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橋關內,接連兩次失利對周軍軍心造成了不小的影響,恐慌在軍中蔓延,不少人議論紛紛。


    這時史從雲的作用出來了,他除了想事情,每天要披掛精良甲胄,帶著已經好久沒見過血的寶刀,到各個營地中巡回,和將士們說笑,安撫眾人情緒。


    控鶴軍一路跟著他從伐蜀以來就沒吃過敗仗,見到他大家心裏都安定下來,接下來兩天,軍心逐漸轉好。


    慕容延釗的一路的潰兵也陸續跑到瓦橋關附近,又收聚一些人。


    從涿州到瓦橋關都是小路,往南是大片樹林,大軍行進不便,遼軍也沒敢追,不少人逃竄進樹林保住命,也有些成了山間野獸的口糧。


    史從雲一麵密切關注益津關和淤口關方麵的動向,一麵想著後方的事情。


    六月初,又下了一場大雨,傍晚史從雲吃了點糧餅和水煮的幹菜幹肉,北麵來人陸陸續續,史從雲幹脆把張正海派出去,負責兩地之間的聯絡。


    “大帥,遼軍已經到了涿州和固安,不過暫時沒有急著南下,而是在此集結重兵。”郭廷謂在大帳的地圖上標出遼軍大致位置,這兩天來情報都是他和潘美整理的。


    “他們會走西麵還是東麵暫時還不知道。”郭廷謂搖搖頭。


    史從雲看著地圖,仔細思索著,“媽的,恨不能請個老道來算一卦......”


    眾人笑起來。


    他笑道:“我最想他們走西麵益津關,可東麵淤口關也說不定,遼國打仗就喜歡分兵。”


    眾人點頭,“遼國最喜歡派百騎隊到處亂竄。”符昭願十分不爽的說。


    “最壞的情況我們就守三關。”史從雲道:“無論如何都不虧。”


    嘴上是這麽說,其實他心裏惴惴不安,一整天都在等候北麵的消息。


    ........


    下午些時候,太陽西斜,大帳外旗影搖擺,風中帶著一股濃烈動物油脂和金屬的腥臭味,那是甲胄和兵器特有的味道,數萬大軍的營地中,到處都是那樣的味道。


    天空的風正猛烈呼嘯,六月天的風和烈日是絕配,本來就有些鬧哄哄的腦子更亂了。


    好在下午,史從雲得到了一個好消息,斥候發現遼國前軍已經到達益津關北十餘裏,後續大部隊正在跟進。


    “領兵的是誰?”史從雲問了一句。


    “回稟大帥,據說前鋒有兩路遼軍,是遼國的南院大王耶律撻烈和南京留守蕭思溫。”史從雲點頭,哈哈笑道:“這兩人我都不熟。”


    耶律撻烈他沒聽說過,蕭思溫之前就知道,南京留守蕭思溫是與周國打交道最多的人。


    當初他們在打南唐的時候就是蕭思溫趁機帶人占了周國的邊境城池,後來屢屢挑釁南下都是蕭思溫的作為,今年占據邊地縣城的還是他。


    “這個蕭思溫總覺得有些熟悉啊.......”史從雲喃喃自語。


    “他是南京留守,這些年來與咱們的衝突很多都是他挑起的,是個十足歹人,要是抓住他,定將他碎屍萬段!”符昭願咬牙道。


    潘美則冷靜多了,“蕭思溫雖招人厭,不過對咱們反而是好事,他就是個膽小怕事之人,很多時侯都不敢太過南下,放開手腳跟咱們較量,我們打淮南的時候大軍全在南邊,如有他有膽識魄力咱們可要遭殃了。


    之前坐鎮幽州的是那個南院大王耶律撻烈才是麻煩,大帥記不記得當初的晉陽之戰。”


    史從雲怎麽會記不得,太原之戰緊接高平之戰,是他的發家之戰。


    “當時率軍從代州、忻口,逼退咱們大軍的就是那個南院大王耶律撻烈。”潘美不爽的說,這下史從雲也皺眉了。


    “當初要是沒他的增援,咱們十幾萬大軍囤兵城下,晉陽早被攻破了,河東也已經收回。”


    聽潘美這麽說,史從雲也覺得這個耶律撻烈確實是跟他們有大仇了,如果那時候沒有他的援軍,周軍已經收回山西,現在的戰就不會打得那麽辛苦。


    當初他在忻口與遼軍交手過,但不知道那股遼軍的主帥就是南院大王耶律撻烈,畢竟那時他隻是個軍底層軍官而已。


    “接下來,所有軍隊必須時刻準備好調度,我也想遼國按我想的來,可惜他們不聽我的。”史從雲無奈攤手:“所以我們要做好兩手準備,無論他們是走益津關還是走淤口關,都要能快速做出應對。


    特別是如果他們大軍走淤口關,咱們必須準備好及時支援羅彥環。”


    “大帥考慮事情一直都那麽周到。”潘美笑道。


    “那是自然,不然怎麽百戰百勝!”符昭願扶著刀柄自豪道,似乎與有榮焉,畢竟史從雲是他姐夫。


    .........


