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仍不時差人來詢問皇帝還駕之期,二帥命蕭慶出麵敷衍:“元帥留皇帝赴軍中馬球會,待天晴宴罷便回。”城中太上皇、群臣無計可施,隻能讓禦史台、大理寺、開封府追捕不交金帛的庶民,行刑懲治。轉瞬之間,受刑者哀號之聲響徹全城。


    宗翰見開封府拖了許久仍交不出金帛數,漸失耐心,與宗望等人商議:“他們皇帝老兒在咱們這裏,京中百官百姓終日哭天搶地盼著皇帝回去,卻還是交不出贖金,看來開封府的確是搜刮不出多少財物了。我們索性廢了這沒用的皇帝,殺入城中去,痛快搶掠一番便班師回朝吧。”


    宗望沉吟良久,終還是擺首反對:“不可,趙桓暫時廢不得。現下康王趙構領兵在外,以天下兵馬大元帥之名與我對抗,有趙桓在手中,我們便可挾宋主以令天下,趙構必有顧忌,會受我等牽製,若廢了趙桓,等於白賜趙構自立為帝的良機,倒讓他小子逞誌!”


    蕭慶隨即附議。宗翰大為不悅,存心譏諷宗望:“聽說趙構善射,膂力驚人,人也不笨,二太子都曾在他手下吃過虧。我從來隻是不信,如今見你天天惦記著,莫非傳聞屬實?”


    上次錯放趙構後,宗望一直追悔不已,趙構在軍寨中給他留下的記憶如同插在心上的一柄利刃,令他一念及便覺無法忍受。如今再聽宗翰奚落,更是羞惱交加,當著眾人又不便翻臉,轉頭冷道:“一個奸詐小人罷了。不勞國相費心,我遲早會把他捉回來碎屍萬段。”


    蕭慶見二人都有火氣,忙婉言勸解:“傳言一向誇張,康王未必如此英武,但也確有些心計手段,若給他機會自立,勢必會成大金心腹大患,二太子的顧慮甚有道理。何況廢立這等大事,身為人臣不宜擅作主張,理應修書上奏大金皇帝,請郎主定奪。”


    高慶裔往來京城多次,親眼看見過臣民等待迎接趙桓歸來的情景,此刻也出言勸說宗翰:“上次趙桓還京,京中臣民皆湧至南薰門接駕,山呼萬歲,喜不自禁。此番見趙桓久久不歸,也常前往南薰門守候,翹首以望,一紙有趙桓消息的榜文足以令他們涕淚交流。前日上元,那琵琶女為趙桓唱曲,不惜以命相謝。可見趙宋人心未去,目前尚不是廢帝時機。”


    宗翰見自己心腹都如此說,也就暫沒再反駁,看看一旁一直沒說話的宗雋,問他意見:“八太子意下如何?”


    宗雋向他一欠身,不直抒己見,卻淺笑反問:“國相愛狩獵麽?”


    宗翰有些詫異:“那是自然。哪個大金男兒不愛狩獵?”


    宗雋又問:“若要吃肉,我們把圈養的牛羊家畜一刀殺了即可,又何必親自翻山越嶺地追捕野獸?”


    宗翰道:“那怎麽一樣!狩獵的最大樂趣不是最後吃肉,而是之前的追捕。”


    宗雋笑意加深,徐徐頷首道:“不錯,


    狩獵的最大樂趣其實是看著獵物如何在你麵前無用地逃跑躲避,在你即將用箭射穿它身體之時它如何對你搖尾乞憐。”


    宗翰先是一愣,隨即很快反應過來,不由笑逐顏開,連連點頭道:“八太子好比喻!若我現在廢了趙桓領軍屠城,那就成一刀殺掉家畜的屠夫了。”


    廳中人聞言均大笑出聲,廳中氣氛才漸趨輕鬆。宗翰又認真征詢宗雋意見:“依八太子高見,現在我們該如何戲耍趙桓這獵物呢?”


    “他不是愛麵子麽?”宗雋不假思索地說,“那就臊臊他。”


    宗望亦來了興致,立即追問:“怎麽說?”


    “對一個女真男兒最大的羞辱莫過於搶走他的女人。”宗雋在眾人急切的注視下又漸漸呈出了他的從容微笑,“如果我們讓一個好麵子的宋朝男人親手把他的妻妾姐妹送給我們,你們說,效果又會怎樣?”


