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內訌


    靖康元年正月初,金軍攻陷浚州渡過黃河,在確定由康王構出使金軍寨為質後,趙佶立即宣布要前往亳州太清宮進香,並帶部分親王、帝姬同行。趙桓倒沒阻止,但馬上召趙楷入宮與他“議事”,一麵將他困在彌英閣不放他回王府,一麵對趙佶說:“三哥才卸任,皇城司尚有許多公務未曾交接,朕這幾日也需他經常入宮商討處理相關事宜,恐怕三哥無法抽身陪父皇前往亳州了。不過好在父皇隻是東幸進香,想必很快便可返京,朕命其他弟弟相隨伴駕也是一樣的。”


    不但不許趙楷隨行,連帶著包括柔福在內的,趙楷同母弟弟妹妹也一個都不放走。趙佶雖很憤懣,但見形勢危急,也顧不了那麽多,隻得匆匆收拾,帶上一些妃嬪和其餘兒女出通津門逃往東南。


    趙佶這一去卻並不在亳州停留,進香之後立即下令駕幸鎮江,有長駐這山清水秀、沃野千裏、人民富庶的江南之意,而且此時任知鎮江府的官員正是蔡京的兒子蔡絛,江、淮、荊、浙等路製置發運使則是蔡京的大兒子蔡攸的嫡堂妻弟宋煥。


    隨即趙佶借行營使司和發運使司連向東南各地發了三道聖旨:


    一、淮南、兩浙州軍等處傳報發入京遞角,並令截住,不得放行,聽候指揮。


    不許東南各地官府向都城開封傳遞任何公文。


    二、杭、越兩將將兵,江東路將兵,及逐州不係將兵,及土兵、弓手等,未得團結起發,聽候指揮使喚,先具兵帳申奏……如已差發過人數,並截留具奏。


    不許東南各地駐軍開赴開封勤王,並截留路過鎮江的三千兩浙勤王兵為太上皇衛隊。


    三、以綱運於所在卸納。


    不許東南各地向汴京運送包括糧食在內的任何物資。


    三道聖旨一下,趙桓立即發現大事不妙,父皇此舉明顯是要使東南脫離朝廷的控製,自立政權,而且使京城陷入了兵糧雙缺的絕境。又聽說父皇在東南還任意對官員論功行賞,加官賞金,儼然以皇帝身份行事。


    趙桓忙召集親信大臣商量應對之策,隨後先下旨命宋煥卸任還朝返回汴京,再暗中遣人與東南各地方官員聯絡,明令暗示他們應聽從的是當今在位皇帝的詔令。東南官員們見形勢不明,不知該聽從哪位皇帝指揮比較好,便多半兩頭都奉承著打哈哈,而在此關鍵時刻,知宿州林篪旗幟鮮明地站在了新君一邊,公然抗拒太上皇趙佶的命令。


    林篪曾在宣和三年與四年接連兩次被趙佶貶官,自然對趙佶頗有怨言。趙佶駕幸東南後命東南各地繳稅納糧,他卻僅答應輸二十之一,而且還將此事上奏朝廷尚書省。趙桓聞知後立即命尚書省下令,讓林篪“以錢上京,毋擅用”,言下之意即錢糧不得供給太上皇。


    有了此令林篪更是不再聽從趙佶的號令。而東南各官員見他不從命趙佶也拿他沒轍,對趙佶也漸漸不再恭謹,趙佶下的命令他們多有不從,錢糧的供給也越來越少。趙佶此行一路上用度行事仍如在汴京做皇帝時一般奢侈,不斷擾民勒索,鬧得怨聲載道,頗失民心。他手下隨行的官吏又大多是些小人,鉤心鬥角慣了,逃至東南後仍惡習不改,立足未穩便開始相互傾軋,尤以童貫與高俅為最。


    趙桓見時機成熟,便花了兩天時間與已返京的宋煥麵談,軟硬兼施地命他勸太上皇返回汴京,待宋煥答應後遂於三月四日再度將其任命為江、淮、荊、浙等路製置發運使,令他從速再往東南,覲見太上皇。


    宋煥到鎮江後果然力勸趙佶起駕回京,並說:“皇上命臣轉告太上:鄆王在京一切安好,隻是因思念太上而略顯消瘦,但應無大礙,待太上返京後必會很快恢複,請太上不必掛念。”趙佶一聽提及趙楷立時悲從心起,自然知道現今趙桓分明是把他當作了人質。又見此刻自己已是眾叛親離,麵對內憂外患早已不知如何自處,何況東南官員不再聽令,連錢糧都供給不足,日子是越發難過了,幾番思量之下終於答應回去。


    趙桓聞訊後即刻命人直趨鎮江接趙佶回京,並遣李綱前往南京等候。四月三日,待趙佶的車輿至汴京城外後,趙桓更親自率百官出城相迎。


    趙桓一見趙佶立即跪下畢恭畢敬地磕頭請安,然後目噙熱淚地上前握住父皇的手噓寒問暖,不住自責說:“臣任父皇在他鄉受這許久奔波之苦,如今才接父皇返京,實屬不孝,請父皇責罰。”


    趙佶“嗬嗬”幹笑兩聲道:“大哥如此牽掛老父,時時遣人前往東南問訊照顧,並命各地官員小心侍奉,而今我這麽快便能平安歸來,全仗大哥費心安排,大哥何罪之有?”


