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在鎮呆的第四天書的腹稿已經打好隻差搬出來寫在紙上了。不過鎮的賓館實在太吵外麵天天施工到半夜。服務台這就是鎮在日益展的象征。我有生氣地你們賓館擴建至少要保證客人的休息吧。你別以為門口掛個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人家就當你是五星級的賓館。服務生有忍不住了你要安靜就去古鎮區租間房子。
她的話刺激了我。我收拾好行李和這家賓館匆匆而別。
鎮非常古老分兩個鎮區。古鎮區的明清建築保留完好政府正要開這裏。遊人尚不如織的原因是鎮一來名氣還不響二來沒有過哪個名聲顯赫的人物在明清兩朝裏住過這裏缺少名人故居所以對一些沒有文化的遊人來這裏缺少了一種文化底蘊。政府常抱怨明清的文人沒眼光隻知道人多力量大成群結隊往周莊跑。
我經過鎮的柳永弄。弄名是政府給起的原來叫萬福弄。因為萬福弄弄口有一棵柳樹所以有人突奇想把那柳樹圍起來立塊碑這是《雨霖鈴》裏“楊柳岸曉風殘月”的惟一指定柳樹。柳永弄因此得名。
在柳永弄的盡頭有一張租房啟事。房子就在附近舊式的看上去很美住下去很難。不過這裏寧靜多了。我在樓下看見靠窗的二樓正好可以擺書桌正對一條河是個寫東西的好地方。
最後是我和一個落魄子合租了這套民居。他搬進來的時候隻見一大堆一大堆的畫具。
“畫畫的?”我順手拈起一支畫筆問。
“嗯。”他繼續搬箱子。箱子裏都是他鑲了框的畫。
“可以看看嗎?”
“隨便。”
我拿起一幅畫欣賞很寫實我看明白了。金黃碧綠的田地歐洲式的農舍一條泥路從近處鋪向遠方遠方有類似牛馬的東西在吃一些類似草的東西總體感覺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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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
“謝了瞎塗。”
“法國?你去過。”
“不是西班牙。”
“好子西班牙怎麽樣?”
“沒去過。”
“那你怎麽把西班牙畫得這麽像西班牙。”
“你剛才不還認為這是法國嗎?”
我頓了一下用手指撫幾下油畫找不到話。想自己怎麽話盡往死胡同裏紮。
“嗨別摸你會不會看畫?”
我道過歉隱約覺得這人不好相處。
“你叫什麽畫家?”
“甭叫我家是家就不來這兒了。”
“好怎麽稱呼畫畫的?”我總覺得我這是在稱呼幼兒園裏的朋友。
“大佑。”
“羅大佑?”
“差一。”
“馬大佑?”
“以後就叫我大佑我沒姓。”
1
三年前我從校園逃出來。我覺得我是全世界最聰明絕的人。因為有些博士其實見識沒有多少長進隻是學會了怎麽把一句人都聽得懂的話寫得鬼都看不懂。本來我會呆得很好反正大家都是混日子。出去後也要交房租那還不如呆在寢室裏舒服。睡在我上鋪的老劉搞西方文學研究主攻法國論文沒研究出來反而學會了法國人怎麽談戀愛戀愛最主要的是環境的美好兩人隨時隨地必須凝視這樣就會有一種浪漫油然而生。後來老劉就栽在了凝視上。在學校的樹林裏兩個人凝視得太專注被某個輔導員捉住事情還鬧得很大。其實凝視並沒有錯最主要的是凝視的同時兩個人還幹了一些不符合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學生精神麵貌的事情。
後來老劉並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一天晚上我們聽見女生寢室裏亂成一團有校領導的嗬斥女生的尖叫還有老劉的怒吼。我意識到老劉算是完了。果然被勸退。
老劉離校時對我了一句氣勢非凡的話：“子你也別呆了反正以後都是自由撰稿人要個文憑幹嘛。”我當時覺得虧因為老劉起來退學了但好歹也是因為這風流之事而我就這麽傻乎乎去自動退學不是虧了。
老劉屬於這種性情中人其實這個“性情中人”的意思就是性中人和情中人。老劉生性放蕩屬於那種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的人物。一次學校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正在上課老劉搖晃著身子要出門老教授一愣問“幹什麽!”老劉上廁所。老教授當時的臉色就有不知所雲想年輕時他也是特立獨行的人物也還沒英勇到上課闖廁所的份上。讓他上吧麵子和威嚴就掃地了不讓他上吧萬一憋死了負不起責任。正猶豫著老劉已經不見了。就因為這事老劉成為全校女生目光的焦每次老劉上廁所都能引人議論。老劉從不安靜他的感情就像掉了樹葉的亞當夏娃那麽無遮無攔。