    益津關以北,耶律撻烈正將他斬獲的數百顆南軍人頭用車拉著給皇帝耶律璟獻禮,耶律璟大喜,當場又給他增兵。


    同時對蕭思溫頗為不滿:“朕聽說你帶了一萬人,到了涿州南麵居然不敢渡河?”


    “陛下,南軍堵住了渡口和橋口,我們的將士不識水性,臣想貿然過河說不定會被他們堵住.......”蕭思溫小心翼翼的為自己辯解。


    耶律璟不滿的手:“哼,給你一萬人,一百顆南軍的人頭也帶不回來!


    還有什麽可以狡辯的,你的功勞朕都記著,以前你要小心翼翼的麵對周人,但而今朕的大軍已經南下,你就不用再像草原的老鼠那樣膽小。


    接下來我們要繼續往南,還有很多戰要打,這樣的事我不希望再發生了。”


    “是,陛下。”蕭思溫也不敢狡辯了,連道。


    耶律撻烈騎馬過來,“陛下,接下來要往南打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是大道,走益津關往南,一條是走東麵的淤口關,要不要分兵。”


    “益津關是大唐修築的,原本就是向北防備,在咱們手中發揮不出最大的作用,但在周人手中作用更大,想打可能比較難。


    但益津關是最寬的路,往東去淤口關反而沒那麽好走。”


    耶律璟皺眉:“能不能繞過去?”


    耶律撻烈道:“可以,如果益津關周國人少,咱們可以想辦法繞過去,可若人太多我們後路可能會被截斷。”


    “那就等到了那再說吧.......”耶律璟道,“全軍往南去益津關,派一隊人馬去淤口關看看情況。”


    後方有人吆喝,把馬隊分出一批,打著旗與大隊岔開,向東麵的岔路而去。


    當天下午,耶律璟騎著白馬,身邊眾多禦帳宿衛,率中軍穿過一片樹林,渡過一條小河,終於到達益津關城下。


    益津關距離河邊不到一裏,遠處高聳城牆超過四丈,巍峨的佇立在大道盡頭,數裏的城牆高聳延綿,抬頭去看就如曠野之上的一座巍峨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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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軍已經在城下一裏駐紮下來,大量的帳篷密密麻麻,外圍的柵欄已經建造好,如長長刺龍將整個營地圍繞起來。


    耶律璟和隨行的眾將抬頭看去,城頭上旗幟林立,數裏長的城牆上到處都是南軍嚴陣以待的身影,甲胄放射著陽光。


    不一會兒,前軍營地那邊就有人過來,下馬跪在路邊草地裏跪拜。


    “南人城裏有多少兵?”耶律璟直接問。


    契丹前鋒將領小心說:“回報陛下,我們不知道,光城頭至少超過五千,他們的人站滿城頭到處都是,早上軍隊訓練時的聲音在城外也能清楚聽見,裏麵肯定還有不少。”


    耶律璟臉色沉下來,看向遠處的益津關:“看來南軍在這裏布置的人馬很多,能繞過去嗎。”


    耶律撻烈臉色也不好看,“陛下,如果他們人少我們派出部分人馬看住不讓他們出城,大軍繞道南下。


    可現在南軍在此城中人多就危險,南麵還有瓦橋關、大清河那樣的險要之地,如果我們大軍繞過益津關繼續南下,周國在瓦橋關也有大軍,我們會被前後夾擊。


    即便南邊沒有很多南軍,也可能會被他們截斷後路。”


    耶律璟很為難,遼軍不是不能攻城,他們的五萬精銳大軍中,有兩萬是漢人為主的屬珊軍,其中有許多工匠。


    而且在遼東等地打仗時,遼軍也打了不少攻城戰,已經不是最初的純遊牧部族兵。


    或者說遼國從一建國就是不是純粹的遊牧國家,當初遼太祖和他的皇後建立契丹國時,依靠的後方就是漢城,也就是如今遼國首都上京,而漢城最初是漢人在草原邊緣的聚集地。


    所以耶律璟和軍中將領都有些猶豫,要不要攻麵前的益津關。


    “等淤口關那邊的消息。”耶律璟無奈的說。


    ......