    這時刮來一陣微風,趙桓忙把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下,親手為趙佶披上,溫言道:“最近汴京風大,父皇要注意添衣。父皇南幸之時,臣日夜寢食不安,唯恐父皇在外衣食用度有絲毫不適之處影響龍體康安。現在父皇平安歸來,臣可以再如往常那樣親自侍奉父皇起居,實在欣喜之極。”說到這裏聲音竟有些嗚咽,忍不住引袖拭了拭眼角。


    趙佶默默看著他,眼圈似乎也紅了,拉著兒子道:“大哥這般孝順,予心甚慰。有子如此,夫複何求!”


    趙桓唏噓良久後,轉頭看看侍立在旁的宋煥,微笑著對他道:“宋卿此行可真是立下了大功。奉命下鎮江,通父子之情,話言委曲,坦然明白,由是兩宮釋然,胸中無有芥蒂。朕日後必重賞於你。”


    趙佶亦應聲讚道:“宋卿既是孝子,又為忠臣,理應嘉獎。”


    宋煥忙跪下謝皇上與太上皇的褒獎,隨後趙桓攙扶著趙佶同乘一輿回宮。京中民眾夾道迎接,見兩宮皇帝如此親近融洽,莫不感動,均連聲歡呼、讚不絕口。


    此後趙桓再無顧慮,先後賜死了蔡攸、童貫等趙佶近臣。宋煥身為蔡京、蔡攸父子的姻親與黨羽亦未能置身事外,趙桓以“以言者論其聯親奸邪,冒居華近,妄造語言,以肆欺妄”為由,先其落職,後責授他為單州團練副使,永州安置。


    趙桓再請趙佶居於龍德宮,稱龍德宮環境有益於修身養性、最適合頤養天年,若無必要,父皇不必再外出受外界喧囂之苦。這等於是將趙佶軟禁在了龍德宮。另外將以前服侍趙佶的宦官都趕往龍德宮居住,不許他們再入禁中,違令者斬。除此外,趙桓又令提舉官每日將太上皇起居情況詳細上報,安排新的內侍在龍德宮供職,名為妥善照顧父皇,實則旨在監視趙佶動向。


    趙佶見宮中內侍新人增多,知道他們實是趙桓派來的耳目,便想以財物賞賜收買,不時取一些金銀玩物賞給他們,但趙桓知道後馬上下令,命開封尹仔細檢查出入龍德宮的物品名目,如有得上皇所賜者,必須納之於宮。


    趙佶知道趙桓對自己滿懷警惕,而今自己不僅失去了皇帝之權,幾乎連人身自由也喪失殆盡。心中悲苦,卻也無可奈何。


    靖康元年十月十日是趙佶壽誕“天寧節”,趙桓前往龍德宮為四十五歲的父皇祝壽。席間父子頗為友好,言談甚歡。趙佶在將趙桓所敬之酒飲盡後,親自為兒子斟了一杯,勸趙桓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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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桓舉杯正欲飲,卻見耿南仲悄然挨過來,輕輕伸足踩了踩趙桓的龍靴。


    趙桓立即會意:耿南仲這是在暗示他酒中可能有毒,切莫依言而飲。這事在朝廷中並不鮮見,十六年前,與蔡京不和的知樞密院事張康國,便在一次宴會中飲下政敵所勸之酒後中毒身亡。於是趙桓不動聲色地將酒杯放下,對趙佶道:“父皇,臣今夜還要去彌英閣與幾位大臣議事,不宜再飲酒。父皇之意臣心領了,待改日無政事困擾之時,臣再來龍德宮與父皇暢飲。”


    趙佶愕然道:“隻多飲一杯也不可?”


    趙桓道:“臣不勝酒力,恐多飲誤事,還請父皇恕罪。”


    趙佶搖頭再勸,趙桓終不答應,正在推辭間,隻聽一人上前淡淡道:“陛下以政事為重,確不宜多飲。臣鬥膽,請陛下允許臣代陛下飲下太上這杯酒。”


    趙桓趙佶定睛一看,發現說話之人是鄆王楷。他適才一直默默坐在一邊自斟自飲,見趙桓推辭不飲父皇之酒便起身走到他們麵前。此時的他看上去身形消瘦,麵色酡紅,目光卻還是十分明亮。不待趙桓回答他便已舉起那杯酒仰首飲盡,然後將已空的酒杯朝著趙桓一傾以示意,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一絲嘲諷之意衍生於唇角。


    “父皇,”趙楷看著趙桓,卻啟口對趙佶道,“皇兄受國事所累,不能陪父皇盡興暢飲。父皇若還有酒,還是賜予我這無所事事的閑人吧。”


    趙佶聞聲站起,掩麵出殿入內,行走間遺落一串壓抑著的悲泣之聲。


    趙桓亦不再停留,衝趙楷一拂衣袖便轉身回宮。趙楷待他離開後冷冷一笑,回座複斟一杯,徐徐飲下。


    次日,趙桓在龍德宮前頒布一黃榜:“捕間諜兩宮語言者,賞錢三千貫,白身補承信郎。”鼓勵周圍人等監聽太上皇與接觸之人的談話並上報,要嚴懲“間諜兩宮語言者”。趙佶知此舉分明是針對趙楷,無奈之下隻好命趙楷若非必要便不必頻繁入龍德宮,以免無謂招惹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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