我老劉你要有修養你要八風不動寵辱不驚人家誇你你要鎮靜輕飄飄也是人家走後的事情那時隨你飄哪兒去。人家罵你你更要鎮靜不能拿襪子來勒人家。你看上次張來你幾句你就拿襪子勒人家退一步好歹也要用洗過的襪子嘛……總之老劉你要學會平靜如水如死水如結了冰的死水。
老劉：“為什麽要假裝平靜?應該不平靜的時候就不應該平靜。”
我讓老劉過一過江南鎮的生活看看細雨時明清窄街和上麵安詳的老人你就會明白為什麽要平靜如水。
2
老劉就這麽轟轟烈烈地離開校園一走再無音訊。傳聞他先去了呼和浩特然後轉到準噶爾行走幾十公裏終於看見了錫林郭勒大草原兩個月後在那裏一家文學刊物當編輯。
然後是我們中文係的一個子跳樓。他來自雲南農村最後消息傳來他的父親因為販毒而被捕而且數額巨大早過了死刑的量。當時我在窗口看藍天白雲突然看見一個人往下掉“唰”一下就從我的窗口掠過。我正納悶這是仙女下凡還是怎麽著就聽見下麵的人亂叫才明白過來是有人跳樓。當時我差昏了但忍住沒叫一個晚上睡不著。
跳樓的消息學校封鎖得很緊對外界隻宣稱是失足。天相信那是失足都這麽大了沒事爬窗上去玩什麽況且窗有胸口高要失足從那兒掉下去也不是容易的事。
然後我聽到的議論竟是諸如“哎呀這子真笨要死還挑跳樓死得那麽難看”“其實可以在最後一秒裏擺個pose嘛”“他爹媽是賣白粉的還是賣麵粉的?搞這麽多?”“他家裏肯定了”……
於是我突然向往一種幽靜的生活。況且那時我已略有名在十幾家報紙上過一些東西有的還造成了比征婚啟事更為轟動的效果收到了上百封信。我更想的是好好花一年時間去寫一部書。那可得是巨著如果不幸輪不上好歹也應該是較巨著。
這就是我來鎮的原因。
3
開始的幾天大佑並不作畫一副沉思的樣子。我還以為這是藝術的沉澱以乞求一次大爆。一旦爆出來指不定能創作出什麽“蒙莎·麗娜”或者“最早的早餐”之類。起早餐我們每天都吃鎮的特產饅頭這種饅頭便宜得很但皮薄多汁令大佑讚不絕口。大佑十分鍾愛這種饅頭他平日沉默寡言一天總共五句話對饅頭的話就占三句。
坐在柳永弄的舊屋裏呆了三天後大佑要出去走走。這三天裏我們無所事事。我的書稿隻開了一個頭然而這個頭開得十分不滿所以我決定擇個黃道吉日重開。大佑純粹是每天在窗口用拳頭抵住下巴沉思扒光了衣服整個一個“思想者”。除了去柳永弄外逛逛我們都在屋裏。大佑要出去走走不是為了寫生而是到處尋覓一個鋪子可以讓他賣畫。對這件事鎮上十分關心因為這畢竟是鎮第一個畫店可以反襯出一種水鄉的濃厚藝術氛圍而更吸引遊人。
以後的幾天我們為開畫鋪的事情忙著。我幫著給大佑做了許多事情比如把畫弄到框裏。大佑對此心懷感激開始把話重從饅頭挪到我的身上。大佑一共有百來幅畫大多是油畫但還有一些是國畫。我們租的鋪子也像幅油畫遠看有鼻子有眼的近看就一塌糊塗了。門板上盡是窟窿天氣陰濕時會有一些五彩繽紛的無名蟲子探頭爬出蠕動到另一個洞裏不知和誰幽會去了。
所幸的是這個鋪子的地理位置絕佳坐落在古鎮區的中心背倚市河以後遊人多了這裏就是黃金地帶。況且在我印象中能來鎮的人都應該是博古通今蘭心蕙質的。到時每個人帶一幅畫一天賣他個二三十幅就大了。於是我由衷為朋友高興。
4
大佑的畫鋪即將開張玻璃櫃、掛鉤等一些東西已經齊備。此時季節已入秋。秋意蕭索鎮上的明清建築時近黃昏更散出一種逼人的寂清感。大佑在柳永弄邊上支一個畫架揮筆疾畫。旁邊一些吃完飯或倒完馬桶的老大媽紛紛圍觀指指十分新鮮畫家到底是畫家畫的啥咱一都看不懂。
我十分羨慕大佑能當街作畫引人圍觀而我寫書就不行我總不至於搬個桌子當街去寫。
大佑作完此畫之時我的書已寫到五萬多字。此時我開始沉浸到書稿中去。我們在舊屋裏泡麵時已經接近七大佑的畫尚未畫完就打道回府了。大佑那裏連街燈都沒有再當街作畫黑咕隆咚的萬一給人踩死就難看了。
“大佑你為什麽要到這裏來畫畫?”我問。
大佑的概括簡單明了他的時候顯得義憤填膺。他你知不知道我的女朋友——我不知道。
“屁話你當然不知道。她死了。”
我歎一口氣心想年少喪妻人生一悲。
“怎麽死的?”
“車禍。”
“什麽時候的事了?”
“一年前。”
“你們多久了?”
“六年。”
“這麽厲害?這種事情想開一節哀順變。她開車?”
“不坐人家的車。北京吉普城市獵人。開車的那子殘了。”
對話至此我終於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一句話就是她背著他坐他的吉普兜風。結果他車技不佳出了事她死了他殘了另一個他跑這裏來開畫鋪了。
大佑這殘了的子心一如果讓我撞見他就一把捏死他。
“那你知不知道他住哪裏叫什麽名字?”
