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威終於見到了躲在一家俱樂部裏養傷的黃國維。


    黃國維見到漢威羞得用被子蒙住頭,就是不肯冒頭讓漢威看他被打得青紫色的臉。


    奚忠圖出去買藥,漢威湊坐到黃國維的床邊捅捅他說:“有什麽怕看的,我在家裏,被我大哥扒光屁股打得滿屋跑。”


    平日裏漢威最忌諱談這個話題,但是來的路上,奚忠圖憂心忡忡對漢威說,黃國維很好臉麵,躲在屋裏不肯見人。他的臉腫得厲害,渾身的傷青得發紫又透亮,昨天還尿血,奚忠圖等人都怕黃國維會死掉。但黃國維死活不肯看大夫,就這麽躲在房裏撐著。


    聽了漢威的話,黃國維微掀開被子的一角,沙啞的聲音說:“你得意了,解氣了?”


    漢威嘿嘿一笑道:“當然解氣了,心裏特別慰籍,原來集萬千恩寵於一身的黃少爺也會挨打。本來我還恨我大哥躲了不見他,現在一想,嗯,心裏有點平衡了。”


    黃國維蓋緊了被子罵:“滾!”


    “哎,今天我在軍校看到令尊了,來訓導處找你。你說,咱們兩個真是有默契,我大哥才臭揍了我一頓,你就接著挨了你老子的打;我大哥剛給我打過電話找借口下台,你爹也來學校尋你了。咱們兩個難兄難弟呀!”


    黃國維在被子裏不語,久久說:“你走吧,讓我清靜些。”


    聲音很啞,又顯得有氣無力。


    “被子裏窩了多難受,出來吧。我來照顧你!我是久病成醫,比奚忠圖那些少爺們有經驗。”


    見黃國維還不肯露頭,漢威嚇唬道:“蠻英俊的一張臉,若是血淤了爛了肉,就成疤瘌臉了,以後娶不上媳婦的。”


    一句話果然管用,漢威見黃國維顫巍巍地探出頭。


    漢威心裏暗喜。當初在家,他挨了大哥的打,不是鑽進床底下躲起來,就是和黃國維一樣埋在被子裏哭泣不肯上藥。大哥就嚇他說:“不上藥也可以,皮肉爛了會生蛆,咬爛了臉就難看了!”


    漢威那時十二歲,才離開爹爹的嬌寵,被大哥的話嚇得半信半疑地冒出頭,生怕傷口蔓延真被蛆咬得滿臉花。


    黃國維滿頭滿臉繃著繃帶,從被子裏露出一雙血紅的眼睛,那不是血絲,是被抽打出的瘀血。


    緩緩露出頭,黃國維露出腫得厚厚撅翹的嘴唇,暗紫的顏色,嘴角也滿是瘀青。


    漢威看得觸目驚心,皺了眉頭問:“誰給你包紮的?包得不對。”


    一邊扶起黃國維靠了被子坐起,一邊看了看桌頭各式各樣的藥瓶,為黃國維重新處理傷口。


    紗布解開,漢威震驚了,黃國維的額頭有一塊很大的破皮,已經匯膿,鼻青臉腫。身上一道道粗粗的腫痕,怕就是皮帶抽的。


    黃國維起先還不許漢威看,經過漢威威逼利誘也就老實從命了。


    漢威問他:“你還沒見過部隊裏打軍棍吧?那打軍棍很有學問的。一種是拖打,就是一棍子下去見血,打完了血肉模糊,別看嚇人,皮肉傷上藥就好;一種是彈打,棍子打在身子上就彈起來,看上去沒什麽,打過了就青腫沒見血,隻是皮膚腫得厲害,俗稱‘糖心蛋’,肉都爛在皮裏了,看不出來,要是不處理,渾身潰爛而死。你看看你的傷,青亮的顏色。”


    黃國維半信半疑望了漢威,也顯出膽怯。


    漢威又神秘道:“你知道打軍棍打成‘糖心蛋’多是和行刑者有深仇大恨。打過了後,那受刑的最慘,要用磨碎的磚頭渣鋪了皮膚上,讓人去踩,把爛肉和積血踩出來才能活命。”


    漢威話音剛落,就聽門外咣當一聲巨響,嚇得漢威一個激靈。奚忠圖從外麵進來,顫巍巍地勸:“國維,還是去醫院吧。”


    但黃國維就是堅持,不肯去醫院丟人現眼。


    漢威試著為黃國維處理傷處,看得他心驚膽寒。


    黃國維不停口地罵著勾引他父親的那個賤貨,顯然對栽在那個女人手裏不服氣。


    猛然間,一種異樣的感覺泛上漢威的心頭。大哥打他也是下手狠毒,有時候打得他痛不欲生。拋開了那些折辱他的成分在,大哥很少喪失理智地錯手亂打傷他。大哥動手純是為了抖抖家長威風,教訓他一頓,多少疼在屁股上或大腿後背,而黃國維不一樣,怕是下手的人自己都沒了輕重。這哪裏是管教子弟,真是打賊了。背脊上,小腹上,肋骨上都是青紫瘀痕。


