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並沒有拿出容止交付的信物,而是編造了一個謊話。


    她謊稱容止現在受困於馬賊,而她受容止囑托前來找他,希望滄海客出手救人。


    這話一半真一半假,容止受困這一部分是真,托她前來求救這部分則是假。


    這個謊話,楚玉在來時路上,便已經起了念頭,隻是那時候不能確定滄海客是什麽人,沒有深入打算,但容止既然肯將重要信物轉托交付給他,想必這個人應該是站在容止那邊的,倘若以容止的名義向他求助,估摸他應該不會拒絕。


    越捷飛那個層次的武力,已經算是一流水準,鶴絕雖然高出他一籌,卻並未高得太離譜,還是在此生有可能抵達的範圍,但是先前回去的路上,她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問越捷飛孝服男子的武藝高到什麽程度,換來的卻是越捷飛瞬間變了色的臉容。


    之後過了許久,越捷飛才慢慢地說出,他完全看不透滄海客的深淺,但是以他的見識而論,這個世間應該沒有人比更強了。


    這樣強大的一個人,假如願意出手相助,那麽不論如何,想必對援救容止,是有幫助的。


    騙滄海客出手的念頭,是在猜測孝服男子便是滄海客的時候就同時產生的,來時的路上,楚玉已經將這個謊言默念許多次,正式說出來的時候,她的敘述條理清晰,呼吸心跳與平常一般無二,就連她自己,也幾乎以為這是真話了。


    但是滄海客聽了她的話,沉默半晌,才慢慢地,還是那麽懶散平和地道:“假的。”


    見鬼了!


    怎麽她兩次扯謊都被此人識破?


    正要悻悻地承認,楚玉忽然想起滄海客也許是故意誆騙套話,聲音瞬間轉為義正詞嚴,繼續睜眼說瞎話:“若不是要求你相救容止,我何苦辛辛苦苦找來?閣下未免太過自以為是了。”


    滄海客不為所動,他的身體好像凝固在了石上,唯有發出的聲音證明他是活人:“半真半假,你求我救人是真,容止托你而來是假。”


    她騙人的技巧不會這麽差吧?


    楚玉有點鬱悶,但還是決定垂死掙紮一下:“假如不是容止托我而來,我又是如何知道該通過於文來找你?”


    滄海客哈哈一笑:“小姑娘,你不服氣麽?那我便說與你聽。”


    “容止囑托了你一件事,讓你前來找我,可卻不是去救他,但是你因著自己的私心,自作主張改了主意,想唬我前去救他。”滄海客的聲音裏帶著爽朗的笑意:“你說是也不是?”


    他的聲音本來便不怎麽蒼老,這麽一笑起來,更顯得年輕而有力,長笑聲中,竹林中發出一陣顫動,許多飛鳥驚起,展翅飛向空中,水中的小魚也紛紛逃散開來,激起細小的水花。


    他寥寥幾句,點明前後因果,居然一絲不差,若非其中細節較為含糊,楚玉簡直要懷疑,他是否有看透他人心理的特異功能。


    先前見滄海客武力驚人,楚玉便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她先前所見的阿蠻,花錯,越捷飛,就算是行事狠辣的鶴絕,都是心思較為單純的人,便下意識的認為武功高明者,腦袋便會相對的退化些,可是這一條在滄海客麵前卻被徹底推翻。


    先是她以言語勾引被對方輕易看透,並順勢將她引來,再來便是自以為還算過得去的謊言一戳便穿,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這句俗語在滄海客身上完全不成立,強大的武力之外,他還擁有清晰的思路。


    變態。


    在心裏暗暗腹誹著,楚玉歎了口氣,不得以隻有承認:“你說的不錯,請你去救他,是我自作主張……實在對不住。”


    雖然謊話被揭穿,照理說已經沒什麽事了,但楚玉並不甘心就此離去,既然被拆穿,那便明著懇求吧,她才要開口,卻又聽滄海客道:“你可知道,為什麽我知道你所言非實?”


    楚玉一怔,隨即點頭道:“願聞其詳。”就算騙不過,吸取一下經驗教訓,總是好的,今後也方便戒驕戒躁再接再厲。


    “他不是個好人,這個,你知道吧?”滄海客並沒有直接點出來她哪裏做得不夠完善,而是先問了一個看起來並不相幹的問題。


    心頭泛起一絲澀意,楚玉緩緩地點了點頭,輕聲道:“他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她話音未落,滄海客忽然一把扯下了他的鬥篷,在楚玉驚訝的目光中轉過來,直到這個時候,楚玉才算見到了他的容貌。


    他沒有梳發髻,長發用一根細繩束在腦後,額前兩旁的發絲鬆鬆地散落在臉側,不淩亂,卻很懶散,相比起那強大的武力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智慧,此時他展露在楚玉麵前外貌,讓她有些失望。


    這並不是說滄海客相貌不佳,他看起來大約二十七八年歲,容顏端正俊秀,嘴角淺笑自然可親,但這樣的相貌,並不像是一個絕世高手,也絲毫顯不出來武人的氣質。


    換一身華服,他便是翩翩公子,長衫綸巾,便可似文弱書生,而他所具有的那種平易的氣質,讓人很難對他生不出敵意。


    他隻是江陵城外,無名溪邊,一個閑散曠達的釣魚人。


    楚玉看了一會兒,才發覺滄海客麵上不協調的地方,方才她隻顧因為滄海客的外貌驚訝,卻忽略了一處,那便是他的眼睛,相比起柔和平易的神情,他的眼睛似乎太冷漠,也太……缺少光彩了。


    又盯著滄海客看了一會兒,那雙眼睛仿佛沒有焦距,投向沒有盡頭的遠方……


    楚玉倒抽一口氣:“你……”他看不到?


    這個人,竟然是個盲人?


    滄海客微微一笑,那雙冷漠的,不協調的眼睛慢慢地合上:“正如你所看到的,我是個瞎子。”


    “這雙眼睛,是容止弄瞎的。”


    “我並不是容止的好友,相反,我是他的仇人。”


    “倘若你想找我救他,那麽你找錯人了。”


    他的聲音很低緩,很平和,也很清晰有力,每一個字都敲打在楚玉心上,不啻於雷聲轟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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