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歸家,先回房中換衣,兩名侍女上前服侍,他隨口問她們:“喜兒現在在何處?”


    侍女對望一眼,神情忽然顯得慌張,先後低下了頭,須臾,才有一人輕聲說:“自然是在長公主那裏。”


    高世榮注意到她們的臉有些泛紅,猜自己昨夜與喜兒的事她們必已心知,當下也略有些不自在,便也沉默,任她們為自己換上家常衣袍,再朝柔福那邊走去。與往日不同,今日平地多了些期待。


    柔福還是常見的樣子,在房中慵然坐著,不著胭脂的時候,血色與喜色均不上蓮臉。


    見他進來,柔福抬目看看,然後客氣地請他坐。想起自己的越軌,高世榮倒覺對她多少有歉意,全然拋開昨日與她爭執的不快回憶,和言與她聊天,隻是在她看他的時候,每每不敢與她對視,目光常躲閃。


    她像是並未覺察到他有異於往常,仍斷續問他朝中事,他也一句句作答,務求使她聽得明白。這期間亦未忘記掃視她身邊侍女,很快發現喜兒不在其中。在回答完她所有的問題,她暫時沉默的間隙,他終於問:“喜兒……今日怎麽不在長公主身邊服侍?”


    她清眸一轉,淡定視他。他不禁垂首,掩飾性地咳嗽一聲。


    “她今日不太舒服,正在她房中休息。”柔福說。


    他未接著談喜兒,立時把話題岔開,又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她聊了一會兒,才告辭離開。


    匆匆趕去喜兒所居之處,見房門虛掩,便推門進去,愉悅地喚:“喜兒!”


    她伏臥在床上,側首向內,一床錦被嚴實地蓋住了全身,隻遺一頭黑亮、但此刻顯得蓬亂的頭發於被外。


    他忙過去在她床頭坐下,再次喚她。她徐徐轉頭,透過絲縷散發,他看見一張青腫得近乎可怖的臉。


    他驚訝地睜大雙目,伸手拂開她臉上的頭發,難以置信地觸摸她唇角的血痕:“你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駙馬爺……”喜兒流下兩行淚,虛弱地說:“我終於……等到你回來了……”


    隨著她剛才艱難的轉側,一點裸露的肩自被中露出,上麵有分明的新鮮傷痕。


    高世榮心一涼,呆坐了片刻,才去掀她的被子。動作遲緩,手在輕顫。


    被下的她全身赤裸,觸目驚心的杖擊傷痕從雙肩一直蔓延到兩股,皮開肉綻,體無完膚。掀開的被子裏也滿布斑斑血印,想是她一動不動地伏在床上時間


    已久,部分傷口已與被子粘結在一起,被他拉開便又被再次扯破,不住地滲出血來。一件白色單衣卷成一團扔在床角,上麵也滿是血跡,他抓來一看,發現背部已殘破不堪,想來是她受刑時所穿的。


    阡陌縱橫的血色傷痕、青紫的斑塊、染血的破衣,他忽然一陣暈眩。


    然後他起身,紅著眼說:“我去請郎中。”


    “不。”喜兒勉力伸出一隻手拉住他:“我不成了……你陪陪我,不要走。”


    他隻得又坐下,握著她的手切齒道:“她真狠!”


    喜兒淒涼笑:“她怎麽會變得這樣……她不是當年汴京宮中的柔福帝姬……”


    這句話說到後來氣息越發微弱,微微喘著氣,眼睛逐漸闔上,像是再沒力量睜開。


    高世榮忙安慰道:“別說這麽多話,先歇一會兒,我馬上讓人去請郎中來為你治傷。”說罷衝外麵連喊幾聲“來人”,不料竟無人答應。


    “不必。”喜兒輕歎一聲:“你抱抱我就好……世榮……我可以這麽喚你麽?……世榮,抱抱我好麽?”


