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茂德被生焚後,柔福身體與精神一直不好,又得知寧福“遠嫁”更是難過,天天躲在房裏暗暗落淚。宗雋便也不常找她,隻偶爾問服侍她的侍女瑞哥她的近況。


    後來,情況似乎有所改變。


    “小夫人身體漸漸好起來了,隻是忽然變得很安靜。”


    “小夫人今天與我聊天,因為不大懂女真話,所以她開始跟我學。”


    “小夫人問我八太子的官職和以前的經曆。”


    “小夫人說數日不見八太子,問我你是不是離京了……”


    某日夜裏,當宗雋從瑞哥那裏聽見最後這一句,便微笑著放下手裏的書本,轉而拭擦自牆上取下的佩刀,吩咐她說:“請小夫人過來。”


    依然是倔強堅硬的姿態,她強烈的敵意甚至使室內的燭光忐忑地晃。大概得益於瑞哥的精心打扮,她衣著甚美,有別於其他姬妾的是臉上的妝容,她們鉛華丹朱,百媚千妍,而她素麵朝天,其上所覆的唯一層戒備的寒霜。


    看了看他後,她迅速被他手中的佩刀吸引。他徐緩地拭擦著,清寒的幽光一道道地自刀刃上漾入她眸心,她的雙目因此閃亮。


    他在心底無聲地笑,卻不動聲色地問:“知道我為什麽讓你來麽?”


    她下意識地掃了內室的床一眼,躊躇著說:“知道。”


    難得她能做到這般隱忍,居然能一召即來,可惜不自知她坦白的雙眸會透露所有心思。


    “嗯,”他引刀還鞘,然後遞給她,“把刀放進牆邊的衣櫃裏。”


    “衣櫃?”她詫異地問,“不是掛牆上麽?”


    他點頭:“衣櫃,沒錯。”


    她便順從地接過,依言把佩刀放進了衣櫃,再轉身遠遠地麵對著他,神情不免有一絲緊張。


    “好了,”他淡淡命道,“你可以回去了。”


    這下她更是不解:“回去?”


    “對,你回房休息吧。”宗雋重又握起剛才擱下的書,“要你做的事做完了。”


    她如釋重負,而踟躇的步履又顯示了她計劃擱淺的不甘。他的目光落在書上,但心裏總有一隻眼睛在觀察著


    她,輕易窺破她矛盾的心境,令他心情愉悅。一時興起,便又調侃她:“還不走?想留下?”


    她臉一紅,立即疾步朝外走。走到門邊忽又回頭,好奇地問:“你在看什麽書?”


    他舉起向她亮出封麵:“《貞觀政要》,你們漢人的書。”


    次日深夜他又召她過來,這次明擺著跟她說是要她侍寢,她目中有羞忿之色一閃而過,卻未拒絕,靜默著表示應承。他一笑,命侍女端了一盆清水進來。這要求令她感到怪異,打量著他問:“不是盥洗過了麽?”


    他隻說:“半夜會用得著。”


    她顯然想不明白,卻也不好再問,便噤聲,好不容易在他再三催促下上床躺在他身邊,仍不過是和衣而眠,且側身背對著他。


    他也暫時沒去碰她,須臾故意鼾聲大作,實則與她一樣清醒。她不是不懷疑,取出一片羽飾在他鼻上拂了兩下,可她不會知道他對小小痛癢的忍受能力遠超出她的想象。


    又等了一會兒,見他毫不動彈,一味沉睡,她便輕輕起身,躡手躡腳地走到衣櫃前,迫不及待地匆忙拉開衣櫃門……


    “砰”地一聲,有東西自櫃中炸響。其實聲響不算巨大,但夜深人靜,那聲音依然分明而震耳。並且伴有濃煙,刺鼻的火藥味撲麵而來。


    宗雋當即起身,哈哈大笑著點亮了蠟燭。


    柔福默然愣了片刻,才緩緩轉過身,臉上陰沉惱怒的表情不比煙熏的痕跡遜色。


    那機關其實很簡單,隻是枚小小的拉炮,不過是他命人特製的,發出的煙霧要比尋常的多。


    “你不知道未經允許是不能私自翻找主人物品的麽?”宗雋笑問。


    她眼睛紅了,衝過來劈頭劈麵地朝他猛打:“我要……”


    “你要殺了我!”宗雋一邊招架一邊笑著說,很快捉住她的雙手緊緊握住。


    她便也停下來,嚴肅地盯著他說:“我並非威脅你,我會真的殺了你。”


    “我知道。”宗雋也收斂了笑意,拉她在身邊坐下,“好,我們仔細討論一下這事。”


    宗雋把一塊麵帕投進準備好的清水中清洗一下,


    再取出來輕拭柔福臉上的煙塵,她惱怒地避開,掙紮得像一條離水的魚。


    宗雋便把帕子扔進水裏:“那一會兒你自己洗。”然後對她說,“我知道如今你最大的願望大概就是殺了我。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死了,你將來就算不被生焚殉葬也會被我的兄弟收納為妾,比如那莽夫宗磐,而他們對你,未必會有如我這樣的耐心。”


    “大不了我也自盡,隻要你死。”柔福說,“我不會再給任何人欺負我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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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雋一哂:“我的死對你來說很重要?我甚至不是大金權臣,殺了我,你就能滅金複國麽?就能洗清你與你宗族同胞的恥辱麽?”


    她搖搖頭:“是不能。可是你不是個很簡單的壞人,如果讓你活下去,我不知道你還會施加給我或我的同胞何等的恥辱。”


    這話聽得宗雋微微一怔,旋即大笑開來:“有道理,這點我也不知道。”


    “但是,”他又說,“你殺得了我麽?玩今天這樣的心思,你是勝不過我的,何必把你的小腦筋用在沒有勝算的事上?你若有時間,不妨多想想你引以為榮的大宋、疆土與臣民都遠超大金的大宋,為何會亡在我們這樣的‘蠻夷’手裏,或你以後應該怎樣生存下去,這是切實而有意義得多的做法。”


    柔福垂目靜思,再說:“這些我以後會想。但我不會改變殺你的決心,現在殺不了你,我會等,等到我九哥揮師北伐的那天,自然會有辦法殺你。”


    很怪異的情景。如此良辰美景,卻與美麗的姬妾心平氣和地討論殺自己的問題。宗雋不覺又是一笑,看著柔福說:“還不洗臉?黑色胭脂很好看麽?”


    她才又意識到這問題,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自己絞幹帕子將臉上汙跡洗去。宗雋待她洗完便抱她上床,她覺察到宗雋的欲念,馬上又開始抗拒,宗雋笑道:“你現在還要反抗?”


    她睜著一雙明眸定定地說:“你是我的敵人,不是我的夫君。我會永遠抗拒你。你也許可以憑力量強迫我侍寢,但總有一些東西你是絕對無法強迫的。”


    “哦,例如呢?”宗雋問。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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