“當然知道。”
“那還不去捏他?”
“我隻想揍他一頓反正她死了。”
“你幹嘛來這裏?”
“想過一會兒平靜的日子讓自己的心境平靜如水。”
於是我們商定畫鋪的名字就叫如水畫軒。
5
如水畫軒開張的第一天引來一大批古鎮的居民。他們幾乎把這房子踏破。幾個那天晚上看大佑作畫的老太也來了要看看這夥子畫的圖的價錢結果一看就嚇跑了。大佑這價已經算低的了這幾天是薄利多銷。半天下來來參觀訪問的人無數交易額一分沒有。隻有一個從新鎮區跑來的裝修房子的人要買些油畫回去大佑顯得非常熱情後來那人嫌太貴還不如去南潯買浴缸那麽大一張才賣一百多還鑲框的。大佑那個人既然能用浴缸來形容畫的大那藝術鑒賞力也算是完了。
如水畫軒第一天生意不振還保持著童子之身。第二天連來店裏逛逛的人都快沒了。大佑開始為生計愁我也是。我開始拚命趕字數。
6
後來鎮的冬天降臨了。冬天鎮上的居民很少出來隻有在正午一些老人會搬個矮凳曬太陽。指望他們買畫是希望渺茫的。
上個月大佑一共賣出四幅畫除去鏡框的錢賺了一百五。交完房租和稅算下來虧了上千。我開始身心散漫天天泡在舊屋裏烘個熱水袋繼續寫。我真懷疑這麽寫下去能和劉震雲的書比長短。這時我已經體會夠了鎮生活的平靜開始覺得無聊和悶。我已不忍去大佑的店裏看生意狀況。每次去大佑總是你子總算來給這個如水畫軒增添生機來了?我基本上每次去都會帶一兩幅畫去柳永弄的舊屋還要在街上招搖一下以明如水畫軒還是欣欣向榮的。然後第二天大佑再做賊一樣抱回去。我大佑還是我幫你送回去吧。大佑這個千萬不可讓人看見以為你是來退貨的。
天氣越來越冷我已經握不住筆。大佑還是一早就起床聲譽是最重要的他就不相信這麽好的東西會沒人喜歡。
7
轉機出現在開春的時候。鎮政府邀請了十幾位省裏的文化名人免費來鎮一日遊。這些人大到省作協的副主席——是借了奧迪去接的由於較遠在賓館的套房裏已經住了一晚。到縣裏的文聯理事——是用長安奧拓去接的。早上九這些文人匯合去遊古鎮遊了一個鍾頭去吃飯吃了飯後再去遊。下午遊到大佑的如水畫軒沒大佑的水平怎麽樣隻是大佑有眼光將來遊人現這一寶地後肯定生意興隆然後買了近十幅畫。大佑做成一筆大生意請我下館子。
8
然後就是那些文人在一些報紙上表文章鎮如何漂亮、如何寧靜。想要一種平靜如水的生活就快快來鎮隻要坐車至……
9
我當時很為鎮高興。是金子總是要光的。然而我不明白金子的悲哀就在於它會光。如果它不光就不會有人把它拾去打打造造。自從鎮熠熠光以後開始迎來了一批一批的遊人。我起初認為能來這鎮的人都是要乞一方寧靜的文人不料最先趕來的卻是商人。我看到最多的竟是這般景象一個老而不掉牙的老板摟著一個花枝亂顫的板邊走邊淫笑。進鎮區的車越來越高級街上常有手機亂叫老板們當街亂吼。
滿以為大佑的畫鋪生意會越來越好可是情況依然是入不敷出。開始是大佑滿懷熱情要畫遍這個鎮的角角落落後來是隻坐在店裏對畫呆。一個搞藝術的人最怕現實與理想差別太大。
鎮的遊人果然開始如織了。這時我的一稿完成。我始終抱著一天千字的嚴謹態度。大佑開始有不平靜時常用手猛敲桌子以**痛苦排遣內心痛苦。我你別到時把桌子搞壞了**和內心一起痛苦。
而我也開始對這種日子極度不滿鎮的寧靜已經毀了那我還在這裏幹什麽。更加痛苦的是我的書稿——結構竟然如此之差一個人物寫到後來居然消失不見了連自己都忘了。當我重拾起這個人物時又現撿了個廢物他對情節展毫無推動。
大佑的抽象畫也越來越差具體表現在一個老大媽居然聲稱自己看明白了。大佑不可能我的抽象畫連凡·高都看不明白。
為什麽?我問。
因為我也看不明白。
1o
再過了窮苦的一個月後鎮迎來了一個電視台的一檔休閑旅遊節目的采訪。漂亮的女主持和大佑聊得很快樂。大佑問她你最喜歡什麽?
女主持最喜歡她的心上人開一輛吉普帶她在村莊路上兜風時要過一百風在耳邊……
大佑默默聽她完然後手放進上衣內側口袋。我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以為他要掏身懷的暗器自殺。不料大佑摸出一包煙。我的印象裏大佑是不抽煙的。
11
晚上大佑問我想不想跟他去上海?
“去幹嘛?”
