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藥大業,是需要不斷推陳出新以及刻苦揣摩研究嚐試的。霄白很清楚這一,所以林音在裴言卿手臂上劃的口子在五道以內時她真的不以為然,十道以內她也隻是皺了皺眉頭,等到他白皙纖瘦的手臂布滿了傷口的時候,她安慰自己:林音出手,總有他的道理,先等等再……


    “換個手。”林大神醫瞅著已經沒有地方下手的手臂淡道。


    ……


    …………


    霄白終於忍不住了,悄悄打量了裴言卿一眼。裴言卿的臉已經陰沉得不像樣子——他從身子弱,衣食住行哪個不是被心翼翼侍候著?別受傷了,府裏哪個下人害他劃個口子都會心驚肉跳上十天半個月。今天他裴王爺被林音的暗鏢活生生給切了無數刀,這個……


    “林、林師兄……”你到底有沒有想法啊……


    “換手。”林大神醫冷道。


    裴言卿不動聲色,隻是抬頭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抬起了另一隻手。他的目光投向霄白,眼裏有什麽東西星星閃閃。


    霄白看懂了,那目光白了就是:你給我等著!


    ……


    霄白的心肝再度飄搖了。


    林音每用種藥隻用一次,用完了就放到桌邊,等到裴言卿另一個手也劃滿了傷口的時候,桌上已經擺滿了一大堆瓶瓶罐罐。那些藥被林音分成了好幾堆,以一種雜亂的順序擺放著,劃完傷口,林音許久不動不開口,就隻是仔仔細細把桌上的藥一看遍,最後從那堆藥裏麵挑出了五六瓶混在一起,抓起裴言卿的手,在他手心劃了個口子。


    “……”


    裴言卿的臉終於冷得要掉霜了。


    霄白隻能幹笑,很狗腿地湊上去拽拽他的衣擺:“狐、狐狸……別擔心,林師兄對去疤一向很在行的,隻要半個月你那些口子就會一個都沒有的,不會毀容……”這個特長還是被她給訓練出來的,當年她身上深深淺淺多少個傷口,都是被他的藥給治好的,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了。


    裴言卿沉默不語,隻是狠狠瞪了霄白一眼,眼底是些許無可奈何。他抬頭看了一眼明顯還在猶豫的林音,認命地把剩下的一個手心遞了上去。


    ——好乖。


    這是霄白的第一反應。她呆呆看著狐狸配合地讓自己漸漸遍體鱗傷,雖然他偶爾會甩過來幾個凶巴巴的眼神,可是眼底卻是帶了柔和的……她甚至懷疑,如果她開口狐狸我們試試掏心挖肺吧,他也會配合。他……明明很久以前是個乖戾成那樣的王爺,什麽時候被磨平了棱角,成了這副色厲內荏的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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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林音停下:“林師兄,你這些藥混合著就是治病的藥嗎?”


    林音搖搖頭:“中毒。我現在隻能確定這個。”


    中毒?


    霄白驚訝得不出話來,她一直知道裴狐狸體弱多病,可是卻從來沒想過中毒這回事情啊。假如一個原本健康的人突然精力衰竭還得過去,可是……


    “不可能。”裴言卿自己也不以為然,“我自就是這樣子,無數名醫診治過,沒有中毒一。”


    “這幾年有沒有診治過呢?”林音沉道,“我不是配藥,我是近三四年或者兩三年,有沒有請陌生的醫生重新診斷病因?”


    “你什麽意思?”裴言卿現了不對勁。


    “你這種貴公子應該有專門的大夫吧,聽這幾年你身體轉好,是你的大夫開對了藥方。你比以前身體好,恐怕沒人會往病情變重那兒想,所以,你確定這幾年有人給你細心重新診斷過嗎?”


    青雲國內,林音認醫術第二,恐怕是沒人敢認第一的。當年青雲皇室三顧想請他入宮統領禦醫都被他回絕了,他的話,或許裴言卿可以不當一回事,霄白卻不敢。


    “師兄,你的意思,是狐狸本來應該全好的,可是幾年之前有人下毒?”


    “恐怕毒性與他以前病的症狀有些類似,所以沒人注意吧。”林音道。


    “什麽毒?”霄白追問。


    林音搖頭。


    “能解嗎?”是毒比是病好太多了,隻要是毒,就有解藥的吧。


    “我隻知道是種陰寒的毒,具體是什麽不清楚,”林音皺眉,“他的身體有舊疾,我不知道哪些是毒的症狀,哪些是病症,它們可能已經混在一起了。”


    “能治嗎?”霄白的語氣帶了她自己都注意不到的波動。


    “不能。”林音沉道,“我隻是大夫,不是神仙。”


    “那怎麽辦!”霄白的腦袋裏一片空白,直接把腦袋裏想的吼了出來,“你還不如是沒救得了!師兄,你不是神醫嗎?當初三月芳菲你都能配出解藥,你怎麽可能沒辦法!你不救,這世上還有誰救得了他,他會死的!”


