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被一連串的“嗯”字堵得沒有了話說,有人壓根不想說話,所以回去的一路格外安靜。


    等兩人近了住處,已是臨近晚飯的時候。村裏不少人家為了再第二日裏早些下地幹活,晚飯與睡覺時間都會比城中住家早一些,是以此刻已是炊煙嫋嫋的情景,伴著西山落日,叫人感到分外舒適。


    遲風不會關心風景,若一定要找出個能引去他注意的,便是租他們宅院的五口之家門前,正捧碗氣鼓鼓蹲著的小男孩。


    十幾歲的孩子也不知受了何委屈,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加之麵前正端著碗熱氣騰騰的麵湯,不禁更顯得淒慘可憐。隻不過遲風向來少有憐憫之心,於是粗粗地掃一眼,便又別開視線去想心事了。


    幫沈逸卿的事自然沒什麽,雖說沒有事先得到允許,可當時若一口拒絕了,回報起來反而比較麻煩,叫他費神的不是這些,是那條金玉龍。在值守的時候對所見所聞轉眼就忘的工夫,所有暗衛必須學會,所以眼下他必須不記得當時見過的玉龍配飾,但沈府裏的詭異情景與戒備,又叫他放不下心來,隱隱覺得其中必有什麽牽連……


    遲風正想得起勁,卻不料路邊的小男孩端起盛著熱湯的碗就朝他潑來。


    就算在想著事情,遲風的反應依舊很快,要躲過這點東西再容易不過,隻是在看到身側並行的沈逸卿後,又硬生生地頓下即將成形的動作。


    “噗――”一聲輕響伴著火辣燙意立刻在腰側炸開,遲風咬了牙,剛欲做點什麽,就見租他們宅院的婦人從屋裏衝了出來,二話不說,朝著小男孩就扇了一巴掌。


    “嗚啊――”男孩似乎覺得更加委屈,立刻就蹲下身子放生大哭,加之婦人大聲的訓斥,一時間混亂得厲害,很快就招來了許多鄰裏圍觀。


    “你……”沈逸卿的表情很複雜,也不管周圍的情況,隻是雙眼如深潭一樣看著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的人。


    “公子真是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沒教好這孩子……”婦人打夠了小男孩,一臉自責地朝遲風鞠躬道歉。


    遲風皺了皺眉,誰都沒有理,徑直進了租來的小院。身上除去熱湯,還掛著幾根麵條,不知在鍋裏泡了多久,漲得又黏又軟,勉強可以看出和中午吃的兩碗一樣。稍稍作想,便猜到了小男孩為何會潑他。窮苦的日子他過過,比起湯麵與饅頭,更多能吃到的是粗糧餅子和窩窩頭。中午三碗湯麵,顯然是婦人精心準備過的,而小男孩能吃進肚子裏的,恐怕就隻剩下煮麵的麵湯了,偏偏他與沈逸卿又剛好打這時候經過。


    真正煩人。


    可就算再惱火,他也不能去和個孩子折騰什麽。


    “我屋裏有藥。”沈逸卿的表情依舊很奇怪,卻二話不說地進門就走到屋子裏拿藥。


    “多謝。”遲風不說別的,有意無意地擺出副趕人離開的樣子。然後沈逸卿果然識相,稍稍站了會兒就離開了。


    打來井水擦洗一番抹了藥,遲風坐去了小廳裏。隔著兩層衣衫的關係,並未燙得太過嚴重,是以也就懶得再去計較什麽。


    穆席雲這日不知去了何處,直到很晚才回來,輕手推開院門,便看到小廳裏還亮著的一點火光。


    “過來睡罷。”忽然不想多說什麽,穆席雲慢慢走到了小廳門前,站著等裏麵的人出來。


    遲風沒有應聲,默默站起來跟著門外的人回了屋裏。


    依舊是同塌而眠,依舊有的人要去摸索幾把。但穆席雲剛剛將手搭上遲風腰側,就感到一直放鬆著身體的人緊繃了一瞬。


    隨後,察覺到了一絲藥味。


    “怎了?”


    “屬下無事。”聲音要比往常冷淡一些,遲風皺著眉回到。


    穆席雲跟著蹙起眉,伸手去解身側之人的衣帶。隻是動作還未成形,就被人按住了手掌。這事若換在個別的時候,他或許還會有心情調笑幾句,可放在眼下,就有些太過奇怪了。


    “隻是燙到了而已。”遲風聲音壓得很低,放得也很緩,就像刻意在彌補自己有些失禮的動作一般。


    穆席雲想了一瞬,還是將衣帶給抽散,然後不意外地借著月光看見一片紅腫。並不是很嚴重,但有卻綿延到了腹部。


    “莊主……”遲風將視線從穆席雲過於直白要求他給予解釋的目光裏錯開,為難地想擺脫現下這種幾乎被人壓在身下的曖昧姿勢。何時,閑雲山莊的莊主變成個會關心下人燙傷與否的人了……況且,跟江湖兩字占過邊的人,哪有會不習慣傷與痛的。他以前是隱門殺手的事,眼前的人也是一直知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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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穆席雲臉色自然不會好看到哪去,以致聲音裏也帶著冷意。


    遲風吸了口氣,最後還是妥協:“下午屬下從外麵回來時,被吐過屬下唾沫的小孩兒用熱湯潑了回。”


    雖然在聽到小孩兒三字的時候穆席雲有些不悅,可這不是他最先注意到的:“躲不開?”