“揍人一頓。”
“算了那子已經殘了。”
“不能放過他。這一年我就想揍他一頓。”
“還沒平靜?”
“應該不平靜的時候就不應該平靜。”
“算了吧。”
“一定要去揍。我這輩子就這麽一個心願。”
“你的心願還夠容易實現的。”
“子問你去不去。”
“萬一出什麽岔子……”
“不會我出手不重我隻這麽一個願望。”
“事情都過去了這不是有趁人之危而且欺侮殘疾人……”
“不欺侮。我都憋這麽久了。”大佑吼道“你去不去?”
“去去去要不誰幫你收屍。”
12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出了。從鎮到上海有四五個時的車程。我的夢境裏一直重複著這麽一個鏡頭——大佑見到那男的後在口袋裏掏啊掏啊的突然摸出一把刀扔給那男的老子來討債了我們決鬥。那男的你別看不起殘疾人想當年和你女朋友幽會時我也是一表人才現在雖然差了但好歹還有半表人才。你給我一把刀你赤手空拳算是看不起我還是怎麽著。
大佑誰我看不起你了然後又摸啊摸啊摸出一把大刀。那男的一看自己手裏的刀還沒大刀的柄長嚇得直呼英雄。
大佑遲了然後一道白光閃過。
鏡頭對向白牆一道噴濺而出的血跡灑在上麵。一陣妖風吹過。
兩個人都在自摸看看有沒有傷。
大佑你中了我的劍鋒看這不都噴血了。
那男的笑話老子噴沒噴難道自己不曉得。我現在胃口倍兒棒吃飯倍兒香怕是你自己吐的吧。
然後兩人僵立風拂動他們的頭。
突然一個人影倒下。
大佑忙衝過去跪倒在死人麵前大哭道：“我倆同甘共苦十餘月你還沒出版就去了我是無心誤殺啊——”
那男人：“所謂紅顏薄命——”
於是兩人跳在一起手牽手：“為了世界和平不要再爭了我們要團結友愛共同促進為一個已死的女孩爭執不值得——海可枯石可爛山可崩地可裂我們手牽著手……”
於是我從地上跳起來：“你們能明白這個道理就好了。”
大佑一拍我的肩膀：“我明白了我這就去護送唐僧西天取經……”
醒來已是一身冷汗。《大話西遊》看多了沒辦法。
我把這個夢告訴大佑大佑不會隻是去揍一頓而已。
13
時值正午我們終於到了上海。一下子進入鬧市我非常不習慣。我問大佑你知不知道那王八蛋地址。大佑當然認得在番禺路離這很近走過去隻要兩個多鍾頭。
我大佑你到時已經打不動他了。
14
我和大佑敲響了那扇神秘之門。大佑的手有些抖。想他快要完成*人生第一大心願難免激動。門裏傳來一個聲音問誰呀。
大佑是抄水表的。為了完成夙願不得不暫時委屈一下自己。
“進來吧沒鎖。”
“好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大佑一腳踹開門。
那人背對我們正在寫東西連頭也沒抬“我怎麽知道”。
大佑“轉過臉讓我揍你一拳。”
披頭散的男人“我知道你是誰了。真對不起全是我的錯。”然後一手定住輪椅的左輪一手用力拉右輪正麵對著我們。
“老劉你不是去了內蒙古嗎?”我驚呼。
15
老劉昂起頭那張臉已經不是當年勇闖廁所的臉。一道極深的類似刀疤愈合印從鼻子延伸到臉頰。
大佑一拳掠過老劉臉一側差沒給揍得從輪椅上掉下來。大佑揍完後問我：“原來你們認識?”
我同學。“你有沒有認錯人?老劉這個人——”我本想給老劉辯解幾句不過想想這種事情隻有老劉做得出來。隻是老劉改變太大要換成四年前他肯定會和大佑打得不可開交然後不定就有夢裏那幕了。
我老劉你這次犯了大錯。然後拖住大佑算了你已經夢想成真了現在回去吧。老劉一副頹廢樣隻字不語。
16
回到鎮天已近黃昏夕陽把鎮染得有血腥味。
大佑再支起畫架作畫我躲在舊屋裏看書。
17
大佑的如水畫軒依舊生意不振。大佑決定把它關掉後去北京闖幾年。
我的書也已經定稿它離巨著相差甚遠。波音過去都要一天一夜。我的最大願望就是它能出版然後去上海找個編輯部混日子。
18
我決定後天走。大佑可能遲一。
傍晚我在柳永弄外閑逛突然看見一個委瑣的身影在夕陽下用力地讓殘疾車上坡。在坡上我叫住老劉。
老劉一不表示吃驚“我就料到你會在這種地方。那個人呢?”
他已經走了上北京了。我扯一個謊免得嚇得老劉搖車就跑。
“那子生日是不是1o月4日?”
“你怎麽知道?”