    下午,火辣的太陽終於落山,熱氣隨風開始散去,路邊參差重疊的樹影在晚風中擺動。


    耶律璟正在金帳中休息,外麵傳來一陣騷亂,聲音越來越高,讓他心中一下煩躁起來,怒哼一聲提著刀就往外走,他想殺人!殺掉令他煩躁的人。


    門口的禦帳侍衛緊張跟在後麵,耶律璟怒氣衝衝走出大帳,提刀推開眾人,周邊的人都嚇得紛紛跪下。


    這時候耶律璟才發現喧嘩被圍觀的人居然滿臉血汙的不少士兵,身後還有上百匹空著的馬,都染了血,空氣中都是血腥味。


    契丹族人隻要是男子,十五歲開始大多數都要參軍,而且是家中自備馬匹,如果人戰死了,並不講究落葉歸根,但戰馬是重要資源,必須帶回來。


    空著的馬代表死了人。


    士兵滿臉血汙向他哭訴:“陛下,淤口關全是南軍,我們過去就遭到他們襲擊。”


    “有多少?”


    “不知道,東麵全部都是,城頭上也到處是人!”士兵


    耶律撻烈道:“看來南人早有準備,已經準備好了大軍在東麵,我們隻能強打一處,益津關或淤口關,打通之後往南。”


    耶律璟想一會兒,“大軍已經到了這,打益津關,讓屬珊軍的工匠製造攻城器械,明天開始攻城,去附近抓些人來,明天把他們趕著放在大軍前方。”


    耶律撻烈連道:“陛下,這樣不妥,這裏的百姓是我國子民,怎麽可以驅使他們為前鋒?周人又怎麽會忌憚呢。”


    “他們投降了周人!”耶律璟很生氣,“他們都已經投降了,那就不是我大遼國的子民。”


    “陛下,往後收回這片土地,依舊是我大遼的土地,百姓還要給我們交稅納貢,現在做這樣的事,往後他們寧願往南逃也不願給我們納稅,供養我們。”耶律撻烈反應十分激動,南院是他辛辛苦苦經營起來的。


    “請陛下一定要好好想想,如果一定要那樣,老臣絕不同意!”


    耶律撻烈難得態度強硬,難得沒有退讓。


    耶律璟臉色難看,最終還是忍了,在朝中有不少人反對他,耶律撻烈和蕭思溫是少數支持他的人,所以他隻能一言不發,忍著氣默認耶律撻烈的話。


    “明天攻城!”


    ..........


    第二天,益津關城外遼軍營帳在數裏長的城牆麵前排開,漫長的數裏城牆下,到處都是遼軍白色營帳,如一片白色樹林蔓延數裏。


    後方還有不少遼軍砍伐一裏外河對麵的樹林製造攻城車和雲梯用於攻城。


    中午,眾多營帳中升起炊煙,遼軍開始宰羊殺牛,高呼痛飲。


    熟悉遼軍的老兵都明白遼軍是要發起大進攻了。


    遼兵作戰的特點就是不能持久,一般隻打三個月,像中原那樣持續數年的圍城戰或者對峙戰很少,他們進軍時會帶大量牛羊用作軍糧,沿途不斷搶掠,牛羊直接趕著走,還能節省大量保障後勤的人力。


    一旦遼軍開始宰殺牛羊,大吃大喝,那接下來就是一場大戰。


    數萬大軍屯兵益津關下,壓迫感非常強,從城牆前二三百步一直蔓延到一裏外的河邊及其對岸,到處都是遼軍。


    果然,到中午之後,遼軍吃飽喝足,軍中想起蒼涼號角,大量遼軍如黑色的螞蟻般密密麻麻在城前集合。


    後方有大量士兵,喊著整齊的號子,將許多攻城器械從後方一裏外的河邊推到城牆前方數百步。


    雲梯,投石車,攻城錐,和簡易的塔樓,緩緩推到前方。


    最前方的大量遼軍已經舉起盾牌,紛紛披甲,遼軍的甲沒有周軍的多,也不及周軍的好,但他們也有自己的辦法,那就是多披幾層甲,外麵再披上幾層重壓處理過的牛皮,基本就可以抵禦弓弩射擊。


    這時中軍的大旗開始在眾多禦帳親軍護衛下緩緩渡過城外的河,移動到大軍正中。


    號角聲再次響起,如天穹下的蒼涼嗚咽,響徹益津關內外,遼軍的全麵進攻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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