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東縣民風淳樸,好幾年都沒有出過人命案子,縣令白浩聽說河裏發現了死人,十分的重視,立刻調集了一班衙役,征用了兩隻小漁船,派了幾個精通水性的,前來打撈,又安排了差役維持秩序。


    作為‘算’到屍體的當事人,方覺也和縣裏一起行動,留在了現場的警戒圈之內。


    此時金烏剛升,已經到了戌時初刻,大約在晚上七點,看著在月光下維護秩序的差役,方覺忽然心有所感。


    所謂戌,是指人持戈護衛,


    古人沒什麽夜生活,也沒電視點燈,晚上七八點,已經準備入睡,但是還要預防外敵或野獸的侵害,所以家中成年男人,需要手持武器進行護衛,


    因此,這個時間段,叫做戌時。


    月光之下,這群手持水火棍,挎著腰刀衙役,倒是十分的應景。


    用上輩子流行的話來說,你能歲月靜好,是因為有人替你負重前行,老百姓們能安然入睡,是有那不畏風霜雪雨,日夜守衛邊疆的戰士。


    言歸正傳,一番忙碌,到了戌時四刻左右,水麵上傳來騷動,果然打撈出一具泡的腫脹的屍體,渾身都爛透了,隻剩下破破爛爛的衣裳和一頭稀稀疏疏的長發。


    手腕上還有一隻翠綠翠綠的鐲子。


    隻看了一眼,方覺就覺得一陣惡心,


    他骨子裏一個現代人,見過最恐怖的,也就是殯儀館裏化好妝容告別的遺體,像眼前這種場景,還真的沒有在現實裏遇到過,十分的不適應。


    也說不好為什麽,明明圍著許多人,可是總覺得那對泡得漲出來的眼珠子,總是在盯著自己看。


    “方夫子,今日我可算是真正見識到了,什麽叫做君子四藝,算藝最高!”


    長相清秀的白縣尊大步的來到方覺麵前,滿臉欣賞的看著他,毫不吝嗇的讚美說:“我舉人出身,也算是十年寒窗,以往隻當那窺天機、測陰陽之說,虛無縹緲遙不可及,卻沒想到,夫子竟然有此絕藝,佩服,佩服!”


    “縣尊老爺過獎了,不過誤打誤撞罷了。”方覺微微一笑。


    誤打誤撞?


    這話白浩可不信,


    郭東縣方圓幾十裏,流花河更是綿延數百裏,直入大江,誰能誤打誤撞,正好找到一具沉入河底的女屍?


    張氏的病,連大夫都說不出所以然,誰又能誤打誤撞,就算出了她落水之處,有一具女屍?


    “謙遜乃是君子之德,夫子居功不傲,正是君子本色。”白浩正色道。


    方覺本想解釋幾句,是受到那本《觀風異聞錄》的啟發,不過轉念一想,白浩是正經的仕途科舉出身,未必看過觀風異聞錄那樣的雜書,即便看過,也未必會信,解釋起來,這書的來曆,又要一番口舌。


    再說了,所謂的‘算’,包括一個人的見聞閱曆、綜合分析判斷能力,


    自己從書裏的信息,以及半裏灣的地形判斷出,水下可能有東西,從這個角度來看,也不能說完全是誤打誤撞。


    當務之急,不是謙虛客套,是解決問題,


    看了眼不遠處蓋上白布的女屍,問:“不知縣尊老爺準備如何處置?”


    白縣尊略一沉吟,道:“本縣未曾有女人走失,這女屍泡的麵目難辨,也不曉得到底是何人,隻等仵作驗屍之後,再行計較吧。”


    方覺想了想,低聲道:“縣尊老爺,我適才看了眼,那女屍雖然腐爛,衣衫襤褸,但仍能看得出,穿著乃是綢緞,想必出自富貴人家;又見她腕上有玉鐲,可見並非謀財害命,老爺不妨從玉鐲、衣裳樣式材料下手尋找,沿著流花河,向上遊幾個縣行文詢問,是否有失蹤女子。”


    白縣尊微微頷首:“恩,夫子所言甚是,我回去便讓人從這些查起。”


    方覺嗬嗬一笑,抱拳說:“白老爺莫要怪我多事,這人命大案,我區區教習,本沒有插嘴的餘地,隻是,那張氏的怪病,隻怕因此而起,若是能妥善處置女屍案,有冤伸冤,也是一份善果。”


    “夫子這是哪裏話。本縣可沒有怪你多管閑事的意思,這縣務繁雜,日後,說不定還有多多仰仗夫子之處!”


    這白浩乃是舉人出身,讀書頗多,君子四藝中的算藝,多少有些涉獵,


    雖不能算陰陽、測天機,但基本的閱人之力還是有的,


    見方覺器宇軒昂,雙目有神,處亂不驚,與民相處親和卻不褻,與官相處,有禮而不卑,自有一份讀書人的氣度風采,


    區區片刻,便能從屍體上做出大致判斷,找出查案的著眼點,可見思維縝密。


    這樣的人,u看書 .ukanshu 將來隻怕是個有前途的,來日科考,功名成就,未必在他之下,


    再者,讀書人與讀書人之間,有一份惺惺相惜,郭東縣小地方,本就沒幾個能談得來的讀書人,因此白浩對方覺格外的客氣,有意相交。


    “老爺太高抬在下了,若有驅使,在下定然盡力。”


    方覺一拱手,同樣客氣回應,又道:“還有一事,也需如實稟告老爺,當時來到河邊,眾人都不敢下河,除了小六子作為親子責無旁貸,隻有肉鋪楊二郎自告奮勇,這才找到了女屍。”


    白浩點點頭:“原來如此,果然是仗義每多屠狗輩,等此案告破,夫子當居首功,那楊二郎也該表彰,以彰民風正氣!”


    “那今日便不耽誤老爺辦案,在下先告辭了。”


    “好,辦案要緊,我就不虛留你了,等案子了結,我請夫子喝酒!”


    兩人各自退後一步,雙手抱拳作揖,方覺一躬倒底行了全禮,白縣令官服在身,微微躬身,還了半禮。


    就此告辭。


    ……


    ……


    方覺就住在縣學邊的一間公房,麵朝流花河,背靠青山,有個不大的院子,用半人高的竹篾籬笆圍住,裏麵種著一攏青菜,半攏小蔥,


    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戍時末,天早就黑得透透的,


    剛推門進院,一個肥大的黑影撲棱著翅膀從天而降,落在他的腳邊,


    方覺也不吃驚,反而笑罵道:“你這憨貨,正事不幹,整天就曉得吃,還非要等我來喂,若是我出門不在家,你豈不是要把自己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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