“1995年1o月4日我從北京開車回來已經七多離上海市區還有個把時的車程。一個挺漂亮的女孩在路邊招手——你知道我的性格我就停下了車。女孩手裏有卷畫今天是她男朋友的生日她一早就在周莊寫生男朋友最喜歡鎮。回來轉車時現已經太晚了沒車了。在陌生女孩麵前當然炫耀車技。在交會車時對麵的遠光燈太炫眼度太快……事實就是這樣現在我來看江南的鎮從報紙上看到這裏很安靜……”
這裏已經不安靜。然而老劉的語氣卻平靜如水如死水如結了冰的死水。
她的話刺激了我。我收拾好行李和這家賓館匆匆而別。
鎮非常古老分兩個鎮區。古鎮區的明清建築保留完好政府正要開這裏。遊人尚不如織的原因是鎮一來名氣還不響二來沒有過哪個名聲顯赫的人物在明清兩朝裏住過這裏缺少名人故居所以對一些沒有文化的遊人來這裏缺少了一種文化底蘊。政府常抱怨明清的文人沒眼光隻知道人多力量大成群結隊往周莊跑。
我經過鎮的柳永弄。弄名是政府給起的原來叫萬福弄。因為萬福弄弄口有一棵柳樹所以有人突奇想把那柳樹圍起來立塊碑這是《雨霖鈴》裏“楊柳岸曉風殘月”的惟一指定柳樹。柳永弄因此得名。
在柳永弄的盡頭有一張租房啟事。房子就在附近舊式的看上去很美住下去很難。不過這裏寧靜多了。我在樓下看見靠窗的二樓正好可以擺書桌正對一條河是個寫東西的好地方。
最後是我和一個落魄子合租了這套民居。他搬進來的時候隻見一大堆一大堆的畫具。
“畫畫的?”我順手拈起一支畫筆問。
“嗯。”他繼續搬箱子。箱子裏都是他鑲了框的畫。
“可以看看嗎?”
“隨便。”
我拿起一幅畫欣賞很寫實我看明白了。金黃碧綠的田地歐洲式的農舍一條泥路從近處鋪向遠方遠方有類似牛馬的東西在吃一些類似草的東西總體感覺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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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你去過。”
“不是西班牙。”
“好子西班牙怎麽樣?”
“沒去過。”
“那你怎麽把西班牙畫得這麽像西班牙。”
“你剛才不還認為這是法國嗎?”
我頓了一下用手指撫幾下油畫找不到話。想自己怎麽話盡往死胡同裏紮。
“嗨別摸你會不會看畫?”
我道過歉隱約覺得這人不好相處。
“你叫什麽畫家?”
“甭叫我家是家就不來這兒了。”
“好怎麽稱呼畫畫的?”我總覺得我這是在稱呼幼兒園裏的朋友。
“大佑。”
“羅大佑?”
“差一。”
“馬大佑?”
“以後就叫我大佑我沒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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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我從校園逃出來。我覺得我是全世界最聰明絕的人。因為有些博士其實見識沒有多少長進隻是學會了怎麽把一句人都聽得懂的話寫得鬼都看不懂。本來我會呆得很好反正大家都是混日子。出去後也要交房租那還不如呆在寢室裏舒服。睡在我上鋪的老劉搞西方文學研究主攻法國論文沒研究出來反而學會了法國人怎麽談戀愛戀愛最主要的是環境的美好兩人隨時隨地必須凝視這樣就會有一種浪漫油然而生。後來老劉就栽在了凝視上。在學校的樹林裏兩個人凝視得太專注被某個輔導員捉住事情還鬧得很大。其實凝視並沒有錯最主要的是凝視的同時兩個人還幹了一些不符合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學生精神麵貌的事情。
後來老劉並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一天晚上我們聽見女生寢室裏亂成一團有校領導的嗬斥女生的尖叫還有老劉的怒吼。我意識到老劉算是完了。果然被勸退。
老劉離校時對我了一句氣勢非凡的話：“子你也別呆了反正以後都是自由撰稿人要個文憑幹嘛。”我當時覺得虧因為老劉起來退學了但好歹也是因為這風流之事而我就這麽傻乎乎去自動退學不是虧了。
老劉屬於這種性情中人其實這個“性情中人”的意思就是性中人和情中人。老劉生性放蕩屬於那種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的人物。一次學校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正在上課老劉搖晃著身子要出門老教授一愣問“幹什麽!”老劉上廁所。老教授當時的臉色就有不知所雲想年輕時他也是特立獨行的人物也還沒英勇到上課闖廁所的份上。讓他上吧麵子和威嚴就掃地了不讓他上吧萬一憋死了負不起責任。正猶豫著老劉已經不見了。就因為這事老劉成為全校女生目光的焦每次老劉上廁所都能引人議論。老劉從不安靜他的感情就像掉了樹葉的亞當夏娃那麽無遮無攔。
我老劉你要有修養你要八風不動寵辱不驚人家誇你你要鎮靜輕飄飄也是人家走後的事情那時隨你飄哪兒去。人家罵你你更要鎮靜不能拿襪子來勒人家。你看上次張來你幾句你就拿襪子勒人家退一步好歹也要用洗過的襪子嘛……總之老劉你要學會平靜如水如死水如結了冰的死水。
老劉：“為什麽要假裝平靜?應該不平靜的時候就不應該平靜。”