    高世榮鼻中一酸,目中變得潮濕,匆忙點頭,隨即輕輕摟她起來,怕弄痛她的傷口,便讓她伏在自己膝上。


    喜兒安心地伏在他懷中,微笑:“嗯,這樣真好。”然後閉目而眠。


    高世榮輕撫她頭發,怔忡地枯坐著,腦中所思與眼前所見都變得模糊,唯餘一片蒼茫。少頃,再次輕喚喜兒,不聞她應聲,他猛地一把摟起她,兩滴淚就此滴落。


    衝進柔福房中,他對她冷道:“喜兒死了。”


    柔福淡漠地頷首:“好,知道了。”


    “你讓人打死了她。”


    “不錯。”她並不否認:“她兩次背叛了我,我原諒她一次,並不等於我會永遠容忍她的錯誤。”


    “這不是她的錯,她隻是順從了我。”


    她笑了:“所以,是你害死了她。”


    “我可以把你的狠毒理解為出自你的妒忌麽?”


    “不,沒有感情,就談不上妒忌。我打死她,是因為你是我的駙馬,你答應過要永遠尊重我,忠於我。我不允許你有別的女人,這點如果你以前沒有理解,那以後最好記住。”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正坐在妝台前,臨鏡閑雅地將發上一支釵拔下,有條不紊地放在首飾盒中。


    高世榮幾步搶過去一把扯她起來,對她怒目而視:“你既從不把我


    當你的丈夫,又憑什麽要求我對你忠貞?你討厭我接近你,好,我放棄,但是我親近別的女人又與你何幹?我隻是把你不屑一顧的感情分了一些給喜兒,你竟因此殺了她。我無法想象,你竟是這樣的惡婦!”


    柔福亦怒了,倔強地迎擊他銳利的目光:“憑什麽?憑我的長公主身份,憑你對我做出的承諾!你們男人都是些慣於偷腥的貓,三妻四妾,偷香竊玉,做起來得心應手,仿佛天經地義,女人的感受在你們看來根本微不足道。如果我隻是一名普通女子,也許就無能力管住自己的丈夫,幸而我是公主,長公主,我可以用我所有的皇家權力來要求我的丈夫對我忠貞。你既當了駙馬,就是屬於我的人,哪怕我無意理你,你也不許做對不起我的事。當今律令規定,女人如果紅杏出牆,就是死罪。既為女子定下如此苛刻的規矩,為何用在男子身上就不行?何況在下降以前,我明白地問過你,你答應了,對我做出了承諾,隨後也享有了我答應帶給你的地位與財富。現在違背諾言的是你,犯錯的是你,你倒有臉來質問我!”


    高世榮狠狠拉她近身,隻覺五髒六腑都將炸裂:“犯錯的是我,那你何不幹脆殺了我,為什麽要殺那個無辜的弱女子?”


    “因為殺她比殺你更能讓你感到愧疚和痛苦!”她咬唇道:“而且她無辜麽?我不覺得。背叛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行。”


    高世榮怒極,揚手欲打她。一旁的侍女們見狀忙圍過來,拉的拉,攔的攔,勸的勸。


    “都給我住手,一邊去!”柔福命道。侍女們在她淩厲的目光下漸漸鬆手,各自退開。


    然後柔福傲然抬頭,挑釁地緊盯高世榮,柔潤如常的雙唇彎出一絲冷笑。


    明明既恨且怨,那高揚的一掌不知為何卻遲遲無法揮下。兩人針鋒相對地怒視許久,高世榮的手終於擊落在她妝台的首飾盒上,那木質的盒子應聲碎裂,一些珠狀飾物從中逸出,滾落在地,滴滴答答地彈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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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推開她,掉頭出去。她倚著妝台站穩,在他身後說:“你不可再碰別的女人,否則,你碰一個我殺一個。”


    高世榮剛走到門邊,聞言駐足,回首:“你敢?!”


    她說:“你可以試試,看我敢不敢。”語調淡淡。


    高世榮搖頭,一字字對她說:“我可以忍受你的冷漠、你的尖刻,但是你為什麽要撕碎你留給我的最後一點好印象,向我展示你的冷酷和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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