬤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歎道,“唉!不是我不教你,你這個腦子啊……”說到這裏,她嘖嘖搖頭,“我現在開始後悔了,當時不應該聽了你的話,擠走張婆子,把你升了榮雪廳的管事。”又低下頭輕聲道,“也不知道這招棋是對還是錯,隻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在榮雪廳呆著,不要有什麽錯被人抓住就好。”


    說完,又重重歎了口氣。


    王嫂子見肖嬤嬤認了真,便不敢再出聲。手裏的地瓜不知不覺中,被她捏得變了形,黃黃的瓜瓤糊了滿手。


    九卿的屋裏,炕幾上銀瓶底座的燭台上插著半支蠟燭,昏黃的燭光把主仆二人的臉龐映得明明滅滅的。青楚擺弄著梅花幾上的三樣東西,心有疑惑地問九卿,“小姐,你說除了這隻珠花之外,這兩樣東西真是繡緣偷的嗎?”


    她想不明白,繡緣平時並不能進小姐的屋子,怎麽這麽多東西就輕而易舉會被她拿到?


    這裏麵透著太多的蹊蹺。


    九卿望著那隻玉鐲冷笑,“這隻玉鐲,是那日肖嬤嬤從咱們屋裏拿走的。”


    青楚大訝,舉著玉鐲不敢置信地問,“肖嬤嬤?怎麽會?”她可是府裏的內院管事,府規戒律的執行者和監督者,她怎麽會知法犯法!


    溫潤的玉鐲在暗淡的燈光下閃著朦朧的光,緩緩的,暖暖的。並不刺目,卻有著羊脂玉般透徹人心的舒服。那是一種讓人身心舒暢的綿糯之感。


    九卿把它擎在手上細細把玩,良久之後,才徐徐說道,“她不是想據為己有,而是……”她舉起玉鐲,對著燭光眯眼觀瞧,“想用來嫁禍繡緣。”


    青楚豁然張大了嘴巴,眼睛裏的遽然恐懼昭然若現,“她……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不是覺得很可怕?”九卿把玉鐲放在幾上,若無其事地問。


    “……”青楚沉默。


    “嗬嗬,那一天她拿走玉鐲,我就知道她的用意了。隻不過……”九卿再拿起那根金簪,手指順著變了型的簪體撫摸,“沒想到她的動作這麽快。”


    她的心裏有一絲不安隱隱浮現。


    青楚瞪大著眼睛看九卿,“小姐,你……原來你知道?”仿佛不認識九卿似的,瞳仁裏充滿著驚懼。


    這個小姐,怎麽越來越深沉了?


    九卿對著她的眼睛微微地笑,“你想啊,她既然想和我合夥做買賣,就沒有把自己的行蹤暴露在大夫人眼裏的可能。那麽咱們的院子裏,到處是大夫人的眼線,她如果不堅壁清野,那她就枉做了江府內院這麽多年的管事了。”


    關於她和肖嬤嬤私下裏的協議,九卿並沒有刻意隱瞞青楚。


    她說的是事實,這件事如果換做是她,也會這麽做。先一個一個把大夫人的眼線給拔出去。


    見到青楚的反應,她忽然心裏歎了口氣。


    青楚發現自己的失態,臉騰地紅了。自己相伴多年的小姐,怎麽會變成別人?如果說她有此變化,那也是曆經這次生死磨難造成的。她應該為這樣的小姐高興才對。


    昔日隻知裝呆賣傻的小姐,終於長大成人了,她不再隻會消極被動地去承受大夫人的迫害了。


    這是一個好現象啊,自己還在擔心害怕什麽?


    青楚眼角微微濕潤,望著九卿的目光充滿了依賴,“小姐,那麽你說咱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九卿放下金簪凝視著青楚,“我又不想和肖嬤嬤攙和在一起了。隻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咱們必須想一個妥善的法子把這件事解決了。”


    青楚豎起耳朵靜靜地聆聽。她的小姐非同一般的聰明她是堅信的,她相信小姐一定能把這件事圓滿地解決。


    “青楚,我想送你出府。”


    九卿冷不丁冒出的這麽一句話,讓青楚大驚,她急急看向九卿,焦急地問,“小姐,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你不想再用青楚了?”


    她的眼底不由自主滑過一抹慌亂。


    九卿細細凝視著她,鄭重說道,“隻有你出府,咱們才有活路。咱們……”她把自己的想法跟青楚細細地說了。


    青楚聽完之後,眼裏全是驚訝的愣然,她猶疑著問,“這樣……行嗎?”


    “行啊,怎麽不行?”九卿投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你在外,繡緣在內,再讓肖嬤嬤從當中穿針引線,用不了一年,我也能出府,到那時還不是任咱們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她笑眯眯的眼睛,映著桌幾上的金光瑩玉,宛如裝著晚霞的湖泊一樣流光溢彩。


    青楚的心,漸漸落了地。隻要小姐說行,那就一定能夠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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