    這句,幾乎帶著質疑與諷刺。遲風的聲音又低了些,不知該不該一遭將所有的事都說個明白:“屬下沒來得及躲開。”


    穆席雲默默聽著,伸手掰回了那張明顯不想看著他的臉,一字一頓地吩咐:“說清楚些。”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就算是個初學武藝的人,也沒有躲不開的道理。


    貼在臉側上的手掌並未用多少力氣,也未製造出不適,遲風震了下嗓子,幹脆坦白地說實話:“當時沈公子走在屬下身側。”穆席雲是聰明人,有這一句就夠了。


    所以為了怕閃開之後潑到沈逸卿身上,就不去躲了?!穆席雲之前還算正常的臉色頃刻黑成一片,神情也更加陰鬱。


    “遲風。”兩個字像剛從冰窖裏撈出來的一樣,響在遲風耳邊。遲風沒有說話,心裏止不住有些煩躁,當時若真因他躲開而燙到了沈逸卿,恐怕現在就不是這般情形了。


    “他不會躲不開。”


    “是。”遲風依舊答得從善如流,就好似不用思考一樣:“是屬下欠缺考慮。”


    穆席雲眉宇間更加糾結,盯著明顯在敷衍他,態度卻依舊恭敬的人看了半晌,最後隻剩下一陣無奈,無聲給人整理好裏衣,躺回旁邊的位置。


    “若是躲不開,那也是他的事。”


    遲風一愣,沒有接聲,默默在被下係好了衣帶,閉上眼睛準備休息。


    穆席雲在一旁看著,心裏的感覺更加複雜,最後竟管不住理智,伸出手將身側的人拉進懷裏,倒也不管會不會壓疼腰側的燙傷了。


    被這麽抱著自然不會舒服,遲風稍稍調整了下姿勢,很不適應地僵硬了許久才興起一點睡意。


    然後就在剛要睡去的時候,外麵響起了一陣喊聲……


    “死人了!!死人了!!後山上死人了!!”


    喊人的應該是個漢子,聲音洪亮,但似乎因為受了驚嚇,聽起來就像個招魂的惡鬼一樣。


    的確,在個巴掌大的村子,死人確實是件大事了。


    “快開門啊!你家石頭在後山上上吊死了!!”


    遲風眼睛忽然睜開,翻身去看身後的人,然後果然在雙微微眯著的好看眼睛裏尋見一絲幸災樂禍。石頭是小男孩的名字,他們都有聽隔壁的婦人喊過。


    穆席雲不說話,任由將姿勢轉成與他麵對麵的人打量,甚至還有心情將人往懷裏摟了摟,直至懷了他孩子的肚子貼到他的身上。帶著點溫度,靠在一起很是暖人……


    遲風也不說話,目光一變再變,似在琢磨著什麽。


    “看我做什麽,又不是我殺的。”穆席雲覺得有趣,手上又用了點力氣,心情也更加好起來。


    遲風當然知道穆席雲不會去幹這種無聊的事,而且就算剛才他提到小男孩時穆席雲露出了殺意,人畢竟一直都躺在他身邊,沒有動手的機會。


    “十幾歲的孩子,就算想死也不會選上吊。”散漫地神情終於收斂,穆席雲坐起身,將外衫穿回身上:“潑你時可有被人看到?”


    “有。”且不止一個。遲風並不傻,穆席雲能想到的他也能,於是跟著坐了起來。


    穆席雲從一邊櫃子裏找出件中衣給人扔過去,挑了下眉,道:“若是自縊自然好,若不是……”


    “屬下明白。”避開了過於明顯的看戲意味,遲風麵無表情地接了話,將中衣穿到身上。剛來的第一日便因那孩子起過矛盾,且還被村裏的人圍攻過,今日又鬧了一出,那孩子若不是自縊,恐怕他就又會成為這村中之人圍攻的對象。


    等穿好了衣衫,遲風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什麽,對著已經推開房門地穆席雲道:“莊主還是休息罷,屬下自己去看看就好,絕不會惹出事端。”


    這回不用多說,穆席雲就由事端兩字迅速想到了沈逸卿,手上力氣也不再刻意放輕,直接推門走到院中。


    遲風看得莫名其妙,悶聲跟了出去。不想兩人剛要離開,沈逸卿就從屋裏走了出來。


    “穆兄。”朝沒什麽表情的遲風看了眼,沈逸卿不帶商量地對穆席雲道:“我一同去看看。”


    “嗯。”穆席雲點頭應下,沒有再開口的打算,三人一起,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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