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他的仇人。


    當滄海客吐出這句話的時候,楚玉便整個的傻在當場。


    她很想柔弱地玩一把眼前一黑暈倒,但是奈何最近的營養良好,精神狀態也上佳,遭受到這樣的打擊還穩穩當當的坐著,別說眼前一黑,連陰影都沒見著半片。


    倘若此時容止在她身邊,她一定會忍不住撲上去咬他。


    不帶這麽玩人的!


    楚玉原本以為,容止既然在這個關頭,願意將貼身信物托付給滄海客,那麽滄海客即便不是他的心腹手下,也是他的至交好友。


    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他們之間的關係竟然是仇敵。


    有臨死之前把重要事物托付給仇敵的麽?他明明有那麽多雞蛋……呃,屬下,幹什麽非得緊著找仇人辦事?


    愣了半晌,楚玉恨恨地一咬牙,在自己膝蓋上用力捶了一下:那家夥的腦溝回路絕對是外星人級別的,她無法理解!


    滄海客對她笑了笑,又從容地轉過身去,繼續釣魚,這時候楚玉才注意到,他的魚鉤上沒有魚餌,隻是在有魚從魚鉤附近遊過的時候,動一下魚竿,牽動水中的鐵鉤,準確地鉤上魚腮或魚嘴等部位,隨後扯上岸來。


    與其說是釣魚,不如說他在鉤魚。


    盡管他目不能視,但是如斯精準的控製力和辨別力,依舊讓人不能小覷。


    又隨意地鉤上來一條魚,滄海客甩手丟進竹簍裏,他收獲的魚都不太大,最大的也不過兩指寬,小的便隻得一根手指粗細,但是好幾十條堆在一塊,量還是很可觀的。


    “隻有在容止死後,恩怨一筆勾銷,我才會答應他的囑托。”滄海客晃一下魚鉤,“但隻要他尚在人間,我便絕不會出手。”


    楚玉一陣默然:確實是這樣,容止當時所說的,是假如他兩個月沒有脫身,就當他已死,已然是交代後事的意思,而他所托付的這個人,隻有在他死後,才會應承出手。


    這看似不經意的托付,藏著這樣的扣合玄機,一絲差錯都出不得,如她這般自作主張,一下子便被拆穿識破。


    滄海客也不再多說,任由楚玉自家沮喪,過了一會兒,他又勾起來一條魚,奇怪道:“你怎地不走?我可是容止的仇人,你不怕我出手折磨你麽?”


    楚玉瞥他一眼,嘴角飛起一抹笑:“原本是想跑的,但現在不想了。”最初聽到滄海客自承與容止有仇,她驚愕之餘,便下意識地想要逃走,怕這人因容止遷怒於她,可刹那間,她又改變了主意。


    滄海客若是想對付她,早就對付了,又何苦心平氣和的與她說這麽多?


    假如他有心,以他的武力,她也沒法子從這裏逃走,既然橫豎都是無用功,又為什麽要去做?


    縱然見識了滄海客的絕世武力,知道他擁有不凡的智慧,可是楚玉就是沒法子對他升起提防之心,反而覺得他好像是一個多年相處的好友,令人舒適且安心。


    橫豎都已經是定局,不如坦然處之。


    不過有件事,她還是想盡力試試。


    楚玉想了想,興致勃勃地建議道:“你不是跟容止有仇麽?像他這般默默無聞地,在你看不到的角落死去,你會不會有些不甘心?”


    滄海客笑了起來:“你接下來要說的,是否便是讓我去找到容止,親手殺之方解心頭之恨?我去對付馬賊,你便可尾隨我設法營救?小姑娘,為了救情郎,你可真是不遺餘力。”他偏不上當。


    楚玉臉上紅了一紅,知道自己轉動的這點心思逃不過對方的明察秋毫,滄海客雖然目不能視,心中卻宛如明鏡,盡管如此,她還是忍不住小聲分辯:“他不是我的情郎。”


    原本隻是為了辯解而辯解,話說出口後她又忍不住有些黯然:她待容止已是真心,容止對她,又是如何呢?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變化,滄海客慢慢地道:“我雖是容止的仇敵,不過他的能耐我素來是很佩服的,我所以不找他報仇,一來是因為我自認技不如人,二來則是眼睛瞎了對我未必沒有好處,我雖然看不見俗世萬物,卻更清楚地能看到人心。小姑娘,我勸你一句,容止並非良人,如他這般,保不住什麽時候便給你賣了,還是早早遠離他為上。”


    楚玉低頭凝視著自己盤坐起來的雙腳,這一路走來,鞋尖沾了不少的泥土,還夾帶少許殘敗的葉片,地麵上的涼意透過衣衫,逐漸滲入她的身體,讓她更真切的感受到,這秋意的寒涼。


    秋天來了,天氣漸漸地變涼了。


    在心裏反複念了幾遍小學課本裏才會出現的簡單文字,楚玉的神情一會兒憂傷,一會兒愉悅,最後化作淺淺的笑意,平靜地撫上眼角眉梢:“多謝閣下指教,我也該告辭了。”


    滄海客轉過身,從石頭上跳下來,他彎腰拎起魚簍,對楚玉笑道:“不吃過了再走麽?我這些魚,可是為了你才多釣起來這許多的。”


    天色已經微暮,此時正是晚飯的時候。


    楚玉釋然一笑,替他拿起放在一旁的釣竿,笑道:“那麽我便恭敬不如從命。”難得遇到如此妙人,她其實也想多交往一二,雖然隔著一個容止,可滄海客不在乎,楚玉也不在乎。


    容止是容止,滄海客是滄海客。


    而她楚玉是楚玉。


    不管是情是仇,互不幹涉便好。


    兩人說說笑笑,宛如多年不見的好友一般,相攜向竹林中走去。


    而於文,猶在遠處林外的馬車邊苦苦等待,他雖然好奇那神秘的滄海客與楚玉說了什麽,但是他也知道滄海客實力驚人,隻要稍一靠近,便會遭到覺察。


    他看了看天色,皺眉繼續等待,心說滄海客總不會要留人吃晚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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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玉返回馬車邊的時候,已經月上枝梢,於文蹲在馬車邊數螞蟻,聞見楚玉遍身的烤魚香味,禁不住黑了臉色,暗道早知如此,他不如先回去吃一頓再回來接人。


    不過在哪裏吃晚飯和跟誰一起吃,實在是別人自己的自由,於文縱然滿肚腹誹,也隻有默默地認了。


    馬車往回行駛,經過畫扇山的時候,楚玉往窗外看了一眼,隻見夜色之中,一輪皓月灑下清輝,山頂的輪廓當真宛如水墨畫扇,悠遠綺麗。


    “原來畫扇山要在夜裏看才覺出好看。”楚玉側過身子來,笑了笑,笑得於文莫名其妙。(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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