    吼完,所有人都靜默了。林音看著霄白,眼裏有星閃的詫異;霄白也被自己出口的激烈話語驚呆了,傻傻站著咬著嘴唇不再開口;裴言卿卻笑了,無聲的,平和的,像是清晨日出的第一縷光亮,把他蒼白的臉綴出了一絲神采。


    霄白曾經見過他這副樣子的,在第一次一線天他向她坦白早就認出她的時候,在後來裴王府和白遙動手她站在他身邊的時候,在他送解藥到摘星樓,她替他包紮傷口的時候,在三日閣他承認他壓根沒有失憶的時候……他平時囂張慣了,很少很少會這副樣子,他平時越是殼兒硬,嘴巴惡毒,眼神犀利,做事禽獸,還幹些該遭天譴的勾當,這種時候就越……讓人看得打心眼裏刺痛。


    那神情,就像一個隻要施舍一顆糖果就會開心得喜上眉梢的孩子,那樣的卑微,甚至低賤。


    霄白突然現自己在心痛,那種滋味很陌生,很不舒服。她甩甩頭遠離這感覺,僵硬著開口,“狐狸,你想想,這幾年誰會給你下毒?你結了多少仇家?誰會要你的命?”


    裴言卿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聽到她的問話,他眯眼笑:“你。”


    “……混蛋,正經!”


    “很多。”裴言卿笑道,“我曾經謀反,你仇家多不多?也許是每個人給我下了一兒,多了就成了疑難雜症,神醫也難救。”


    “……你混蛋。”霄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多了個愛哭的毛病,隻是看著他那頑劣的臉,她除了一如既往地想揮拳頭,還分外地想哭。


    霄白不知道是不是這聲混蛋意外的受用,裴狐狸聽了,眼裏的笑意像是春天荷塘裏的綠,深得看不清,卻明顯是愉悅的。


    “白,我們該走了。”林音看了眼外頭輕道,“別忘了明天的計劃。”


    “好。”霄白頭,猶豫著看了裴言卿一眼,“狐狸,你好好待著,這兩天別玩什麽花樣。”她本來是要走了的,臨走又回頭加了一句,“你最近很古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麽!你要是想一個人把雜七雜八的事情都扛了,我不放過你!”就他那個性,用腳趾頭都想得到他肯定也在進行著什麽計劃整垮段陌,不然怎麽可能待在皇宮坐以待斃?


    “好。”裴言卿輕輕笑了,“我不動手腳。”


    ***


    出了裴言卿房門,林音就消失了。霄白不以為然,反正林大影衛從來都是來無影去無蹤。她本該回雲清許那兒,隻是想著段陌或許還在那兒呢,她又拐著去了花園。沒想到到了花園,倒讓她看了一場好戲。


    段陌與酹月就在花園裏麵,不是和樂融融也不是相敬如賓,而是鮮血淋漓,劍拔弩張。


    酹月不知道為什麽被段陌的侍衛挾持著,渾身上下都是血。段陌的神情是霄白從來沒有看見過的狠戾,他就像是一個真正的上位者,用一種廝殺過後的淡漠看著已經有些慘不忍睹的酹月。


    霄白倒吸了一口涼氣,心翼翼屏住呼吸往前湊近了一,總算能聽清他們的話了:


    段陌在問她:“想好了麽?”


    酹月的聲音斷斷續續,似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她:“你……背信棄義……”


    “信義?”段陌聽得笑出了聲,他笑道,“如果我言出必行,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當初你選擇信我會滅裴王府和霄白才與我合作,我可曾給過你承諾?酹月,你終究不過是個無知的女人,你以為霄白死了,摘星樓勢力被我削減了,你就能接近雲清許?”


    “你……”酹月氣得不出話,隻能喘息。


    段陌卻笑了,他:“朕感激你當年通風報信告知逆黨在的村莊,隻是你不該傻到以為這就是個邀功的理由企圖換雲清許一命,你可知道,朕可要叫雲清許一聲‘皇兄’?”


    酹月瞪大了眼。


    “我朗月當年的皇長子的命,可比你值錢的多。”段陌冷笑著走進她,掰起她的下巴,“朕本來不準備殺你,誰讓你不安分,居然向雲清許告密!”


    “你……誰讓你安排殺手伏擊親兄……誰讓你居然想後日早朝聯合墨雲曄陷害樓主和裴言卿……”


    “嗬,朕與他根本不是血親。”


    酹月咬破了嘴唇恢複了些許甚至,她的眼睛居然又有了光輝。她嘲諷地看著段陌,吸氣道:“你還籠絡墨雲曄……企圖、企圖讓裴言卿當質子……半路伏擊,他是你親兄……你還與段茗不倫……讓段茗給裴言卿下毒!你本想用摘星樓牽製裴王府……可是、可是現又給自己找了個兄弟,哈……居然是貨真價實的皇長子……段陌,你收不了場了吧……可憐,你這皇位可是來之不易……”


    段陌臉上的神情很奇特,似乎是貓見到了瀕死的老鼠後突然現老鼠其實是個鼠王一樣,他冷笑:“你還知道得真多。”


    “多謝……”