我讓老劉過一過江南鎮的生活看看細雨時明清窄街和上麵安詳的老人你就會明白為什麽要平靜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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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劉就這麽轟轟烈烈地離開校園一走再無音訊。傳聞他先去了呼和浩特然後轉到準噶爾行走幾十公裏終於看見了錫林郭勒大草原兩個月後在那裏一家文學刊物當編輯。
然後是我們中文係的一個子跳樓。他來自雲南農村最後消息傳來他的父親因為販毒而被捕而且數額巨大早過了死刑的量。當時我在窗口看藍天白雲突然看見一個人往下掉“唰”一下就從我的窗口掠過。我正納悶這是仙女下凡還是怎麽著就聽見下麵的人亂叫才明白過來是有人跳樓。當時我差昏了但忍住沒叫一個晚上睡不著。
跳樓的消息學校封鎖得很緊對外界隻宣稱是失足。天相信那是失足都這麽大了沒事爬窗上去玩什麽況且窗有胸口高要失足從那兒掉下去也不是容易的事。
然後我聽到的議論竟是諸如“哎呀這子真笨要死還挑跳樓死得那麽難看”“其實可以在最後一秒裏擺個pose嘛”“他爹媽是賣白粉的還是賣麵粉的?搞這麽多?”“他家裏肯定了”……
於是我突然向往一種幽靜的生活。況且那時我已略有名在十幾家報紙上過一些東西有的還造成了比征婚啟事更為轟動的效果收到了上百封信。我更想的是好好花一年時間去寫一部書。那可得是巨著如果不幸輪不上好歹也應該是較巨著。
這就是我來鎮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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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的幾天大佑並不作畫一副沉思的樣子。我還以為這是藝術的沉澱以乞求一次大爆。一旦爆出來指不定能創作出什麽“蒙莎·麗娜”或者“最早的早餐”之類。起早餐我們每天都吃鎮的特產饅頭這種饅頭便宜得很但皮薄多汁令大佑讚不絕口。大佑十分鍾愛這種饅頭他平日沉默寡言一天總共五句話對饅頭的話就占三句。
坐在柳永弄的舊屋裏呆了三天後大佑要出去走走。這三天裏我們無所事事。我的書稿隻開了一個頭然而這個頭開得十分不滿所以我決定擇個黃道吉日重開。大佑純粹是每天在窗口用拳頭抵住下巴沉思扒光了衣服整個一個“思想者”。除了去柳永弄外逛逛我們都在屋裏。大佑要出去走走不是為了寫生而是到處尋覓一個鋪子可以讓他賣畫。對這件事鎮上十分關心因為這畢竟是鎮第一個畫店可以反襯出一種水鄉的濃厚藝術氛圍而更吸引遊人。
以後的幾天我們為開畫鋪的事情忙著。我幫著給大佑做了許多事情比如把畫弄到框裏。大佑對此心懷感激開始把話重從饅頭挪到我的身上。大佑一共有百來幅畫大多是油畫但還有一些是國畫。我們租的鋪子也像幅油畫遠看有鼻子有眼的近看就一塌糊塗了。門板上盡是窟窿天氣陰濕時會有一些五彩繽紛的無名蟲子探頭爬出蠕動到另一個洞裏不知和誰幽會去了。
所幸的是這個鋪子的地理位置絕佳坐落在古鎮區的中心背倚市河以後遊人多了這裏就是黃金地帶。況且在我印象中能來鎮的人都應該是博古通今蘭心蕙質的。到時每個人帶一幅畫一天賣他個二三十幅就大了。於是我由衷為朋友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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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佑的畫鋪即將開張玻璃櫃、掛鉤等一些東西已經齊備。此時季節已入秋。秋意蕭索鎮上的明清建築時近黃昏更散出一種逼人的寂清感。大佑在柳永弄邊上支一個畫架揮筆疾畫。旁邊一些吃完飯或倒完馬桶的老大媽紛紛圍觀指指十分新鮮畫家到底是畫家畫的啥咱一都看不懂。
我十分羨慕大佑能當街作畫引人圍觀而我寫書就不行我總不至於搬個桌子當街去寫。
大佑作完此畫之時我的書已寫到五萬多字。此時我開始沉浸到書稿中去。我們在舊屋裏泡麵時已經接近七大佑的畫尚未畫完就打道回府了。大佑那裏連街燈都沒有再當街作畫黑咕隆咚的萬一給人踩死就難看了。
“大佑你為什麽要到這裏來畫畫?”我問。
大佑的概括簡單明了他的時候顯得義憤填膺。他你知不知道我的女朋友——我不知道。
“屁話你當然不知道。她死了。”
我歎一口氣心想年少喪妻人生一悲。
“怎麽死的?”
“車禍。”
“什麽時候的事了?”
“一年前。”
“你們多久了?”
“六年。”
“這麽厲害?這種事情想開一節哀順變。她開車?”
“不坐人家的車。北京吉普城市獵人。開車的那子殘了。”
對話至此我終於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一句話就是她背著他坐他的吉普兜風。結果他車技不佳出了事她死了他殘了另一個他跑這裏來開畫鋪了。
大佑這殘了的子心一如果讓我撞見他就一把捏死他。
“那你知不知道他住哪裏叫什麽名字?”
“當然知道。”
“那還不去捏他?”
“我隻想揍他一頓反正她死了。”
“你幹嘛來這裏?”