    數日後,宗翰將一份由宗雋、蕭慶與宋臣吳幵、莫儔議定的協議擺在了趙桓麵前:


    ——準免道宗北行,以太子、康王、宰相等六人為質。應以宋宮廷器物充貢。


    ——準免割河以南地及汴京,以帝姬兩人,宗姬、族姬各四人,宮女一千五百人,女樂等一千五百人,各色工藝三千人,每歲增銀絹五百萬兩匹貢大金。


    ——原定親王、宰相各一人、河外守臣血屬,全速遣送,準俟交割後放還。


    ——原定犒軍費金一百萬錠、銀五百萬,須於十日內輸解無缺。如不敷數,以帝姬、王妃一人準金一千錠,宗姬一人準金五百錠,族姬一人準金二百錠,宗婦一人準銀五百錠,族婦一人準銀二百錠,貴戚女一人準銀一百錠,任聽帥府選擇。


    宗雋與蕭慶站在端成殿前,目送宗翰親持協議走入趙桓所在的東廡。靜待片刻後不見宗翰出來,蕭慶遂問宗雋:“八太子以為,趙桓會在議定事目上畫押麽?”


    “會,當然會。”宗雋仰首漫視仍被青氈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齋宮鴟尾,道,“那個男人早已學會說服自己‘忍辱負重’。”


    此言甫出,便見東廡門開,宗翰大步流星地走出,迎麵看見宗雋與蕭慶,笑著一揚手中文書:“那小子畫押了!”


    自元月二十五日起,按協議準兌金銀、經開封府押送的宋女及財物絡繹入軍寨。其中女子上至嬪禦、戚裏權貴女,下至樂戶,數逾五千,每人皆盛裝而出,車載以往,無一不哀號痛哭,從車裏伸出手來,與相送的親友握手泣別,久久不放,直到押送的兵卒強行將她們分開。悲音迤邐一路,自京中過南薰門至青城、劉家寺,聲震天地。


    金軍將這五千名女子逐一篩選,留下三千名年輕健康的處女,宗翰與宗望自取數十人,諸將自謀克以上各賜數人,謀克以下視等級軍功,各賜一二人,其餘二千人送還城中,仍命趙桓傳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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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日,茂德帝姬趙福金被送至劉家寺宗望寨中。


    她原本渾然不知“和親”之事。趙桓差人告之太上皇趙佶宗望指名要茂德和親,趙佶大怒,斷然回絕。駙馬蔡鞗出郊後茂德終日以淚洗麵,帝姬宅中所剩無幾的人亦聽到點關於和親的風聲,但均以為,有太上皇庇護茂德不致招此厄運,為免茂德憂心,一直將此事瞞著她。到開封府接到趙桓送帝姬出城的旨意那日,茂德還在家中抱著哭著要爹爹的幼子垂淚,忽有人進來說太上皇請帝姬入龍德宮相見。茂德不疑有他,梳妝停當便上了轎,豈料這轎子一抬便抬到了金軍寨中。


    轎簾一掀,她先看見不久前被選送入寨的侍女李仙兒帶笑的臉。在李仙兒攙扶下她出轎,足一點地就有墜入深崖般的眩暈感。定了定神,她看清周圍金國的旌旗,披甲的戰馬,一位高瘦的異族男子站在麵前以熾熱的目光視她,伸手撫撫她已全然蒼白的麵頰,含笑說:“一路辛苦。”


    他掌中被刀劍磨出的陳年厚繭觸痛了她皮膚,她想退後避開,但手足如被縛一般動彈不得,她感到身體在不由自主地顫。


    他似乎還跟她說了許多話,但她一句也沒再聽見,茫然回首一顧,隻見金兵林立,她找不到來時的路。


    宗望命李仙兒扶她入內,設宴為她洗塵,她沒反抗,靜靜地坐著不言不語,居然一直沒有哭。


    宗望坐在她對麵自酌自飲,此外不吃什麽,也不說話,隻不時看她,仿佛真是秀色可餐。


    如鴉雀般喋喋不休的是李仙兒。


    她說,二太子率軍紀律嚴明,士卒無不拜服聽命,是大金第一大功臣。


    她說,軍中稱二太子為佛子,意指二太子仁慈,一向不亂殺人。大金國相幾番欲領軍屠城,幸有二太子力阻,汴京才平安至今。


    她說,二太子傾慕帝姬已久,留官家住這多時,就是為了請他聖旨,許帝姬和親,從此兩國通好,再無兵戈之災。


    她說,若帝姬答應和親,官家即刻可以返京,駙馬與帝姬公子也能得以保全,否則,囚禁在青城的駙馬性命堪憂,開封府恐怕還會送帝姬公子出城與父“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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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二太子不會強迫帝姬,若帝姬不願和親也無妨,他會去京中請太上皇出郊,另議選別的帝姬和親。


    終於,茂德無神的目中泛起了一層水光,在淚珠滴落時她淡淡引袖拭去,然後側首看李仙兒,帶一抹淒楚的微笑,以她向來柔和輕軟的聲音說出了抵劉家寺後的第一句話:“給我一杯酒。”


    從來不勝酒力的她一杯杯地痛飲最烈的酒,終至如她想要的酩酊大醉。當宗望過來抱起她時,她抬星眸呆呆地看他一眼,隨即倦怠地闔上雙目。宗望低首吻了吻她此刻豔若桃花的臉,隨即抱著她誌得意滿地走入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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