    “本來今日我就可以殺了他的,就因為你,讓他逃脫!”段陌似乎是到了氣頭上,眼裏迸的血色光芒燃了他整張臉,他臉色陰沉地揮揮手,手下侍衛的刀就劃破了酹月的脖頸。鮮血直流。


    酹月的眼睛瞪得泛了白,僵直了。她的最後一眼沒有看段陌,沒有看自己的傷口,甚至沒有看天,看地,她的目光是投向霄白的——她終究是被人下了藥才束手就擒,她是摘星樓的酹月嗬,多少江湖中數一數二的高手死在她的劍下?皇宮的侍衛察覺不到的,她怎麽可能察覺不到呢……


    霄白被突如其來的真相恍了神,呆呆看著酹月對著自己笑了笑。那笑容裏七分是憎惡,兩分是嫌棄,還有一分,是悵然。她當然知道,她之前那番話是給誰聽的,不是段陌,而是她霄白。


    酹月致死都是睜著眼的,眼裏有一抹不著痕跡的疑惑。霄白突然現自己不怎麽討厭這個女人了,她記得她和自己一般大,本來學功夫應該是一起的,可是她有師父,師父隻帶她一個,酹月就跟著冥閣閣主學。幾年之後她還是一個米蟲混混的時候,她已經是讓江湖人望之卻步的摘星樓酹月,色藝雙絕,手段淩厲。酹月似乎從沒要過什麽獎賞,她霄白在樓裏橫行霸道的時候,她隻是幸災樂禍等著樓主責罰她,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這樣的人,難道隻是為了個情字?


    這種感情,霄白覺得恐怖。而讓她更恐怖的是她剛才的話——四年前屠殺村莊的是段陌,裴言卿的毒是段陌讓段茗下的,段陌還與墨雲曄有勾結,要在後天讓裴言卿當質子,讓雲清許……她從沒想過,墨雲曄他可能是敵非友!


    “陛下,這女人的屍體要不要處理一下?”侍衛問段陌。


    段陌稚嫩的臉上浮現一縷讓人毛骨悚然的表情,他冷笑:“不必。朕已經不需要遮掩,才敢在光天化日處理她。”


    霄白聽了手腳冰涼——不需要遮掩的意思,是所有的麵具與偽善和樂都已經沒有必要,也就是,真到了這三個禽獸過招的時候?


    事到如今,霄白隻有一個念頭,墨雲曄不一定可信,這個消息一定要讓雲清許知道,不然她真的想象不出後天事情會展成什麽樣子……


    段陌和侍衛近在眼前,她卯足了這十幾年練就的三腳貓功夫,一一心翼翼地離開花園。如果可以,她想連呼吸都給省了,隻求不弄出一聲響……


    “誰?”段陌的侍衛還是警覺了。


    霄白渾身都涼透了,她不敢動,隻呆呆立在那兒等死。


    “陛下……”一個怯懦的聲音響了起來,從另一側走出一個宮女,哆哆嗦嗦地靠近段陌,“陛下,奴婢隻是剛剛送藥給裴王爺,正好……路過……”


    霄白偷偷舒了一口氣,趁著眾人把注意力集中在宮女身上的時候悄悄離開了花園。


    ***


    一出花園她就急急回雲清許的房間,還沒到房間,就在半路上遇見了他。


    “師父!”


    “霄,”雲清許看到她似乎鬆了口氣,他皺眉道,“你必須先離開這兒。”


    “為什麽?”


    “為你的安全。”


    “我不要!”霄白急急抓著他的衣袖道,“師父,墨雲曄未必可信!我、我剛才聽到了,村子的人是段陌殺的,裴言卿不是病是中毒,是段陌……”


    “你先離開這兒。”雲清許不聞不問,隻是語氣堅決,“霄,等事情一了,我帶你回青雲,我們……成婚。”


    “我不要回去!”霄白氣得口不擇言,“為什麽每次大事我都被隔絕在外?我不要回青雲,我也不要和你成婚!我……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師父,我不是孩子了!”


    雲清許沉默了。霄白的怒火一冷卻下來,又變回了糯米團子似的表情,她抓著雲清許的衣袖不知所措,半晌才抬起頭拿自個兒袖子在臉上亂抹一氣。


    “師父……我、我隻是覺得,這次如果這麽走了……我肯定會不舒服,我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舒服,很不舒服。”她在腦袋裏苦苦思索著用詞,半天沒有結果,才苦著臉抓耳撓腮,“師父,我怕後悔,往死裏後悔的那種。”


    “霄。”


    “師父,你不答應我也要留下來。你不是不當我師父嗎?那霄白自己的事情,請讓我自己做主好不好?”


    雲清許臉色微微變了,他忽然有些激動地把她攬進了自己的懷裏,抱緊了。


    霄白被悶得透不過氣連連抗議,還是不能鬆動他一分一毫。


    “師父……”


    “你想走?”雲清許輕道,語氣帶了顫。


    “啊?”霄白不明所以地搖搖頭,“我沒想走啊,我想留下來,和你們一起對付段陌。”


    雲清許卻固執己見地把她攬得更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臉色已經變了樣:“你想走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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