“想過一會兒平靜的日子讓自己的心境平靜如水。”
於是我們商定畫鋪的名字就叫如水畫軒。
5
如水畫軒開張的第一天引來一大批古鎮的居民。他們幾乎把這房子踏破。幾個那天晚上看大佑作畫的老太也來了要看看這夥子畫的圖的價錢結果一看就嚇跑了。大佑這價已經算低的了這幾天是薄利多銷。半天下來來參觀訪問的人無數交易額一分沒有。隻有一個從新鎮區跑來的裝修房子的人要買些油畫回去大佑顯得非常熱情後來那人嫌太貴還不如去南潯買浴缸那麽大一張才賣一百多還鑲框的。大佑那個人既然能用浴缸來形容畫的大那藝術鑒賞力也算是完了。
如水畫軒第一天生意不振還保持著童子之身。第二天連來店裏逛逛的人都快沒了。大佑開始為生計愁我也是。我開始拚命趕字數。
6
後來鎮的冬天降臨了。冬天鎮上的居民很少出來隻有在正午一些老人會搬個矮凳曬太陽。指望他們買畫是希望渺茫的。
上個月大佑一共賣出四幅畫除去鏡框的錢賺了一百五。交完房租和稅算下來虧了上千。我開始身心散漫天天泡在舊屋裏烘個熱水袋繼續寫。我真懷疑這麽寫下去能和劉震雲的書比長短。這時我已經體會夠了鎮生活的平靜開始覺得無聊和悶。我已不忍去大佑的店裏看生意狀況。每次去大佑總是你子總算來給這個如水畫軒增添生機來了?我基本上每次去都會帶一兩幅畫去柳永弄的舊屋還要在街上招搖一下以明如水畫軒還是欣欣向榮的。然後第二天大佑再做賊一樣抱回去。我大佑還是我幫你送回去吧。大佑這個千萬不可讓人看見以為你是來退貨的。
天氣越來越冷我已經握不住筆。大佑還是一早就起床聲譽是最重要的他就不相信這麽好的東西會沒人喜歡。
7
轉機出現在開春的時候。鎮政府邀請了十幾位省裏的文化名人免費來鎮一日遊。這些人大到省作協的副主席——是借了奧迪去接的由於較遠在賓館的套房裏已經住了一晚。到縣裏的文聯理事——是用長安奧拓去接的。早上九這些文人匯合去遊古鎮遊了一個鍾頭去吃飯吃了飯後再去遊。下午遊到大佑的如水畫軒沒大佑的水平怎麽樣隻是大佑有眼光將來遊人現這一寶地後肯定生意興隆然後買了近十幅畫。大佑做成一筆大生意請我下館子。
8
然後就是那些文人在一些報紙上表文章鎮如何漂亮、如何寧靜。想要一種平靜如水的生活就快快來鎮隻要坐車至……
9
我當時很為鎮高興。是金子總是要光的。然而我不明白金子的悲哀就在於它會光。如果它不光就不會有人把它拾去打打造造。自從鎮熠熠光以後開始迎來了一批一批的遊人。我起初認為能來這鎮的人都是要乞一方寧靜的文人不料最先趕來的卻是商人。我看到最多的竟是這般景象一個老而不掉牙的老板摟著一個花枝亂顫的板邊走邊淫笑。進鎮區的車越來越高級街上常有手機亂叫老板們當街亂吼。
滿以為大佑的畫鋪生意會越來越好可是情況依然是入不敷出。開始是大佑滿懷熱情要畫遍這個鎮的角角落落後來是隻坐在店裏對畫呆。一個搞藝術的人最怕現實與理想差別太大。
鎮的遊人果然開始如織了。這時我的一稿完成。我始終抱著一天千字的嚴謹態度。大佑開始有不平靜時常用手猛敲桌子以**痛苦排遣內心痛苦。我你別到時把桌子搞壞了**和內心一起痛苦。
而我也開始對這種日子極度不滿鎮的寧靜已經毀了那我還在這裏幹什麽。更加痛苦的是我的書稿——結構竟然如此之差一個人物寫到後來居然消失不見了連自己都忘了。當我重拾起這個人物時又現撿了個廢物他對情節展毫無推動。
大佑的抽象畫也越來越差具體表現在一個老大媽居然聲稱自己看明白了。大佑不可能我的抽象畫連凡·高都看不明白。
為什麽?我問。
因為我也看不明白。
1o
再過了窮苦的一個月後鎮迎來了一個電視台的一檔休閑旅遊節目的采訪。漂亮的女主持和大佑聊得很快樂。大佑問她你最喜歡什麽?
女主持最喜歡她的心上人開一輛吉普帶她在村莊路上兜風時要過一百風在耳邊……
大佑默默聽她完然後手放進上衣內側口袋。我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以為他要掏身懷的暗器自殺。不料大佑摸出一包煙。我的印象裏大佑是不抽煙的。
11
晚上大佑問我想不想跟他去上海?
“去幹嘛?”
“揍人一頓。”
“算了那子已經殘了。”
“不能放過他。這一年我就想揍他一頓。”
“還沒平靜?”