    黃國維也沒氣力同漢威鬥嘴,罵了一陣乏了,靠在被子上養神。漢威試試黃國維的額頭,火盆一樣的燙手,覺得事情不妙,尋思片刻道:“黃國維,這樣吧,你隨我回家,在我家養傷。我大哥去了天津一時半會回不了家,家裏就我和嫂子,還有個小侄兒。我家專聘的英國大夫治青紅傷很有一套,我每次挨打都是他幫了料理。再說,躲在我家裏也安全,他們找不到你。”


    黃國維雖然好臉麵,但是很惜命,也隻得接受了漢威的安排。


    一路上漢威同黃國維聊天才知道黃署長喜歡的是位名交際花,那交際花竟然攛掇了黃署長休妻,逼了黃署長必須趕走了大夫人,她才會登黃家門。


    漢威聽來暗歎,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黃署長在西京有頭有臉,竟然也會拜倒在石榴裙下。


    黃國維罵道:“我家那老東西被狐狸精迷了心竅。狐狸精想坐飛機看西京上空,老東西就親自陪她上天玩,還要我大哥開飛機。我大哥稍微有點臉色,就被老東西當眾抽了一個嘴巴。這且不算,那狐狸精想在北平的中和戲園子聽戲,老東西就派飛機送她去送她回。我大哥不過提醒這麽做不好,老東西就抽得他滿臉腫,還罵了說,何總理夫人喜歡熱帶水果,每次都是空軍這麽飛來飛去的送的。這是上行下效!”


    漢威聽得撇嘴,忽然想到了東三省,就不由想到胡子卿,冷笑道:“當年我佩服胡副司令,一手扶了操縱杆,一手摟著外國美人在北平城上空開飛機兜風,瀟灑刺激。直到丟了東三省,漢威才知道,這瀟灑的代價太大了。”


    黃國維譏諷道:“我家老東西找的那個狐狸精,也想效法胡子卿的那個西洋美人,讓我家老東西安排人開了飛機帶她在北平城上空轉了幾個來回,拍風景。”


    “嗬,好在是狐狸精,要是間諜可就熱鬧了。”


    漢威同黃國維說笑著。


    到了漢威的家裏,黃國維立刻扮做一副斯文的樣子,彬彬有禮,舉止談吐十分紳士,一看就是有教養的大家子弟。


    玉凝和鳳榮都誇讚了說:“小弟你看看,你同學多大方規矩,穩重,一看就是大家子弟風範,哪裏像你毛手毛腳。”


    漢威笑望了一眼黃國維,心裏暗罵:“你就裝吧!”


    姑母在哄了寶寶玩,許姑爹出外同朋友喝茶。


    姑母見了漢威說:“你一回來,姑母就放心了,姑母要回雲城了。出來這些時日,想家裏了。”


    漢威想到了大哥的囑托的話,忙撒嬌耍賴地挽留姑母說:“姑母不要走,我大哥回來定要打死乖兒的。乖兒在學校裏打架,雖然沒傷了自己,但是傷了為乖兒救難的黃國維同學呀。還有,那次逃回家,讓大哥在軍校撲了個空,白白守了兩天,乖兒害怕大哥秋後算賬。沒了姑母,乖兒還不死定了。”


    姑母心疼地摟了漢威安撫道:“你大哥他不敢,他若再敢欺負乖兒,看姑母打他。”


    斯諾大夫來為黃國維看過病,說他身上多處軟組織損傷,身上的瘀傷也很厲害。


    打了一天的吊瓶,黃國維才逐漸退燒。


    睡前,漢威習慣性地翻看報紙,看到一則新聞。


    “西京議政院的黃為仁院長通電辭職!”身旁的黃國維驚得叫了起來。


    小兄弟二人迅速地掃看這條新聞。


    黃為仁聲稱,他無能去勸說胡子卿司令提兵開赴東北前線抗日,胡子卿寸兵未動,就驕橫地向中央要錢要糧。國內積貧,哪裏有那麽多錢餉,但黃為仁又深感在這個職位上,無能指揮得動胡子卿去抗日,十分汗顏,隻有辭職。


    “胡子卿真是混蛋!”黃國維罵:“上次在西京,他還親自開飛機帶了我們很多子弟去天上玩,我佩服得五體投地,這麽大個官,竟然會開飛機。現在看來,真是個沒用的廢物!沒骨氣,喪權辱國,還舔臉和西京要錢餉!”


    漢威氣憤得撕扯了報紙罵:“無恥!混帳!東北怎麽落在這麽個公子哥手裏。就是一條狗也會咬鬼子幾口,他都沒汪汪一聲就躲了。”


    二人越罵越火,黃國維激動得一抬手,扯動了傷口,疼得“哎喲”慘叫。


    漢威忙扶了他問:“哪裏疼,我看看。”


    黃國維推開漢威道:“別碰我,知道龍城好男風,我可沒有斷袖之好。”


    漢威撇嘴罵:“美得你!”


    黃國維睡在漢威的床外,身上的傷上過藥,隻覆了層鬆軟的毛巾被,上麵蓋了薄被。


    漢威睡覺習慣了脫光衣服,在黃國維身邊一脫衣服,黃國維驚得叫了聲:“你又來了,在宿舍我就最看不慣你這樣。”


    “小爺這毛病生出來就如此,不想看你閉眼。再說,小爺的春光是你隨便看了的?”


    二人說笑打鬧一陣,漢威躺下,問:“你下一步如何打算?”


    “出國,我也想出國了。那天你不是說,你要去美國學空軍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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