“應該不平靜的時候就不應該平靜。”
“算了吧。”
“一定要去揍。我這輩子就這麽一個心願。”
“你的心願還夠容易實現的。”
“子問你去不去。”
“萬一出什麽岔子……”
“不會我出手不重我隻這麽一個願望。”
“事情都過去了這不是有趁人之危而且欺侮殘疾人……”
“不欺侮。我都憋這麽久了。”大佑吼道“你去不去?”
“去去去要不誰幫你收屍。”
12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出了。從鎮到上海有四五個時的車程。我的夢境裏一直重複著這麽一個鏡頭——大佑見到那男的後在口袋裏掏啊掏啊的突然摸出一把刀扔給那男的老子來討債了我們決鬥。那男的你別看不起殘疾人想當年和你女朋友幽會時我也是一表人才現在雖然差了但好歹還有半表人才。你給我一把刀你赤手空拳算是看不起我還是怎麽著。
大佑誰我看不起你了然後又摸啊摸啊摸出一把大刀。那男的一看自己手裏的刀還沒大刀的柄長嚇得直呼英雄。
大佑遲了然後一道白光閃過。
鏡頭對向白牆一道噴濺而出的血跡灑在上麵。一陣妖風吹過。
兩個人都在自摸看看有沒有傷。
大佑你中了我的劍鋒看這不都噴血了。
那男的笑話老子噴沒噴難道自己不曉得。我現在胃口倍兒棒吃飯倍兒香怕是你自己吐的吧。
然後兩人僵立風拂動他們的頭。
突然一個人影倒下。
大佑忙衝過去跪倒在死人麵前大哭道：“我倆同甘共苦十餘月你還沒出版就去了我是無心誤殺啊——”
那男人：“所謂紅顏薄命——”
於是兩人跳在一起手牽手：“為了世界和平不要再爭了我們要團結友愛共同促進為一個已死的女孩爭執不值得——海可枯石可爛山可崩地可裂我們手牽著手……”
於是我從地上跳起來：“你們能明白這個道理就好了。”
大佑一拍我的肩膀：“我明白了我這就去護送唐僧西天取經……”
醒來已是一身冷汗。《大話西遊》看多了沒辦法。
我把這個夢告訴大佑大佑不會隻是去揍一頓而已。
13
時值正午我們終於到了上海。一下子進入鬧市我非常不習慣。我問大佑你知不知道那王八蛋地址。大佑當然認得在番禺路離這很近走過去隻要兩個多鍾頭。
我大佑你到時已經打不動他了。
14
我和大佑敲響了那扇神秘之門。大佑的手有些抖。想他快要完成*人生第一大心願難免激動。門裏傳來一個聲音問誰呀。
大佑是抄水表的。為了完成夙願不得不暫時委屈一下自己。
“進來吧沒鎖。”
“好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大佑一腳踹開門。
那人背對我們正在寫東西連頭也沒抬“我怎麽知道”。
大佑“轉過臉讓我揍你一拳。”
披頭散的男人“我知道你是誰了。真對不起全是我的錯。”然後一手定住輪椅的左輪一手用力拉右輪正麵對著我們。
“老劉你不是去了內蒙古嗎?”我驚呼。
15
老劉昂起頭那張臉已經不是當年勇闖廁所的臉。一道極深的類似刀疤愈合印從鼻子延伸到臉頰。
大佑一拳掠過老劉臉一側差沒給揍得從輪椅上掉下來。大佑揍完後問我：“原來你們認識?”
我同學。“你有沒有認錯人?老劉這個人——”我本想給老劉辯解幾句不過想想這種事情隻有老劉做得出來。隻是老劉改變太大要換成四年前他肯定會和大佑打得不可開交然後不定就有夢裏那幕了。
我老劉你這次犯了大錯。然後拖住大佑算了你已經夢想成真了現在回去吧。老劉一副頹廢樣隻字不語。
16
回到鎮天已近黃昏夕陽把鎮染得有血腥味。
大佑再支起畫架作畫我躲在舊屋裏看書。
17
大佑的如水畫軒依舊生意不振。大佑決定把它關掉後去北京闖幾年。
我的書也已經定稿它離巨著相差甚遠。波音過去都要一天一夜。我的最大願望就是它能出版然後去上海找個編輯部混日子。
18
我決定後天走。大佑可能遲一。
傍晚我在柳永弄外閑逛突然看見一個委瑣的身影在夕陽下用力地讓殘疾車上坡。在坡上我叫住老劉。
老劉一不表示吃驚“我就料到你會在這種地方。那個人呢?”
他已經走了上北京了。我扯一個謊免得嚇得老劉搖車就跑。
“那子生日是不是1o月4日?”
“你怎麽知道?”
“1995年1o月4日我從北京開車回來已經七多離上海市區還有個把時的車程。一個挺漂亮的女孩在路邊招手——你知道我的性格我就停下了車。女孩手裏有卷畫今天是她男朋友的生日她一早就在周莊寫生男朋友最喜歡鎮。回來轉車時現已經太晚了沒車了。在陌生女孩麵前當然炫耀車技。在交會車時對麵的遠光燈太炫眼度太快……事實就是這樣現在我來看江南的鎮從報紙上看到這裏很安靜……”
這裏已經不安靜。然而老劉的語氣卻平靜如水如死水如結了冰的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